“我还奇怪呢,你用精心编制的手法陷害我的话,但是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啊。但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这是由于先生对我进行了很多的污蔑,不过我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不是打算利用我露怯的性格,使我不能平安归来?

  但是,你说的是真的,到了明天,就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的话的了。我就会被你活活陷害死的……”

  作家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看着这个年轻编辑。

  男子依然得势般地滔滔不绝,脸上露出了成功翻转的喜悦神色。

  “你刚才的,‘这个房间里只有三个真实’。要是这么说,还真的只有三个事实!

  第一个,就是沾满了我的指纹的那把水果刀;第二个嘛,就是这个有被我翻动过痕迹的保险柜;这第三个——就是你拿的手枪是一支假的玩具手枪,但是真正的第三个目的就在这儿!对吧?就是你夫人的尸体!这个才是第三个真实的事实!

  你不用把你刚才的话告诉警察,敢把这三个证据交给警察吧,就是这样!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这可是你可以诬陷我这个情人计划吧。”

  作家的妻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后脑勺紧紧地贴着地面上的红色血迹,她的衣服的侧腹周围也被染成了红色。

  作家紧按住自己的额头,口中不停地吐出深深的气息。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作家的话就像是招供了一般地问道。

  年轻编辑嘴角挂着笑容,开始了他的演讲。

  “我从怀疑变成了确信,是那把水果刀的事情。本来你的《第41个密室》的设定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凶器的选择很不自然。但是我在说到随笔中苹果的时候,你就说‘我可以自然地拿起水果刀’。但是在厨房为什么不说拿起菜刀呢?要说编写凶杀剧的话,作为凶器在厨房里更实用性的东西不是顺手拿起菜刀更合适吗?我听了你说要写成把我伪装成强盗杀死的解释,这个疑问我也没有解开。如果真的要杀的话,把刀握在死去的我手里不就更好吗?刚才我很慌乱,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我。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呢?接下来我特别在意的就是这一点。你手里拿的是一把假的手枪……这个很奇怪,谎言是可以蒙骗人的,但是一旦成为格斗的话,你是知道我年轻力壮的。尽管如此,你自己的手里拿着假的凶器,而递给我的却是真的凶器。这样的事有可能吗?不,这可就有意思了。你冒了那么大的风险,还让我握着刀!

  事情到了这一步,答案就很明显了。你轻率的一句话证实了这一点。”

  “啊……你察觉到了啊!”

  “对,你太急于要成功你的计划了。所以,你对我说了,让我扔掉水果刀。”

  年轻编辑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我们发生激烈的争吵时,手里有一把水果刀是很正常不过的了,但是你让我把这个扔掉下,这是因为你的计划需要,是为了到最后让这把刀上沾上血迹。因此,你完成了陷害我的计划。”

  这名年轻编辑近乎无耻的样子笑了笑。

  “说起来,在拿着这把水果刀之前,你犯了个错误。就是在讨论『第四十个密室』的凶器的时候哟。当我在想是不是勒死你,打开那个壁橱的时候,你非常不自然地挤进我的面前,可是这个时候你想冲到我的身后才正常,原因是你不希望我打开壁橱的门,看到壁橱里尸体吧?而且你还在拼命地绞尽脑汁,想把我引导到厨房。但是我利用了你的这个行动,把目标对准了尸体的所在地方,使用了刚才的火灾报警器的声音。我判断,万一这栋房子全部烧毁,你妻子的尸体还残留着的地方只有壁橱那个地方。一旦被发现尸体,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死亡事件啊!所以你不得不想把尸体放在壁橱的外面。”

  男子说着像魔术师给观众展示谜底一样地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塑料袋。

  “这里面就有解释你的举动的提示。”

  他把塑料袋又放在了桌子上,而且把袋子剥下来,顿时里面放了什么物品便一目了然了。

  “喂、啊……是不是吓了一跳?这是一把厚刃的菜刀!这家伙是用来分解夫人的身体的凶器吗?而且这里面还有烧瓶、烧杯、仪器……你是打算做化学实验吗?这么说来,你以前是高中的化学老师吗?是不是打算使用酸吗?”

  “……以前我为了学校的实验买过硫磺和作为催化剂的金属……还为了将来干什么,拿了一点点硫磺。不过那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有使用的一天。只有仪器类不够,所以去买了……”

  年轻编辑笑了起来,并且夸张地“啪啪”地响着掌声。

  “你真是太棒了!是硫磺还是硫酸?真的想做什么啊!

  我看你是想把你妻子的尸体肢解了,再溶解后处理吧。这么急忙地去买这些的东西,大概就是你说的一时冲动才去买下来的吧?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没有料到正好我在。

  那个时候你恐怕相当的惊慌了吧?如果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就好像是你让私家侦探调查了我的事情,就会立即原形毕露。但是,你最担心的是‘我有没有看到壁橱里的尸体’吧?不就是这个疑问吗?

  想想看吧,你哄骗我,让我把水果刀拿在手上,你用玩具手枪威胁我让我感到害怕……这样精心设计的环节,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蒙冤!你看到我的样子的一瞬间,口中喊着‘是小偷!’想把我赶出去,或者用这样的方式报警。因为作为你的妻子想要掩盖她和我之间的情人关系,但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你一旦报警,警察无论如何都会认为我是凶手而已。

  但是你已经做不到了,我不得不确认我看到了你妻子的尸体。所以你暂时不能报警,而不得不和我对话。不要说出自己的立场。如此这样,我们就扮演了《被截止日期追赶着的作家》和《新人编辑》这样的角色,也陷入了我们之间不得不相互提防着的处境……

  你仔细观察着我的反应和言行,判断我没有看到你妻子的尸体吧,所以我改变了我的演技的目的。就这样,我们在扮演了彼此的角色之后,你开始设想把我陷害成凶手的计划。你的创作技巧是‘边说话边思考’吧,是的,你正是利用了这个技巧。即水果刀上的指纹、保险柜上我动过的痕迹、还有玩具的手枪——这三个真实。那句台词很有效,你是不是也很兴奋地想到了吧?完全就像是你进入了你创作小说时一样的体验。”

  这名年轻编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语速也变得很快地滔滔不绝,满脸笑容。

  “不会吧……我没有想到会被你逼到这种地步。”

  作家听罢浑身发抖。他握紧着拳头,他的表情表明了他正在经受着难以忍受的屈辱。

  这名年轻编辑又开始大笑起来。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作家看起来他像是在模仿自己的笑法。他还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真的是个了不起的演员。

  “我非常佩服你的想象力,被我看不起的年轻作家看穿了我的企图啊。不过你描述的这些情节,我一点儿不感到吃惊。”

  “见笑了。”

  “逞强也别太过分了吧。”

  年轻编辑从桌子上拿起了水果刀,用手帕擦掉了刀柄上的指纹,然后扔到了地上。

  “怎么样啊,先生?”

  年轻编辑又回到了刚才演的“编辑”的腔调。

  “什么啊?”

  “我不想做你的替罪羊。但是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交易?”

  “对,请考虑考虑吧。我掌握着你的秘密。你杀死了夫人是事实啊!也许你计划的很好,把夫人的尸体肢解了并且溶解掉。但是如果你不让我闭嘴,我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这样的话……你会报警?”

  这名年轻编辑奚落道。

  “就是现在?不过死了很久了吧?怎么解释呢?”

  作家沉默不语。

  “哈哈!先生,你说说话不行吗,边聊天边思考不是你的强项吗?”

  这是这名年轻编辑取得了实质性胜利的宣言。

  作家只是咂了咂嘴。

  “你会承认的。”

  作家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做出了一副似乎决不想隐瞒的样子。

  “……我没打算杀她。但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口角,我妻子拿出水果刀……我们互相揉搓着、推搡着……我妻子倒下了,一动不动了……当我抱起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腹部被水果刀刺中了……应当是她的手里拿着水果刀,在自己倒下的时候顺势扎了进去的……我……抱着她的身体,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但是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了……”

  “……就这样,夫人死了。”

  作家似乎欲说又止住了什么,摇了摇头。

  “你想要什么?”

  “是啊。保险柜,保险柜里你的那个新作。”

  “哼,原来你还是以那篇原稿为目标吧?正如我所听到的,当前这种内容的书稿在市场上好像是相当的低迷。”

  “烦死人了!……这种事和你没关系吧?因为你已经只能由我摆布了!”

  作家听罢扭曲了脸。他渐渐地低下了头,而且头越来越低。他坐在地板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已经不在像那个自信满满的作家样子了。

  “没办法了……我明白了——”

  正在这时,作家突然停止了动作。

  他把视线投向了那具尸体。

  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仿佛地球停止了转动。

  “哈哈,哈哈!”

  作家突然尖声笑了起来。

  这是作家开始追逼这名年轻编辑时发出的得意笑声。

  “……怎么了,先生,压力太大你受不了吗?”

  这名年轻编辑问道。

  作家的这样的笑声令他多少感到了不安。

  这时作家慢慢地站起来,搬动着自己的膝盖。

  “你也是个大坏蛋啊!”

  “您的请求很好。赶紧把原稿和钱……”

  “不,我不打算给你。因为你的魔法我已经全解开了。我不会上你的当受骗的了。”

  作家指着这名年轻编辑说道:

  “我妻子是被你害死的!”

  

  “你在说什么?”

  这名年轻编辑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你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束之高阁,还说这样的种话?这个女人就是你杀死的!”

  “是的,她是我杀死的,我是打算杀死她的,但是,事实不是那样的。”

  作家指着自己脚边的妻子,

  “看到这具尸体我才注意到,你看,我妻子的后脑勺还留下了红黑色的血迹。应当是在什么地方被撞的吧?而且伤口很深,流出来相当多的血。但是这个伤口不是和我厮打的过程中形成的啊。当时我妻子是拿着水果刀和我撕扯着,她倒在地上我抱住她查看她还有没有气的时候,还一再抚摸她的头。但是那个时候她的后脑勺根本就没有伤口!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简单地说,当时她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有死,也就是说,我妻子是在我之后,有人杀死了她!对,我很生气,我为什么没注意到我的妻子没有死?这个可以说是我的过错。”

  这名年轻编辑听罢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妻子后脑勺上的伤口,说到底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所以你的话根本就不能相信!”

  “好哇,要是这样的话,那你拿出证据来!”

  作家非常自信地笑了笑。

  他就这样移动到壁橱前面,向这名年轻编辑示意自己的脚下。

  “我之所以确信,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些血迹。当我把我妻子的尸体放在壁橱里的时候,这些血迹是在地面上的,我还打算把这些血迹擦掉。总之我就是想把血迹隐藏起来,所以要把箱子放在上面。但是你移动了这个箱子,所以这个血迹的状态就变得非常清楚了。

  现在血迹已经干了。就像这样用脚擦……看,也一点儿也擦不掉。但是这个干了的血迹,却留下了奇怪的花纹。”

  作家在空中画了一个扇形。

  “就是像这样扇形的痕迹。也就是说,在血迹干涸之前,有人打开了壁橱。因为壁橱是向外开的,所以留下了这样的扇形的痕迹。

  但是,是谁打开了的壁橱的门呢?因为壁橱的门前面放着非常重的纸箱,所以从的壁橱里面是推不开的。而且我妻子当时腹部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体非常虚弱,根本不可能从里面推开壁橱的门。所以壁橱的门只能是从外面打开的。那么, 在我回家之前,有谁在这里?”

  作家说到这里,再次指着这名年轻编辑说道:

  “是你!”

  年轻编辑听罢后皱起了眉头。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出他的喉结还在慢慢地上下浮动着。

  “……你是说是我杀的吗?”

  “除了你以外还会是谁?你被我妻子叫进了这个家,从壁橱里听到了我妻子的声音,大概是喊着‘救救我’吧?然后你就挪动了纸箱、打开了壁橱的门、把我妻子从里面救了出来。我妻子应当是在喘息的时候对你说了差点被我杀死的事情,还说了……对我的憎恶……也许你们还制定了两个人逃跑的计划……”

  作家突然大声地说道:

  “但是!就在这时,恶魔在你的脑海里喃喃自语:不如现在利用这个事实,可以让我蒙受杀人的罪名。而且你是不是也在哪里觉得我妻子对你的事碍事了?让我蒙冤、让我妻子消失……这不就是一箭双雕的结果了吗?你无法抵抗这种诱惑。于是你开始残害我的妻子。用的什么凶器我不知道,但是肯定用了我的奖杯。于是我的妻子后脑勺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很快就真正地死亡了。然后你把我的妻子再次隐藏在壁橱里,重新把纸箱子堵在了壁橱的门口。

  本来做到了这一步,你从我家里逃出来就好了。但是你没有那样做,因为正是你的贪婪你才没有逃走。你在等待着我回来。不用说,你是为了威胁我。你想到了一个主意,威胁我从而得到我的钱和原稿。你不满足一箭双雕,而是要一箭三雕!

  可是当你还在想怎样做的时候,被我抢先了一步。一个为小说情节而苦恼着的作家,和一名与之交往的年轻编辑的你,唐突地被‘导入’设定情节的现场之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与你有直接关系的偷盗原稿的可能性;再一个就是我们在谈话的过程中,你发现了这样可以做实我的杀人事件的机会吧。因为从你的立场上可以轻松地成为‘定罪者’,就会成为像故事中的名侦探一样。”

  “你这样的推理,简直就像名侦探一样了。你说这么多不累吗?”

  “闭嘴,这个肮脏、贪婪的骗子!”

  愤怒的作家口中都吐出了口水。

  这名年轻编辑耸了耸肩膀笑了笑。

  “你已经知道壁橱里尸体的事情了,无论这个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是你始终扮演着‘编辑’的角色,所以必须假装是从逻辑上推理出来的。你的努力实在是令人吃惊啊!而且你还假装和我讨论凶器的问题,实际上你想靠近壁橱。你刚才还把当时我打断你靠近壁橱的道路的反应,当成了你自己推理的依据,但是,你本来那个靠近壁橱的行动本身就不自然。所以如果说要寻找用于勒死你妻子的凶器的话,完全可以先从塑料绳或者墙上挂的备用皮带开始研究吧?而不能贸然想打开壁橱的门啊!所以你就是想通过引诱我的行动来埋设‘伏笔’。

  而且再加上那个火灾警报器的声音,真让人服了,是不是大侦探福尔摩斯的恶作剧?说起来,这应当的确是你喜欢的古典推理的手法啊。”

  “……你是说我会用这样麻烦的手段陷害你?你是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就冲这你也堪当悬疑小说的大家了!”

  “虽然很费周折,但是收获很大。我们在刚才幸亏仔细观察了尸体,否则如果没有发现血迹,你也就不会提出刚才你说的交易了吧!”

  这名年轻编辑摇了摇头。

  “那么,怎么办呢,你说说?事到如今,我和你的关系是不是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你就是闯进这个家的强盗,而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谁应当被怀疑,还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所以我的妻子就是被你杀的!”

  这名年轻编辑听罢慌忙说道:

  “但是使用水果刀的是……”

  “这样的辩解已经没有人相信了,你还不明白吗?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你的身份不好。交易失败的时候你输了。现在连让你帮忙处理尸体的必要都没有了。如果把你交给警察,你也就剩接受审判的份儿了……”

  这名年轻编辑笑了起来。

  “牵强附会!你的推理不过是牵强附会罢了!你在用水果刀刺你妻子的时候,也许是偶然使她的后脑勺上受到了伤……”

  说到这里,这名年轻编辑突然抬起头来。

  “……喂,你听到什么了吗?”

  “你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要争取时间吗?太丢脸了……”

  “那倒不是……不是……这是……尸体!”

  这名年轻编辑和作家不约而同地马上朝地上望去。

  “……嗯……嗯……”

  令人吃惊的是,作家的妻子在这个时候竟然不停地呻吟起来。

  “笨蛋、笨……”

  “她是不是还没有死吗?”

  但是这样的事有可能吗?作家刺中她腹部的伤、这名年轻编辑造成的她后脑勺的伤……受到了两次非常致命的伤,难道还没有死吗?

  作家的妻子慢慢地伏起身子,她目瞪口呆地向周围望去。她双眼的焦点还没有对准,只是恍惚地看着周围。但是这会儿看起来她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她痛苦地扭曲着脸,用手轻轻地按住腹部。她的衣服上都染上了红色。

  “哈哈……哈哈……对了,让她来决定吧。”

  作家笑着这样说道。

  “什么?”

  “她应当知道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到底是谁杀了她……她在现场应当会清清楚楚地指出是谁杀了她的。你我在这里互相欺骗,做得太过分了!由被害者指定凶手,这是再准确不过的了。”

  “这……”

  这名年轻编辑用困惑的眼神盯着作家的妻子。

  而她对作家的话不知道理解到了什么程度的样子,用空洞的眼神望向这名年轻编辑和作家的方向。

  “我说,你告诉我们,到底是谁要杀了你?”

  这两个杀人凶手都向被害者询问着真相。

  他们大概是对不可能有的结论而茫然地等待着作家妻子的回答的样子。

  作家的妻子慢慢地抬起了手腕。她的手腕上似乎戴着一支像是手表一样的东西。

  然后——

  转暗。

  

  在剧场内的灯光亮起来之前,作家像蹬着地板一样用力站了起来。他要离开这个地方。

  作家的眼镜上有了一层雾气,他咂了咂舌摘下了眼镜。

  戴着口罩呼吸很费力,而且显得气息狂暴。我想戴口罩,但是由于处于疫情时期的原因,不能那样做。刚才看到的演员们也都没有戴口罩,这也让人觉得很奇妙也很讨厌。

  出了剧场的大厅,工作人员们都奔着三天后的正式公演准备去了。他们都在窃窃私语着。似乎紧急防疫的事态又要延长了……他们在说解除防控有希望的时候,基本上都谈得来,但是确实的意思嘛……但是观众们又远离了剧场……这个舞台也真是。能不能顺利公演……是要完全听冠状病毒的。在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大家都会无法生活下去的啊

  作家激愤地摇了摇头。他抓住了一名附近认识的工作人员,我找老板!你!去把老板找来!那个,先生?您有什么不顺心的吗?你到底怎样才能把老板拽过来?算了!作家又大声怒吼着,让我去喊来老板!

  听到了喊叫声,行人们纷纷驻足把目光投向作家。喂,那个人干什么呀,感觉真不好……不是那个人吗,就是这次舞台剧的原作者……啊、是作家先生吗……老板一般都不会叫来的啊……说是他过去就认识剧场老板的,也是写小说总能感动人的吧……说什么啊……大约两年前,他杀了自己的妻子,还把那件事写成了小说……

  虽然作家这时也像要提高声音一样张开了嘴,但是又突然闭上了嘴,一副尽量不去看那些议论着的人们的样子。

  不久老板就迅速赶了过来,“我们为您准备了房间,应当是看剧看累了,能稍微休息一下吗?”老板对作家说道。他的措辞非常严谨,似乎考虑到作家正在气头上吧。说完他又缓缓地向作家低头行礼。他那梳理的非常整洁的白发映入了作家的眼帘。

  作家用不高兴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便跟在老板的身后走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在心中盘算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客厅的门关上了。这是一间放着两张沙发的简单房间。

  “那么,先生,请坐。您喝点什么吗?只要是先生喜欢的东西——”

  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支票簿和一支笔。老板把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看到这些便慌慌张张地把它们收了起来。

  “不好意思,让您看见了很不好的东西。事务上有点忙乱,文件的处理工作也都积压着……”

  “屋里已经没有外人了,就不要用过分礼貌的语气吧。”

  作家开门见山地说道。

  “被你说成‘先生’的话,我就会有迷失在那部剧中的感觉。我会吐出来的。”

  老板听罢则笑嘻嘻的样子。

  “那我就太失礼了。我想说热茶……但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冷的茶比较好呢。”

  “对于准备要争吵的人来说,还是不要拿热的东西比较好,以免等于给了对方武器。”

  “那么,什么事吗……您的肝脏还不好吗?”

  “别什么都听医生的话。给我酒。”

  “那就威士忌吧。”

  “给我加冰。”

  老板耸了耸肩,样子是想说没有冰块儿。

  作家摘下了口罩挂在一只耳朵上,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他擦了擦嘴角,又戴上了口罩,然后用险恶的目光盯着老板。

  “你是怎样打算的?”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板也戴着了无纺布的口罩,把大部分脸都隐藏起来了。所以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在刚才作家看的剧里,有三个演员都是无面具的表演。但是在作家和老板的现实世界中是无法做到无面具表演的。

  “和往常一样,请让我听听业界的内幕吧。成为畅销书作家,再听一听业界内的人带来的八卦,那将是很好的下酒菜。”

  老板像是想转移作家的愤怒一样,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但是作家却不领情而麻木地说道:

  “你修改了我的原作。”

  他说着拿着玻璃酒杯站了起来。

  “两年前,当然还是更久的以前吧,社会上就出现这种混乱的风气了。当时你向我提出了把这部小说舞台剧化的计划。你拿出了几乎所有的积蓄,创造了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梦想的这个剧场。你把我的小说出演在这个剧场,也是一个亮点。而且我也支持你实现你的梦想。我也乐意为你提供小说。正是那个时候,我发表了我的短篇小说《套娃之夜》。”

  “是啊,我觉得做好这件事很难得。因为这是一部24年前出版的小说,而今天你已经成为畅销书的作家了。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痛快地就接受了我的请求。”

  “那我可是真的太感谢了!”小说家怒吼地讽刺道。“我之所以接受你的提议,是因为你给了我创作讲座的缘故!也可以说是很久以来的友情的缘故……正因为如此!你以最坏的形式践踏我的信赖……”

  老板听罢一言不发。

  “这是我24年前的小说……而我的成名作《第41个密室》的标题也是你采用了最坏的方法。那个时候我用的小说名,是我原作的《套娃之夜》,但是作品中的作家谈构想的密室剧的标题,却是《密室的二人》哟!”

  “编剧说那是一种与粉丝的互动服务,因为谁都读过先生的《第四十个密室》,所以我们进行的不过是把先生的《第四十个密室》的标题填进去进行游戏而已。”

  小说家听罢顿时嗤之以鼻的样子。

  “可是这个改动的结果,是将作品中的‘作家’的形象与我重叠了吗?所以我说这是一种恶意的改动!”

  小说家说着又恨恨喝了一口威士忌酒。看得出这是一种强行咽下的愤怒动作。

  “在舞台化的时候,我的附加条件只有一个,不要改变迷解、诡计的部分,除此之外,角色的设定和喜欢的改变都可以。因为我对我自己的解谜有绝对的自信。还有文章、世界观和深度。即使缺少了其中的任何一个,也没有迷失过自己作为情节创作者的优点。所以托你的福,我觉得到现在为止,我总算是真正的推理作家了。”

  “嗯……我也同意这是你的优点。”

  而小说家也终于爆发了,他声嘶力竭道:

  “但是,那你为什么要改写我的解谜呢!”

  由于愤怒,小说家的肩膀也在随着呼吸剧烈地颤抖着。并且因为他一边戴着口罩一边申辩,所以看得出他的呼吸非常困难。

  此时此刻老板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盯着小说家看。仿佛他在窥探着小说家的下一个态度。

  小说家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去年,你给我送来了《套娃之夜》的剧本。因为原本是60页左右的短篇,所以稍微被删减了一点,剧本的展开也忠实于原作,而且还增加了舞台流的设计与改编。应当说剧本做得很好。所以我对你的舞台设计没有任何疑问和不满意。如果说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就是由于这个世界因为冠状病毒而变得臭不可闻的了。”

  “是的,这个新型冠状病毒造成的目前的事态我实在是服了。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这个剧场,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向公众开放呢?”

  “如果这个剧通过了还好,就连新型冠状病毒的紧急事态什么时候结束的宣言都不知道呢。因为新型冠状病毒的宣言已经发布了好几次了,大家的危机感都变淡了……

  反正我是觉得你邀请我参加今天的彩排,也就是为了宣传这部剧。刚才我和同行打电话的时候,听说你们原来计划彩排连原作者都不打算邀请。充其量也只是邀请了正式演出第一天的相关人员出席,其他的相关人员或者完全不被邀请。那么也许是为了宣传……或者作为朋友才邀请我来,以表示敬意吧。要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辜负你的厚意。虽然我还是有被病毒感染的担心,但是尽管如此,我对你的友情之念还是赢了。

  可是……你以最坏的形式背叛了我。昨天,我看了你送来的演出版本的剧本,我气得浑身发抖。也就是说,今天你特意叫我来,就是想让我看你是如何损我的吗?”

  “不、决不是那样的!”

  老板终于有了要和小说家挑战的意思了。

  “不,你就是这个意思!因为这部剧里,至少有三处改变了我原作的部分。刚才我指出的《第41个密室》这个书名的使用方法就是如此!刚才我说的那三处就更重要了!这是因为——因为无论哪一个都是否定我的解谜的!

  我们从最小的一处开始说吧。第一个是写了保险柜暗号上的那本书。这部分可写的是密码哦!”

  小说家一根一根地掰着手指对着书名说道。

  “《心臓与左手》、《妖盗S 79号》、《红色的右手》、《出租船13号》、《华丽的诱拐》、《拨号7的时候》。这些书名当中,有两个被改变了。《心臓与左手》的原作是渡边容子的《不要告诉左手》、《红色的右手》,它们都是出自讲谈社文库版的日影丈吉《水谷右京侦探全集》。”

  “对不起,我没买到这本书。”

  “哈!这个借口太小儿科了吧。你是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了两本,把左、右都有这个小说单词的书吗?但即便如此,在《红色的右手》和《不要告诉左手》中间加了一部海外作品?这也太不协调了吧?”

  “但是,整个密码的意思没有改变啊,所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哼!”小说家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么,接下来吧。第二点就是年轻男子发现作家妻子尸体时的线索,也就是从智能手机响发出的火灾警报器的声音。简直是胡说八道。你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那种东西?是不是那个年轻男人的兴趣是听警报器的声音,所以平时就把那个声音录好放进智能手机里了吗?”

  “不,不是那样的。现在在网络上就能非常容易地找到。比如在视频的网站上搜索的话……喏,就是这样。”

  老板说着,迅速操作着智能手机。他打开了火灾报警的动态画面,马上就出现了“呜~嗯,呜~嗯”,频率为三秒左右的消防车的警铃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感觉到事发严重,令人胆颤不已。

  “住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即便如此,没有回应我的订单的事实没有改变。在那个场景中,表现了更细致、细腻的年轻男子解读作家的心理,用推理的方式找出了尸体的所在。这样的话……就不会改变线索和推理方式。而你做的事,显然违反了那个约定。”

  “关于事前没有商量的事情,我向您道歉。但是,如果按照原来的原稿的话,台词就会变得太长。那样的话,发现尸体所带来的兴奋感觉就会受到减分。于是,我一边运用老师的想法,一边考虑让那个场景看起来更加鲜活的方法。”

  “你这张嘴可什么都能说啊。”

  “实际上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你对我的原作没有认可价值,事实上是没有争论的余地的。而且您还狡辩什么台词太长了?真让人发笑!舞台剧不就是各种长台词的大荟萃吗!”

  挨了小说家这么一顿破口大骂,老板的表情一点儿都没变。而且还没有丝毫流露出失去了冷静的神色。

  小说家的情绪越来越激昂了。

  “对于第一点和第二点,你的反驳是这样的,‘舞台上没能准备好东西,所以没能那样做’、‘为了更好地适应舞台而将剧本变更了’。那么第三点是什么?你在第三个变更点上,倒不如说是‘改变的结果,会是增加了不适合舞台的情节’吧!”

  “您怎么会这么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所说的你做的第三个改变,就是那块地面上的血迹。那太荒谬了,我认为的线索就会出现在舞台上。最重要的是,可以在观众面前堂堂正正地出示。准备起来也的很简单的嘛。

  变更了这个——其结果,地板上的血迹便成了从我坐的位置根本看不到血迹的详细情况了。这样的话就缺乏了发现线索的快感。所以正因为要以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形式堂堂正正地出示线索才有意义。所以直截了当地说吧,为什么要进行那样的改变,我真的很难理解……

  如果变更了,即使是最后的部分,那也是我原稿中没有的部分啊。比如说,‘作家的妻子从地上起来了’,就是这样的部分,是不是改得太实用了!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想杀了她,但是这两个人又居然稀里糊涂地凑在一起,还没发现作家的妻子没死?她腹部挨了一刀、头还被打了,难道还没死吗?只能说改得匪夷所思,太荒谬了。只是改成了一个偷工减料的故事而已。无论是哪一方杀了她都没有至她于死地,对于这样的问题,都只能是一个令人不满意的玩笑而已。”

  小说家说罢,像是在等待老板的回答似的,恨恨地瞪着他。

  房间里顿时停顿了几秒钟,出现了暂时的沉默。

  不一会儿,小说家开口说道。

  “欸——”

  “我想说的是,”老板也开口说道,“就是这些吗?”

  小说家静静地盯着老板。

  “怎么回事儿?”

  “也没有什么。如果您注意到这一点的话,我想您是不是还有想追问我的事情。”

  “什么……你在说什么?”

  小说家眨了眨眼睛。

  他像观察一种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注视着老板。

  “我——”小说家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想取消这次戏剧的许可——”

  “理由是因为我改变了您的原作吗?不是吧。是不是因为你的犯罪会暴露出来吧?”

  “你说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说,在那个舞台上的剧里,您不是以‘作家’的身份说的吗?重要的是真实感。作为我来说,完全是根据您的原作……在那里加入了真实感的情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认为,现在在你眼前上演的这部剧,才是这次事件的真相——也就是两年三个月前,您杀了自己妻子的那个事件。”

  小说家睁大了眼睛。

  “我的?你是说我老婆吗?”

  “的的确确。”

  小说家一笑了之的样子。

  “哈哈,你傻了吗!你也相信那个无聊的周刊杂志的报道吗!”

  小说家突然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确实,在发表舞台剧的原作《套娃之夜》的三个月前,我的妻子去世了,这是事实。但是,那是一起不幸的入室抢劫杀人案件。……完全是以金钱为目标的犯罪,我的妻子碰巧那天在家,被凶手发现并且杀害了。这是一起悲伤、太令人悲伤的事件……确实,这个作品的发表和我妻子的死,时间上太接近了!周刊杂志发现的这一点,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关联性。不过你剧场的工作人员好像也有相信周刊杂志这样报道的人呢……

  是的……对妻子的死,最悲伤的人是我。我没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而且我在那一天也有确确实实的‘不在现场证明’。那天为了出席后辈作家的颁奖仪式,我去了其他的县。所以我没有一点儿模糊的‘不在现场证明’。凭这件事怀疑我是杀害我妻子的凶手,也太……”

  小说家嗤之以鼻的样子笑道。

  “也就是说,你认为发生了那桩杀人事件后,剧本里的‘作家’,也就是我杀了妻子的真实情节?你就是想利用这出戏,想告发我的罪吗!真是非常可笑的笑料啊。”

  “告发……嗯,确实可能是这样。”

  “什么?”

  “两年三个月前,你妻子的死,我认为那不是抢劫杀人,那只是伪装的一起事件。在她死之后,那部剧里便演出的一样的事情……但是,您在发表小说《套娃之夜》的时候,已经改变了一些当时的事实。当然,这是您为了不被看穿真相。”

  老板的声音很淡然,非常冷静地娓娓道来。

  而另一方面,小说家却在这里激烈地摇着头。

  “不可能!”

  “嗯,空口无凭!”

  “你为什么咬住这一点死死不放?而且,连你的剧团成员都卷进来了……你不会是爱上我老婆了吧……你和25年前的你没有一点儿变化……25年前,我们两个人去参加某个推理作家的创作讲座的时候,那时一提起女人,你的眼睛马上就朦胧了。”

  老板听罢这话,也嗤之以鼻的样子笑了笑。

  “请随便说。不过,可以那么大大方方地做吗?你的谋杀事件就要曝光了。”

  听到这时,小说家突然抓住了老板的肩膀。

  “混蛋!你到底有什么根据这么说!”

  老板轻轻地甩开了小说家的手,站了起来。

  “刚才咱们说的剧里面啊,我记得剧里有这么个情节:在剧的最后,站起来的女性,把手表戴在了手腕上,您还记得吗?”

  “啊……啊,我记得。因为是不重要的小道具,但是我还是看到了。”

  “那是和智能手机联动的智能手表,可以从后台的监测基础上获取脉搏和睡眠状态的数据,有助于进行健康管理。不……你的妻子也用过,这个你知道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说家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困惑表情。

  “那种手表很方便。只要注册登录,就可以和家人、恋人分享数据信息。如果给家中的老年父母佩戴,也可以用于确认他们安危和生命指征是否正常的情况。我想说的是,你的妻子也在做这个。”

  “什么?”

  小说家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睛开始东张西望地游离着。

  “她好像很担心住在远处的父母呢。当然,为了守护健康,父母的数据时时传给妻子就足够了,但是一般父母也会提出‘反正要共享数据,希望也能看到你的健康数据’。所以托您的福,她死亡当天的数据就被传送到了她父母的智能手机上了。但是她的父母却看不太明白她当时的数据。当她的父母在看护机构去世,她的家人重新查看智能手机数据时,数据开始就有价值了。”

  小说家始终没有插嘴,一直紧紧地盯着着老板。

  “你夫人死亡当日的脉搏数据有一个决定性的矛盾。二十点三十分……这是她生命体征的最后一次显示有生命体征的数据。而另一方面,按我从某个消息源那里获取的验尸报告上的记录,你夫人的死亡时间是十八点。”

  “胡说八道!”小说家嚎叫道,“那又怎样?难不成我老婆又活过来了,就像你在那场戏里加上的那个无聊的结局一样?”

  “没错,非但如此,您还觉得这桩案子可以归咎于强盗所为,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吧。您就这么讨厌您夫人吗?要是现在杀了她,肯定会怀疑强盗杀人,绝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所以您就把夫人杀了。可您并不满足于此,还利用参加颁奖仪式这一自然而然就能成立的不在场证明,将自己的罪行写成小说。周刊杂志说的那些东西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吧。通过‘炒作’,传闻引起了热议,很多人都看了这部《套娃之夜》。一般来讲没人会喜欢自己的犯罪记录被人读到,可您有绝对的自信吧。您就是这样一个精于算计、无情无义、不择手段的人。”

  老板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语气,无比淡然地进行着推理。

  小说家使劲地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不对……”

  “有什么不对呢?要是不对,请给个我能接受的依据。我已经拿到了生命体征数据的记录,现在我还没向警方提交,但要是提交的话,警察就会明白其中的含义吧。这个数据是在看护机构里打工的剧团成员拿到的。据说是遗属收拾东西退房的时候,帮忙操作手机,得以看了数据。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些数据的真正含义,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我没有!”小说家抬起了头,“我没有杀我老婆……我杀了……我杀了……”

  老板面无表情地看着作家。

  小说家捂住了脸。

  “作家的妻子……她……二十五年前被我杀了。”

  

  小说家抬起脸来继续说道:

  “不……不对……大家都误解了我那篇《套娃之夜》的内容……不,是我有意误导的……团,团长你说得没错,我是为了卑鄙地炒热话题,利用了二十五年前的凶案。”

  称呼从“你”变成了“团长”,而老板并没有插嘴,只是听着小说家的独白。

  “是的……我不是《套娃之夜》里写的那个‘作家’……我是那个‘年轻编辑’……我当时还是个年轻的作家,爱上了推理作家年轻的妻子,是在创作讲座上认识的……你也在……就是那个讲座……”

  老板长吁了口气。

  “我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可没想到会从您的嘴里听到。”

  讲是这么讲,但老板的语气中丝毫没有惊讶的模样。

  小说家摇了摇头。

  “事实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和推理作家并不熟,在那家伙的眼中,我只不过是虫蚁中的一个而已,应该会被嘲笑吧……所以,虽说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暴露,但我还是不得不拼命继续着内心戏,就像《套娃之夜》前半部分所描绘的那样。

  那本书到前半部分为止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推理作家想杀年轻的妻子并没有成功,作为情人上门拜访的我却把她杀了。事实是……接下去就不太一样了,在《套娃之夜》中,推理作家解开了妻子第二次被杀的诡计,可现实中的他却做不到,要是那篇原稿在那里结束的话又会怎样呢……没错……我的威胁成功了,我得到了他尚未发表的原稿,帮他处理掉了尸体,我得到了一切。”

  “二十四年前,您一跃跻身至畅销作家之列,就是因为逼迫推理作家交出的原稿是吗。”

  “是的,就是因为那部作品,人们都说我是个‘江郎才尽’的作家。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构思的质量有所差异。要是写我的名字,就能在商业上取得成功,但自尊心有种被践踏的感觉。而我觉得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作为杀了她妻子的惩罚,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下来。”

  “接受并不像您的所作所为,事实上,您还写了这篇小说。”

  “嗯……对,对!我把自己犯的罪行写成了小说,那是因为我觉得能够大卖。25年前,我在他妻子横尸的房间里和他比拼智慧时,真是兴奋得不得了,血液都沸腾了。这是无论怎么敲打打字机和电脑键盘都无法得到真实感受!我认为这一定有趣至极,所以便把它写了下来。我在书写原稿下半部分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倒错的快感,就像嘲笑那个没能读懂如此明确的线索的那个家伙一样。

  但这回我发觉自己根本无处发表那份原稿。那是自然的,因为他一读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因为文章活灵活现地表现了那家伙的形象,我觉得要是发表的话,搞不好会被查明真相。所以那篇稿子的文档数据一直沉寂着……而让它重见天日,是两年零三个月前的事了。”

  “所以您的夫人真是被强盗杀害的吗。”

  “那件事并不像团长你想的那样。健康监测手表的记录是因为什么误操作吧。她真的是被强盗杀害的。我当时一无所知地参加了颁奖仪式,正因为是实打实的不在场证明,才不会被推翻。

  我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人信了,但我真的爱我老婆。她死的时候,我成了一个空洞的躯壳,胸口就像开了一个大洞。我以为我没法再一个人苟活于世了。照这样下去,就连小说家的才能也会被吞噬殆尽,除了从那家伙手里夺走的作品外,其他的作品都反响平平,不被评价,不受重视,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某天我想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计划。

  现在——现在把那篇原稿发表出来,会怎么样呢?”

  老板仿佛无计可施地摇了摇头。

  “所幸能出短篇集的篇目都凑齐了,无论好坏与否都能成为话题,所以肯定会有愿意买的出版社。能出版——应该能出版,而且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任凭让世人随便说也无所谓。无论遭到多少质疑,我都是清白的。更加凑巧的是,他……推理作家也因肺病去世了,没人知道真相。

  就这样,25年前的那个疯狂之夜……无从分辨谁是凶手谁是侦探,仿佛套娃一般的夜晚,如今再度苏醒过来。就像是套娃一样,二十五年前的夜晚和两年多前的夜晚偷天换日,我将再度成名。而且这次我要倚仗自己的力量!我要战胜那家伙,战胜警察,战胜推理作家!可是——可是——”

  小说家看向老板。

  “没想到会输给了你……”

  老板静静地摇了摇头。

  “团长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

  老板清了清嗓子。

  “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当我阅读那篇稿子的时候,便觉察到了真相,刚才你提到的‘三个改动的地方’便是其中的关键所在。

  第一条是保险柜旁的书名。那边摆着的一摞书名,几乎都是昭和时代的推理小说。而《别告诉左手》,乃是1996年刊行的。没错,就是25年前,25,这个数字对你对我而言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看到书名,看着两人那个时代语言风格的台词,我就怀疑这是很久之前的稿子,事到如今才拿出来。首先,这年头绝不可能会有作家把手写的且是唯一的原稿锁到保险柜里。如果做成现代的电子版稿的话,这个故事就很难成立了,但此处还是比较勉强,因为您用了细微的处理措辞的方式,似乎为了不让人会怀疑执笔的年代,甚至连打字机一词都不曾出现。所以我便将《心脏和左手》和《红色右手》这两本二〇〇〇年以后翻译出版的书混了进去,以观察您的反应。”

  “第二条就比较简单了……二十五年前还没有智能手机,确切点说,连健康监测手表也不会有。发出火灾报警器的声音是向福尔摩斯致敬吧。我必须承认,您的改编更具有舞台效果。”

  “第三条便是地板上的血迹,也就是二十五年前,谁都没注意到的‘真正的线索’。不晓得您知不知道,毫不羞耻地说……当时的我也深受她的宠爱。她死之后,我去帮忙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壁橱跟前那片没擦干净的血迹。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颜料,就把它洗掉了。直到拜读了您的稿子,才勾起了我很久以前的记忆。”

  “是这样啊……”

  小说家深深地陷进了椅子里,他似乎已经再无半分说话的力气了。

  “我彻底败了,是团长你赢了。准确地说,是你的爱胜利了。”

  “什么意思?”

  “你爱她,对不对?所以才会怀疑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报仇。”

  小说家言毕,老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板仰天大笑,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绽开一样。迄今为止镇定自若的态度仿佛全是谎言。小说家的脸眼看着变得煞白。

  “难道……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什么?”

  “这是很常见的推理结局吧……侦探把凶手逼到绝路,劝他自尽,把枪交给了他……自我了结……”

  “错了错了!您完全误解我了。我可是‘契诃夫的枪(由俄罗斯剧作家和作家契诃夫创造的戏剧概念,假如在第一幕中看到枪,那么在传统三幕结构的戏剧中,它应该在第三幕中使用,即有因必有果,每个元素都应该直接关联整体——译者注)’的追随者。如果在第一章拿出枪,那第二章必定要击发。难不成我到了最后,会突然从魔法口袋里掏出手枪递给你吗?根本不可能的!我们相识很久了,却存在严重的误解。希望别以为我会和您一样,是个肮脏的杀人犯。”

  “那到底——”

  “正如您说的那样,这场戏有两个版本,一个跟您写的原作一样,还有就是今天的最终彩排中所改编的剧本。剧团成员们都在练习这两个版本。修改过的版本是在我调查后制作出来的,剧组成员们还不大习惯这样的修改。说实在话,由于担心疫情的紧急事态宣言延长,公演就会泡汤,他们连练习都不太投入。事实上,由于宣言的延长,公演也会延期的吧。

  这样的话,我们就又有时间了,届时完全可以将剧本从修改的版本恢复成原来的状态,剧团成员们并不知道你的谋杀,虽然有人会说闲话,但充其量也就到此为止了。可要是在将来的公演中上演改编过的戏,并在那时公布那个生命体征数据的话,世人又会怎么想呢?”

  小说家的嘴唇颤抖不止。

  “团长你……你是要恐吓我吗?”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只不过把您偷换的两个‘夜晚’又一次换回来罢了。结果或许有些人就会相信,你残忍地杀害了死而复生的妻子,就像您在舞台上做的那样……哦,不对,说到底,那也只是有可能发生的事而已。”

  老板说罢呵呵地笑了。

  “我只是想说,这个改编过的剧本——能不能请您买下来呢?”

  “这就是敲诈吧!”

  小说家的脑海顿时活跃起这个剧团成员在大厅里说的那些话。新冠疫情导致经营困难,这里也不知能撑到时候。照这样下去,撑在着老板梦想的剧场就要关门大吉……然而,假使这里有个怀揣秘密的小说家呢?能够掏钱的小说家,还是获得了足够成就的小说家。而且老板的手上,还有用来威胁小说家的最佳材料……有他创立的剧团。

  契诃夫的枪,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还有桌面上放着的支票簿和笔。

  “好了,老师,这个剧本您打算出多少钱买下来?”

  小说家皱起眉头,将笔拿了起来。

  一阵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笼罩在房间里。

  小说家笔尖飞驰,随后撕下来支票,朝老板甩了过去。

  老板看着支票摇了摇头。

  “这是远远不够的,没办法了。果然演出还是——”

  “我只能拿出这么多。”

  “您的资产我早就调查过了,要说只有这些,这借口可不大好看……”

  “但有了这些,未来一年内这个剧场应该还能续存下去。”

  老板停止了动作。

  “……哦?怎么说?”

  “今天我彻底败在团长手下了。这样的手段真是天才。以舞台的形式展示敲诈的素材,让人不断地想象自己的秘密被戳破的情形,我坐在观众席上的时候,不知多少次差点喊出来……‘打住!快给我打住!’……就像个小孩一样……”

  “……你想说什么?”

  老板讶异的看着小说家。

  “也就是说……希望在这样的叙事结构里能给我一个机会。”

  老板的肩膀微微一动。

  “哦……”

  “你也是知道的,我掌握着各种小说家的八卦黑料。刚好手上有个不错的素材,这次我要用一样的手法,让他提供原作。明年再把他叫到彩排现场,敲诈他的钱……”

  老板哼笑了一声。

  “是说想让我再当一回恶人?”

  “别说一次了,只要团长愿意,无论多少次都行。当然了,按现在的疫情的形势,一年后可能没法准时上演,到时候我会给你追加资金,成功报酬我只要一半就行。怎样?”

  老板死死盯着小说家的脸。

  “……三成。我要保全我的剧场,这里没法让步。这是最后的底线了。”

  作家沉默了片刻,摘下口罩,大口喝完了玻璃杯里剩下的威士忌。

  “……没办法了,这是折衷方案。”

  “没想到您这么坏。”

  “还是输给了你啊。”

  “嗯……”

  老板微微一笑。

  “真没想到,您竟然成了我的帮凶,必须尽量别被背后捅刀子呢。毕竟您有过杀人的经验,从您的立场上讲,也不必吐出足以破产的钱财。接下来妨碍您的人就是我了,因此……”

  小说家的动作停止了。

  “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呢?”

  “呵呵呵……”

  “哈哈哈……”

  两人的笑声越来越高,手也越握越紧,两人的胳膊上凸起了道道青筋。

  唯有这两个人的笑声充盈在房间里……

  画面转暗。

  

  在剧场内的照明亮起之前,编剧像是蹬穿地板似的蓦地站了起来。他怒气冲冲地喘着粗气,大踏步走出屋外。

  他嘴里开始嘟囔,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这该死的电影!《套娃之夜》二幕结构确实出自我的手笔……但这跟我的剧本完全不同,至少有三个点改动很大。”

  他又嘟囔道:

  “必须尽快找导演问个清楚……”

  无尽的漫漫长夜,似乎还远未结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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