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道灯(1.3万字)

  [日]夏树静子 著       杨军  译

  

  志保子穿了一套出门穿的和服,半截的外褂和长衫都是小碎花的样式。她平时不大穿和服,因为走路时还要担心和服的下摆不要摆得太开。这时的大街上,薄暮中荡漾着丁香花的幽香。

  她从公寓里走了出来。这座高耸的大楼,几乎所有的窗户都灯光通亮,可是大楼背后的西方还映着落日的余晖,昏黄中染着紫霭,夕照之下的上野公园的树丛,以及树丛那边宽永寺的屋檐,都显得黑黝黝的,构成一幅美丽水墨的剪影。微风掠过耳边,随风飘来阵阵丁香花的芬芳。风里透着春意,吹到身上暖洋洋的。

  “啊,多迷人的傍晚……”

  志保子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如果坐在10楼的阳台上,看着灯光一盏盏亮起来,整个大都会越发显得光辉灿烂,这会儿正是欣赏夜景的最好时刻。

  刚过5点半就分手,连共进晚餐都不可能,让人心里怪委屈的。可是,他说有个年轻的下属要来商量什么事,志保子便也无可奈何。这倒也是,志保子借口“感冒”才没参加公司里的集体旅行,她决不能在这天在专务董事的新公寓里遇见公司的同事!

  志保子向10楼的窗户回眸一笑,便轻步走在冷僻的小路上。寂寞之中,她的心情却是欣喜愉快的。也许是刚才两人在崭新洁白的寝室里销魂的一刻,使她感到了心旷神怡。此时,她的右手提着的那只小皮箱……箱里装着一只闹钟和一条打高尔夫球穿的裤子。闹钟从搬家以来走得就不准;裤子虽是新的,拉链坏了。志保子打算把闹钟送出去修,拉链自己缝一下。他现在连这种事都求自己做,志保子不免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她感到一种女性所特有的喜悦。

  暮色渐渐地浓重起来,走过一段路便是缓坡,一直通向国营电车的莺谷站。这一带的地理方位在是野公司北侧,德川家的陵墓占去了不少面积,四处矗立着许多高楼,同他新搬进的那座新公寓一样,四周树木很多,是一处十分幽静的住宅区。

  路上很少看到人影,更因为是在假日,没有下班的人。不过,志保子并不觉得寂寞,也不感到害怕 。她的全部意识还沉浸在回忆里,重温他的欢声笑语,眼前浮现出他整理书架和柜橱的身影 。

  志保子走到路灯那边,正要穿过一个小十字路口,猛不防从左边小巷里快步飞奔出一个人,和她撞在一起,志保子惊叫了一声。对方赶忙避开,彼此看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非常惊谔。

  对方是个男子,黑外套的领子几乎要遮住他尖尖的下巴,一双眼睛隔着浅色的墨镜,迷惘而尴尬地看着志保子。

  “碧川先生……”

  先开口的是志保子。尽管两人同样吃惊,但是志保子先从这次意外的邂逅中镇静了下来。 路灯的灯光直射在碧川公介身上。不知为什么他脸上十分狼狈,表情好像僵住了似的。

  “好久不见了,你不是在旭川吗?怎么会儿……”

  志保子本来想问他为什么到东京来、又在这里……但是她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失言。碧川刚才从那条僻静的小巷走出来,小巷深处是他妻子一江的家。碧川和迹见一江结婚之后便住在那里,直到去年秋天。半个月前,专务董事把他新买的那套公寓的地点告诉她时,志保子也想到了这件事。不过地点虽然很近,彼此不通往来,后来也就忘了。

  志保子望着碧川满脸紧张,直僵僵地站在那里,心里觉得有些蹊跷。志保子听一江的妹妹二美说过,碧川同一江结婚刚刚两年关系便破裂了。去年9月,两个人离了婚 ,碧川连户口也迁走了。难道碧川今晚是跟半年前离婚的女人重修旧好的吗?他是今年1月份才调到北海道的旭川营业所的……

  碧川没有回答志保子的问话,只是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慢慢转过身子,无言地走了起来。他并不是要丢下志保子,看来他料到志保子也是去莺谷站,自然会跟随着一起走的 。

  志保子追上碧川,走到并排的时候碧川便加快了步子,十分匆忙,仿佛赶时间似的。他的两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下巴埋在大衣的领子里,深深地低着头……这样子很不像他。这时,志保子偶然发现,碧川头上那顶绿色鸭舌帽,从未见他戴过,心里不禁掠过一阵奇怪的念头。

  “你还好吧?”

  好不容易他才开口说话。但是他依然低着头,声音几乎听不出来。

  “嗯,还凑合。”

  “……”

  “你的事,我听二美说过。离了婚,是吗?”

  “嗯……”

  “今晚你又去看一江了?”

  志保子毫无讽剌的意思,纯属好奇地发问。瞟过去一眼,看到碧川的脸莫名其妙地扭了过去。他无言地沉默着。

  他们走近了电车车站。店铺里的灯光照得马路通明,行人也多了起来。碧川的头越来越低,只是看自己的脚下,每逢有人掠身而过,就立刻转过脸去。脚步仍旧很急促,几次借着灯光看手表。 

  “你这就回旭川吗?”

  “嗯……不……”

  他含糊其词地应着。

  志保子不免心中又有些纳闷。她过去同碧川交往时,碧川一向谈吐伶俐,口齿清楚,有时甚至还很饶舌。说话时会拿眼睛逼视对方,让人觉得他很自信。

  两年半以前,碧川和志保子同属一家航空公司,都在东京机场客运科工作。碧川进公司的第 二年,也是志保子高中毕业后工作的第二年。那年春天,两人私定终身,彼此也海誓山盟了一番。

  然而这种关系只维持了一年多。偶然一次,志保子把迹见一江介绍给碧川时,哪知碧川竟对一江一见倾心起来。一江同二美这两姐妹,是某贸易公司董事的女儿。当时一江是私立大学四年级的学生,二美正上三年级。志保子和二美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同二美她们仍有来往。碧川和一江的相识,是因为一江和同学结伴想去欧洲旅行纪念大学生活,于是来找在航空公司工作的志保子商量,问欧洲有什么关系可以照顾他们,图些方便。志保子不加思索地把碧川介绍给一江,碧川便托付在伦敦分公司工作的朋友,代为照料一江一行人。

  可是,事情并未就此了结。事后,志保子后悔不已,男女之间的邂逅竟包蕴着多大的“危险”啊。

  一江旅行回来三个月后的时候,碧川亲口告诉志保子,说他要同一江结婚。结婚的同时,碧川就辞去航空公司的职务,在岳父为董事的贸易公司里谋得一个肥缺。名义上妇随夫姓 ,一江改姓碧川,但是夫妇二人却住在名分上属于一江的一幢潇洒别致的洋房里。碧川实际等于入赘,作了阔小姐的乘龙快婿。

  不久,志保子也离开航空公司,到现在这家经销洋酒西药的企业里工作。碧川走了,自己像是被遗弃在公司里,志保子觉得不是滋味。

  自从他们结婚之后,志保子一次也没见到过碧川。有关他们的消息都是通过二美传到自己耳朵里的。二美大学毕业后还没结婚,一个人住在豪华的公寓里,整天镂金刻银的,做些精致的装饰品。

  后来,她们的父亲病故,只剩下姐妹二人;不久碧川同一江离婚,其后又转到旭川工作, 等等这些,志保子都是从二美那里听说的。想不到,眼下竟又同碧川重逢……看来他的生活未必幸福,人事无常,连碧川这人也变了。志保子直感到今晚他身上有点异乎寻常的地方。

  在碧川快步的带动下,不到10分钟他们便到了莺谷站。车站上的时针,指着5点45分。白天的车站很清闲,傍晚却人流滚滚。

  他们走到自动售票机前面,两人自然而然停住了脚步。碧川这才正面打量志保子,志保子对他说 :

  “我要乘公共汽车,失陪了。”

  而碧川仍用一双仿佛在凝神思索的眼睛默默地望着志保子。志保子正要转过身子抬脚走开的时候,碧脱口说道:

  “等一等,我还有话。”

  志保子早已经料到他会有话要说的。

  她回头一看,碧川正急忙从自动售票机里取出两张车票来。


  

  “今晚遇见我的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不知什么缘故,志保子觉得碧川这句话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两人搭乘山手线环行电车,肩膀靠在车厢联结器凸起的地方,面对面站着。车厢里很拥挤,不过还没挤到象沙丁鱼罐头那样。两人身旁是四、五个高中生模样的人,带着练剑术的竹刀,大声谈着比赛的事,所以,他们两人的低声耳语不必担心被其他乘客听去。车窗外早已暮色深沉,商业区里万灯齐辉,闪烁着春天特有的潮润光晕。

  “按理说,我今天一天是应该在旭川的宿舍里的。要是有人知道我实际上到了东京……那就麻烦了。”

  他的声音象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些发颤。淡蓝色墨镜后的眼睛,一反刚才冷淡的样子,异常热切地望着志保子。

  “那……你要是真为难,我可以给你保密,不过,我得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吧……”

  碧川咬了一下嘴唇,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

  “我同一江的婚事,如同一场梦。不知你怎么听说的……她勉强算是个妻子,也就半年的时间吧,后来她就本性毕露了。奢侈,傲慢,简直可说是淫荡……尤其是对我的一举一动 ,猜忌到了极点……”

  “这些事,恐怕你婚前未必不知道吧……”

  志保子讽剌地回敬了一句。的确,一江的这些品性,她那冷若冰霜, 端庄而又颇具西洋风度的容貌,和她交往过的人都能体会到的。一江和她唯一的妹妹二美相处得也不很融洽。她们虽是两姐妹,却是同父异母。两人的母亲都已经去世。一江的母亲,娘家很有钱。母亲在生前就把财产转到一江的名下,由一江全部继承。两姐妹也与一般的姐妹一样,长很像父亲,尽管不是一母所生,但在外表上,容貌,甚至连声音都出奇地相似 。不过,一江出落得更标致、俊秀。由于一江生性奢华,争强好胜,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象女皇一样,鹤立鸡群。二美虽然和这位只大一岁的异母姐姐同时长大,但处处都有点微妙的差别,性格上甚至截然相反,她比较内向,有些阴郁。

  “嗯……结婚前你劝过我一次。可是,当时我完全拜倒在一江的魁力之下。而且 ,那时我很自信,以为她即便有种种缺点,我也能把她收拾得服服贴贴。并且她父亲对我十分中意,最后被他们说服了……”

  “?”

  “一江的父亲有心脏病,也许预感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了,所以他想趁活着的时候,想给一江办妥一门亲事……”

  话虽如此,但别人的恳求总不成其为自己要结婚的理由的。娶个阔小姐作妻子,在丈人当董事的公司里又能飞黄腾达,这种诱惑,恐怕不是碧川也是抵御不了的。

  “现在她父亲已经去世,你和一江又离了婚,这一切不都已烟消云散了吗?”

  但是这一切对自己都成为无足轻重的往事了。志保子头脑清醒地回想着这些往事。可是碧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又疲倦地摇了摇头:

  “哪儿的话!我这辈子都给一江毁了。眼下还是这样。”

  “?”

  “她简直是个心黑手狠的女人,她瞧不起我,自己在外面纵情放荡不说,还雇私人侦探监视我的一言一行。我要报复她。她既然不计廉耻,我也要逢场作戏。于是,她便借机提出离婚。结果我吃了亏。这还不算,离婚之后,她仍不放过我,在她亡父的心腹、公司的上司面前恶毒诽谤我。这样,我便被他们一脚踢到了旭川。本来,我丈人没什么资本,也是靠薪金,现在人一死,我又和他女儿离了婚,我这半路进他们公司的人,在那里就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可是……一江为什么要那么恨你呢?”

  经志保子这么一问,碧川倏地转过视线,隔着乘客的肩头望着车窗外面。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目光来看志保子,眉尖微蹙,眼睛里像闪着泪光似的。

  “她一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我始终不能忘情于你。她是凭女人的直觉猜出来的。事实上 ,每逢我想你的时候,不能不更加恨她。要是当初我不受她的诱惑,同你结婚的话,我们一定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的。我正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我把这个希望寄托于将来,但愿这不是梦想。”

  这显然是一派花言巧语!志保子心里虽不以为然,却又不禁泛出一丝快慰,尽管并不十分满足 。

  电车停站了,乘客们纷纷蠕动了起来。等到恢复平静,电车又开动的时候,志保子冷静地问:

  “你讲了这么多的一江的不好,和你来东京保密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重大……”

  碧川向志保子更靠紧了一些,低声音说道。碧川身上的气味,直扑志保子的鼻孔,他的体味混着男性化妆品,是那么的稔熟。

  “我要乘这辆电车到浜松街,然后换单轨电车到东京机场。由莺谷乘山手线到浜松街要10分钟。单轨电车也要15分钟。连换车的时间在内,6点半我可以赶到机场。这么走,比乘出租汽车时间更快。”

  他的话好像部分地回答志保子的问题,而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志保子的眼睛又继续说下去:

  “在东京机场搭乘全日本航空公司7点15分飞往扎幌的‘三星号’客机,8点40分飞抵千岁机场。再从千岁机场坐出租汽车到扎幌火车站。这样,便可以从从容容赶上夜里10点15分由扎幌发车的‘大雪5号’快车。半夜12点47分就可到达旭川。这是今晚回旭川的末班车。要赶上‘大雪5号’快车,就得乘上7点15分从东京起飞的末班机。——当然 ,也可以不这么换来换去,选择直接由东京飞往旭川的路线。但是东亚国内航空公司去旭川的航线,中午12点50分就没有班机了,而且,飞机又小,乘上去容易惹人注目。再说,旭川机场上熟人也多。”

  志保子漠然地感到,他与其是在回答自己的问话,不如说他说出了问题的核心。志保子心中感到了一阵令人恐怖的战栗……

  “12点47分,我一到旭川,就要赶到车站前的快餐馆去。那儿一直要营业到夜里2点。我会象没事儿人似的走进店里,跟相熟的女孩子闲聊一阵,让她们记住我呆在那里的大致时间,然后岔过话头,暗示我今天整天在旭川,呆在了公司单身宿舍里整理帐目。这样一来,就可以证明我不在现场,一点破绽也没有。只要我刚才没在十字路口上碰到你……一个想证明自己不在现场的人,最怕的莫过于在现场附近碰到见证人了。”

  不在现场……见证人……这些词儿象一个个漩涡,混合着隆隆的车声,在志保子的脑袋里打着转儿。 

  “难道你……”

  碧川见志保子盯着自己,一下子眯起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电车不知开进了什么站 ,突然刹住了车。脚下一下子没有站稳,碧川那高高的个子便一下撞到了志保子的肩头。

  “是的……今晚我把一江杀了。”

  借着撞过来的身子,碧川在志保子的耳边悄悄私语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原谅一江。她拿我的荒唐替自己遮掩,不伤自己一根毫毛。她对自己朝秦暮楚,却把我宝贵的一生给毁了。离了婚, 事情并没到此就完。我不报复,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从浜松街车站里的山手线站台出来,他们去换乘单轨电车。碧川杂在人群里,又和从前一样,口齿稍许清楚了一些说道。

  他和志保子两人眼睛望着前方,对面走来的人看着他们,以为是在随便闲谈。

  “今天刚过中午,我便乘飞机离开扎幌,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东京。4点来钟到了一江的家。 我原先配了一把钥匙,就悄悄开门进去。现在这座宽敞的洋房只有一江一个人住。平时有个女佣人,但双休日、节假日女佣人回家。我从别处打听到,一江前几天得了感冒,到今天还没有好,整天呆在家里。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卧室里原先我的一张床撤掉了,显得非常空阔。一江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做面部按摩。听见门声,她回过头来看到了我。我一声不响,慢慢走近她,两手一下掐住她的脖子。我不需要对她说什么了。她看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刹那间,一定会明白我要干什么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检票口,又并肩走上单轨电车的台阶。三年多前,志保子和碧川在同一科室工作 ,两人相亲相爱,时常出去幽会,这些往事,又蓦地闯进志保子的意识里,她竞不合时宜地怀念起来了。现在他犯了罪,作了案,听他的自白还不过十分钟,人的感觉竟会这样迟钝, 志保子顿时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等一江断了气,我把她睡衣下摆弄乱,拖鞋扔得远远的,布置成她挣扎抵抗过的样子。然后我打开抽屉和保险柜,随便找了些东西,又把她的家里翻得乱七八糟。最后我打破厨房的窗子溜了出 来。当然,大门还像原先那样锁着。这一来,一眼看上去会以为是强盗抢劫吧。”

  “……”

  “现场情况,完全像是歹徒打家劫舍的样子。即便怀疑到我,我已同她离婚,户口也迁了出去,我杀一江又得不到一分钱的好处。只要能证明我不在现场,我就万无一失,绝对安全。”

  两个人来到了单轨电车车站。电车还没进站,乘客稀稀拉拉地排队等着。他们排在队尾,同前面的人稍稍离开一段距离。碧川又低声说道:

  “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我这次复仇成功与否,全凭你的良心。我之所以向你和盘托出 ,当然是出于害怕一旦事发,你会向警察说出今天遇到我的事情。更主要的,其实我是想让你了解我的心情。说老实话,我现在真后悔当初不该同你分手。不过我知道,事到如今,不论我怎么道歉,你也不会原谅我的。但是,我真正爱的女人,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真的只有你一 个。我也相信,只有你才是真心爱过我的人。”

  空荡荡的红色车辆慢慢驶进车站,车门打开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我求求你,今晚你碰到我的事,全当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吧。”

  放过他也未尝不可……

  车窗缝里吹来了东京湾凉爽的晚风。志保子一边看着碧川胸前飘拂的领带,一边茫然忖度着。

  在电车里,两人面对面靠窗口坐着。车里只有八成乘客,很安静,说话完全可以被邻近的乘客听见。所以开车后两人几乎没开口。

  也许碧川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两眼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

  已经6点多了,外面已经是夜色苍茫了。

  就算我根本就没遇到他也行。其实,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再早那么一、二分钟,或迟一、二 分钟就不会遇上他了。即使他在自己前面两、三米远的地方走,戴了那么一顶从未见他戴过的鸭舌帽,又竖起了大衣领子,哪里会认得出他就是碧川公介啊。

  而且,他又是那么一脸的倦容。本来就清瘦的脸,现在更见消瘦了,眼圈发黑,两眼凹了进去。样子怪可怜的,到今天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内心深受创伤。

  往事东流水,让它过去算了。志保子思前想后,沉浸在一种感伤而又带点甜蜜的心境中。碧川抛弃了志保子投到一江的怀抱里,这种轻薄的行为结果,是他自己吃亏受苦,自食其果,这笔帐可以一笔勾销了。而且,同碧川分手后,志保子也可以说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换了一家商行,进了秘书科,和顶头上司专务董事之间偷偷地培育起了宝贵的爱情。

  不错,碧川已经罪有应得。他把已经离了婚的、形同陌路的妻子杀了……正如他所说,也得不到一分钱的好处,反而危险很多。他的行为本身不足以说明,一江给他造成伤害之深么?的确,他的犯罪,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目的。我把它解释为骄横自专的一江的自作自受,或许更公平一些。

  我无须向警察说谎,只要不作声,装作不知道,警察是不会找上门来向我问什么的。

  志保子顿时觉得浑身瘫软,头靠在椅子上,眼睛望着碧川的领带。晚风不停地从窗缝里吹进来,翻弄着碧川那条横条纹的领带,一根粗大的银别针,把领带别在衬衫上。别针上的图案象是抽象派艺术,仔细看去,却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罗马字母。一个字母是K字,还有一个,志保子正要仔细看去,电车停站了。

  站台上的时钟指着6点20分。到东京机场是6点半……赶上7点10分的飞机是毫无问题的。8点40分飞抵千岁,然后从扎幌火车站换乘快车“大雪五号”……志保子把刚才碧川在山手线电车里谈的乘车路线又回想了一遍,猛然间发现一个疑点,不由得心中一怔。

  他说他12点47分回到旭川,然后去车站前的快餐馆露个面。那么,证明今晚他不在现场就无懈可击了。

  可是,等一会儿一江之死被人发现,验尸可以推算出死亡的时刻,而按照碧川今天往返的路线来追查,不是有可能发现是他犯的罪吗?事实上也正是他干的呀!

  “关于证明你不在现场……”

  志保子刚忘其所以地问了一句,突然一下子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场所,便停下了口。

  “什么?”

  碧川探过身子,志保子也凑了上去,两人紧靠着玻璃窗说了起来。

  “你怎么证明在一江被害的时刻,你本人绝对不可能在现场?难道在旭川的单身宿舍里,你安排了一个替身……”

  志保子不觉提高了噪门,碧川慌忙拦住她,急忙回答说:

  “不,正相反。”

  “正相反?”

  “不……并不是说要人作假证明,说我不在现场,而是要别人把作案时间搞错……”

  “这是什么意思?”

  碧川似乎有些踌躇。他看着志保子时的心情很复杂。志保子盯住他不放,他有点欲说还休的样子。 然后向周围很快扫了一眼说:

  “当然,作案时间真给查出来了,我不在现场的证据的确站不住脚。半夜里去快餐馆,并不能证明我整天都在公司的宿舍里。要别人冒充我,谈何容易。”

  “是呀……”

  “所以,我要想办法,使推测出来的一江死亡时间,比实际上的要晚一些。这一来证明我不在现场这一点便能够成立。”

  “那么说,你是找到一江的替身了?”

  “不能说是替身……”

  不知为什么,碧川神情游移,口气也吞吞吐吐。而志保子却有种直觉,所以她认为这个疑团非要弄清不可。

  “那你究竟有什么本事呢?”

  志保子尖利地看着碧川的眼睛。

  “……每逢假日的傍晚,一江照例要给女佣人打电话,吩咐她第二天回来时买些什么食品 。因为星期天和节假日女佣人回家休息。一江对饮食极其讲究……这习惯大概在结婚前就有了。这样,我托一个声音和一江非常相似的女人,在傍晚6点半的时候,装成一江给女佣人打电话。还有,晚上给她家送牛奶,总是在6点半以后。也由那个女人从牛奶箱里把奶取来,用我给她的一把钥匙,开门进去,把奶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这样,一江被杀就会断定是在今天下午6点半以后。比实际大约晚一小时。我知道,根据尸体解剖来推断死亡时间,前后可有一个小时的误差。”

  “……”

  “另一方面,即使怀疑到我,认为是6点半以后在她家作的案,我是不可能7点一刻离开东京机场,乘上开往扎幌的飞机的。乘不上7点一刻的飞机,就赶不上由扎幌开出的‘大雪五号 ’快车。错过‘大雪五号’,今天夜里就没有抵达旭川的火车了。所以,只要从‘大雪五号 ’下了车,到站前的快餐馆露一露面,便可以提出反证,在6点半之后这段时间里,我人不可能在东京。这么一来,我不在现场的证据便能成立。”

  志保子心中暗想,他毕竟是找了一江的替身了。即便取牛奶不算顶替,假充一江给女佣人打 电话,不就是冒名顶替吗?

  按照刚才碧川自己露出的口风来看,找个替身确实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何况长年的女佣人, 要瞒过她的耳朵,声音非象一江不可。找这样一个人……忽然,在志保子的脑际闪过一个女人的影子。是二美!只有二美能办到。一江和二美虽是异母姐妹,她们的容貌和声音一模一 样,甚至志保子在电话里也常常弄错。

  猛然间志保子心里一阵紧张,她把目光收回,向碧川领带上的别针投了过去。银别针上的图案,仔细看过去仍是两个叠在一起的缩写字母。K字和……后面一个字,确实像F。是碧川公介(Aokawa Koske)的K和迹见二美(Atomi Fumi)的F!

  二美现在还是独身一人,她的兴趣和工作是镂刻金银装饰品。这枚别针一定是二美的手艺, 作为定情之物送给碧川的。

  志保子惊愕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时,电车已经到了东京机场站了。


  

  事到如今,碧川犯罪的事实已经一清二楚了。他的动机,他的背景,一切的一切。

  什么忘不了志保子,什么寄希望于将来,什么憎恨一江,真是厚颜无耻!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为了笼络志保子,叫她闭口不讲今天这次邂逅罢了。完全是有口无心,一派花言巧语 !

  碧川大步朝国内航线休息厅走去,志保子落在后面一步,仿佛要把他看穿似地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背。

  从刚才他的话中不难猜得出碧川同二美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他嘴上虽说一江雇了私人侦探,探出他“逢场作戏”,并以此为离婚理由,而且要把他赶出家门 。实际上,恐怕是一江知道了他和二美私通的事。这样看来,一江恨他就不难理解了。当然, 离婚是在对他不利的条件下进行的。他今后也休想在公司里青云直上了。

  表面上看起来,他被赶出了富裕的生活,一脚踢到了旭川,其实上他并不准备吃一点点亏的 。只要他与二美同心合力,偷偷干掉一江的话……固然一江的财产不会叫前夫来继承,但是,她的父母已经死去,亲属只有户藉上与普通常人无异的妹妹二美一个人。所以,一江的遗产必定全部转给二美,等到时过境迁,碧川和二美成为夫妻,这笔财产还不是听任了碧川! 

  对于这样狡猾的犯罪行为,难道能置之不理吗?

  今晚在那个昏暗的十字路口碰到他,真是天赐良机,让志保子可以复仇雪耻!

  7点一刻飞往扎幌的航班的国内航线的柜台,已经开始办理乘机手续了。

  碧川回头朝志保子看了一眼,然后走到窗口。平时,狭长的休息厅里总是人群熙攘,今天是三月的假日,去蜜月旅行和旅游回来的人似乎不多。除了去扎幌的,日本航空公司开往福冈的一班航线也正在办理手续,柜台前站了一队人。志保子回想起从前曾在这里工作,不由得触景生情,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触。她又把尖利的视线转向碧川的后影,看他隔着别人的肩膀正伸手去接机票。她想等一会儿向警察告发,从她今晚在一江家附近遇见碧川说起,一直说到看他乘上全日本航空公司的末班机飞回北海道为止,一五一十全给他兜出去。如果再有个旁证,那就就更有说服力了。其实这也不难。比如说,当着航空公司职员的面,突然同碧川口角起来,让他们记住碧川的相貌和姓名;再有,打翻小卖部的陈列品,加深售货员对他的印象,等等。

  志保子物色着地点,朝四周迅速打量着,突然她蓦地一怔,抽身转了回来。

  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从通向进站大厅的自动扶梯旁,慢慢走了过来。他不正是现在公司里的一位科长吗?因为不在一个处,他同公司里今天组织的旅行没有关系,看样子是因私事而来的吧。

  他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面带笑容,同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大概是他的儿子,一面说着话,一面从志保子前面走过。

  幸好没被发现……

  志保子松了一口气,霎时间她浑身发僵,仿佛浇了一盆冷水。

  自己今天出没在莺谷附近,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岂不太尴尬了!

  刚才一心只想碧川的事,自己的事倒反撇在脑后。这时看见公司的人,她只好装作没看见似的,低头看着脚下。

  她同现在公司的专务董事私下相爱是分到秘书科以后不久的事情。他们的关系已有半年多,但谁都不知道。

  40岁的专务董事,妻子有病,听说她娘家在战争时期救助过这名董事。原先他们夫妻俩住在小金井一幢老房子里,两个月前,他的妻子生病住院。因为养病也可能要拖很久,于是他把小金井的家关上门,在莺谷买了一套公寓房子,这样离公司和医院都很近。

  新公寓并不是他的住宅,公司的人都知道这地址。所以,志保子推说“感冒”,没有参加公司组织的旅行,要是别人知道她当天下午在公寓附近走动,马上会察觉出她和董事之间的特殊关系。何况当今的时尚,即使什么事情也没有,在别人眼里,董事和女秘书之间关系密切 ,常常也免不了蜚短流长。

  倘若向警方报告今天见到碧川的始末,难免把自己的隐私也暴露出来。因为志保子的检举是直接指控犯人的重要证词,警方在采纳之前,对她当时前前后后的行动,必然要彻底调查一番。

  专务董事和志保子的关系一旦在公司里传开,迟早要传到他住院的妻子耳朵里。再说,他妻子的侄子在公司里工作。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要避免生事。

  志保子知道,专务是喜欢他妻子的。至少他对病弱的妻子深为怜恤同情。他跟志保子来往之初,便率直地对志保子说过,要小心在意,两人的关系决不能让他妻子察觉。他歉疚地说,只要他妻子人还在,公开场合里,他不能对志保子作应有的表示。

  志保子听了并不觉得屈辱。相反,更加相信他的为人,心里觉得很踏实。她暗暗发誓,两人的秘密来往,决不泄露出去。志保子的这种努力,也是她爱面子不求报偿的证据……

  志保子一直立在那里,碧川办完登机手续,又走到她面前。其他旅客把机票换成登机卡后, 一个个急忙向第二休息厅走去。

  碧川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又走近了一步,望着志保子的眼睛说道:

  “今晚的事,我完全信任你。”

  他小声地叮嘱了一遍。志保子有意无意地慢慢点了点头。

  “谢谢。等事情过后,我再和你联系。”

  碧川口角上浮出一丝笑意,用指头在志保子脸上温柔地戳了一下,一转身便走开了。

  他依旧竖起外套的领子,低着头走路。等他的背影从自动扶梯上消失之后,志保子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柜台上的时钟刚过6点40分。到他乘的“三星号”飞机发动,还有35分钟……

  愤激之中带着焦灼,志保子心中怒火。这么一声不响,把他白白放回旭川,难道对吗?自己能这样做吗?

  要想有所行动,只有今天晚上。错过这个机会,自己的决心就会愈来愈小,情况会对碧川有利。

  可是,如果就这样跑到警察那里,到头来会把自己宝贵的人生也断送掉。

  和碧川这种人弄得两败俱伤,有必要吗?

  然而,对这件穷凶极恶的罪案,只有自己掌握着真相,难道能眼睁睁让他逃掉?

  一江,二美,以及其他男男女女,他们形形色色的面孔,在志保子的脑海里一一闪了过去。

  这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6点43分……46分……挂在柜台后面墙壁上的时钟指针每移动一下,“嘀嗒嘀嗒”的声音仿佛都传到了耳膜。这是不可能的。距离在4米以上,怎么可能听见时针嘀嗒嘀嗒的声音……但她确实听见了。嘀嗒,嘀嗒,有节奏地响着,宛如在催促志保子当机立断!

  过了一会儿,志保子才发现声音真正的来源在哪里。于是她打定了主意,同时迈出了一直站着不动的双腿。


  

  时针已经走到6点50分。

  播音员正在催促旅客赶快办理7点15分飞往扎幌的乘机手续。

  一旦要付诸行动,志保子居然也能迅速果断。她迅速跑到售票窗口。

  “还有去扎幌的机票吗?”

  “还有。您得赶快,马上就要停办乘机手续了。”

  志保子点点头,买了一张机票。“三星号”客机有300多座位,似乎还剩下不少空位。为慎重起见,志保子又问了一句,女职员说,今晚只乘了百分之六十的人。

  问到姓名和年龄时,志保子回答说“山田薰,28岁”。她耍了一个花招,用了一个辨别不出男女的假名。年纪也多说了4岁。

  她把刚买的机票送到隔壁窗口,办理乘机手续。

  “有行李吗?”

  男职员问道。

  “有。”  

  说着志保子把一只小黑皮箱放到柜台上,这是她刚才从莺谷公寓出来时,一直提在右手的。里面装着专务董事打高尔失球的裤子,当摆设的小瓷狗,镀金的闹钟,还有两、三本书……有的是要送出去修的,有的是志保子要的。她迅速权衡一下,当机立断,这才松开一直握着皮包提手的手指。志保子觉得,假使把皮箱遗弃或丢失,包里的东西是不会叫专务董事为难的。 

  而且,最初触发志保子这个念头的,正是这只闹钟的摇摆声。这件事日后志保子会向专务解释清楚的。当她发现,传到自己耳膜上的嘀嗒嘀嗒声,不是柜台上面的挂钟,而是来自右手提的皮箱里时,过去在航空公司工作时发生的一件事,猛然涌上心头……

  她存好皮箱,接过行李牌和登机卡,感到一身轻松。然后,她只拿了一只手包,急忙向第二休息厅走去。

  志保子乘自动扶梯到了二楼,经过核对身分,便下楼到候车室,等汽车把旅客运到飞机旁边去。

  宽阔的休息室里,设有小卖部和咖啡间,但相当拥挤。是7点15分去扎幌,和7点半去福冈的乘客在等候开车。

  志保子怕碧川发现她,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眼睛上,但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志保子走进候车室时,去扎幌的人正准备上车,在检票口排了长队。前头的人已经走出大门在车上坐好了。志保子扫了一眼,她没有看见碧川,他准是坐在汽车里了。

  志保子排在队里。

  她走到检票口,把登机卡交给职员。职员撕下半张,把有座位号的半张退给了她。

  志保子接过来便向外走去。

  眼前停着两辆大轿车。只要乘上车,就一直可以送到停在跑道上的飞机旁。走在前面的人陆续坐进车里。

  但是,志保子没去乘汽车。她走了两、三步,突然脚跟一转,快步朝候车室方向走回来。这一瞬间,她似乎体味到一颗心猛地揪紧了。等知道她并没有因此受到职员的责怪,胆子又壮了起来。在标有“旅客止步”的地方走动,是不能鬼鬼崇崇的。要堂堂正正,沉得住气。即或有职员看到 ,只会以为这个人有什么正当理由才在那里走。这是志保子根据早先的工作经验学到的一点心理学。 

  她沿着候车室,从“卫星厅”的通道下绕过去。此时此刻,通道里面空荡荡的。通道随处都有出入口通向外面,志保子不费劲地便走进了“卫星厅”。顺着这条通道可以径直走到出站大厅,在那里混进刚下飞机的旅客里走出机场。

  志保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过去。她不时遇上穿制服的职员,他们仅仅瞥上一眼,便漠不关心地走了过去。也许志保子一身朴素的和服帮了忙。玻璃窗外,有一辆大轿车在慢慢拐弯驶过去。

  准是送旅客上飞机去扎幌的。想到碧川也坐在里面,志保子这才心满意足,心中觉得非常痛快。

  等乘客全部上了飞机,空中小姐就该重新查点人数,与检票员提供的数字核实。

  可是少了一个人。他们大概要重数一遍。但不论怎么数,数目总是会对不上的。也就是说,飞机上的乘客,比检票口撕下的票数少了一位。

  于是职员们就会一个个紧张起来。他们会想到,没上飞机的旅客,说不定在飞机上放了什么爆炸物品。

  有关人员便聚集起来,进行商议。

  是哪个座位上的乘客不见了呢?根据撕下来的票根,过一会儿就能查出来。

  那位旅客存行李了吗?——要是存了行李,事情可就更麻烦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好请旅客暂下飞机,多半是再回到候车室去。已经装上飞机的行李都得卸下来,请物主一 一辨认。按300个座位,百分之六十的乘客计算,查起来可是相当费时间的。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无主的行李时,全部的警惕就都得关注在留下来的那只小黑皮箱上。

  可不是,从皮箱里传出“嘀嗒嘀嗒”的钟摆声,周围的紧张是可想而知的。

  是定时炸弹吗?

  那时一定会和警视厅联系,重案搜查组便会火速奔赴机场。

  他们将战战兢兢地打开皮箱,拿出的是——高尔夫裤子,小瓷狗,再就是走时不准的闹钟,如此而已!等到他们明白过来,至少误点一小时了。志保子是有十分把握的,因为以前她在航空公司工作时,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7时15分飞往扎幌的飞机,既然推迟了1小时起飞,到千岁机场的时间将是9点40分。这么一来,碧川绝对赶不上10点15分由扎幌发出的“大雪五号”快车。哪怕汽车从千岁机场全速开到扎幌火车站,一路畅行无阻也要45分钟。

  哪怕碧川被困在候车室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要改乘日本航空公司8点10分飞往扎幌的飞机,他也赶不上“大雪五号”快车了。

  假如他死了心,今晚不回旭川,到了千岁机场再找证据,表示他不在东京现场,也将是徒劳无益的。就算他同二美合谋成功,作案时间被误断为6点半以后,警方也能算计到:不论是晚飞1小时的全日空末班机,或是8点10分的日航末班机,这两班飞机凶手也是完全能赶得上的。

  而且他从千岁机场乘出租汽车到旭川,走这么一段长距离,司机也会记住他,结果适得其反。 

  总之,只要碧川今晚乘不上扎幌发车的“大雪五号”,他就不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他的犯罪阴谋也就从根本上破产了。

  相反,自己那张用化名买的机票,是不容易判断出性别的,志保子便用不着担心自己被人识破。

  志保子今晚的行动,在夜色的掩护下,人不知鬼不觉地告发了碧川。

  “卫星厅”里寂无人声,一会儿便可走到出站大厅。

  志保子停下脚步,她看到前方无数只航道灯在宽阔而漆黑的平地上,正放射出幽幽的青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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