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我突发奇想:坐公交,去我居住已久的这座城市转转。

  要知道,我平日基本不坐公交,这种交通工具内部配置的简单和粗糙以及它肚子里充斥着的拥挤和人的体味,一直让我对它敬而远之。打从读大学时开始,我就排斥它,有时情愿走路也不登那个门。

  关键是我今儿被郁闷和无聊光顾,使得我百无聊赖地萌发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来折腾自己那一大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空暇。当然,我不会太恶心自己,于是,我选择了一辆看起来很新的、人也不多、空位置一大把的公交,随意地坐了上去。这个车是几路,经过哪里,要去哪里,我没问,也不想知道。

  我没有目的地。只要这个车,能带着我在城市里转一圈,再回到这里就OK了。

  

                 二


  车子上有空调,难怪人少,那是因为它的票价要翻倍——有时我很纳闷,城市里真有那么多困窘的人吗?为了一块两块的票价还在斤斤计较?活得太失败了,这样的活着有何意义。

  报纸上说入伏第一天,长沙城区的地面温度高达56摄氏度,有好几个人晕倒在街头了。这使得我想起几年前关于南京长江大桥的报道,夏日里,桥上的行人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死了,热的。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南京是火炉,长沙何尝不是?还好,昨夜一场大雨,天凉了不少。

  坐在空调车上,居然觉得有点冷。

  上车的人不多,车子开得也快,一两分钟就是一个站,几步之遥——都市人如今是越发懒了吗?我迷迷糊糊地想,哐啷哐啷的摇晃中,我几乎就要睡着了。

   

                 三


  我的座位在离车门不远的地方,但是比车门地势高,因此我可以俯瞰上车下车的人,和他们的神情、动作。很小的时候住在小城里,我就喜欢趴在街道的栏杆边看人。

  在我昏沉入睡的时候,上来了两个人,是一对年轻的恋人。之所以判断他们是恋人,是因为他们有座位不坐,投币以后就直接腻在驾驶台上——那是个天生的舞台,今天仿佛就是为他们而设——这两个急不可耐地要向世界宣告他们爱情的90后男女,当着全车人的面,大大方方就在那儿接起吻来,一面喘息着,长头发男孩子的手开始在女生的身上游走。

  车里一片沉默,包括那个难堪的司机。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移开,一缕余光却牢牢带住了这对男女。监视?猎奇?气愤?紧张?不得而知。那个中年的大个子司机,他还能专心开车吗?我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起来。

  我喂了一声,满车的人都把惊奇的目光转向我,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继续对着那对恋人喊:“前面的那两个年轻人——”,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我,我笑着问:“你们在拍电视?”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说:“我可以采访一下你们吗?”

   两个不再动作的年轻人分开了,他们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下了车。

  他们下车以后,车里依旧沉默,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人们的眼光,依旧散漫地看着车外。

  那两个年轻人,他们要去哪里,是不是已经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为什么喜欢在车上晒幸福,只能是个谜。有些幸福属于隐私,不能外晒,大概,他们没有经受过这种教育。这里不是法国,即使是,我想巴黎街头的浪漫也仅仅止于KISS,地点也绝对不会在城际快车上。

   

                四

  

  城市没有景物,有的是人。

  一座立交桥下边有很多休闲屋,当街,玻璃门,一张门后坐着几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脸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以至于我的视线被牢牢地抓住。这张脸的主人顶多18岁,她坐在几个女孩子中,裙子和上衣都短得出奇,嘴巴涂得血红。

  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在不远处逡巡,看着休闲屋子里的女人,互相推怂,不时交头接耳一翻,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暧昧的大笑。

  他们进去了没有,同样不得而知,车子很快就开过去了。

  

                五

  

   天色突然阴了,几滴雨打在窗户上。几个推着木板车的人匆匆忙忙小跑起来,一辆车上有香蕉,这种水果本身已经洒了不少防腐剂,若是经了雨,会加速腐烂;另一辆车上支着一口大锅,旁边是些油盐酱醋的罐子,这是一个卖麻辣串的,很奇怪这么热的天会有人吃这个吗?报纸上早报道麻辣烫们用的全是潲水油,可小贩们推着车子跑得飞快,怎么办呢,那是他养家糊口的根本,家里,也许还有盼归的妻儿和老人。

  想着,眼眶就湿润了。你,若是城管,能拿他们怎么办?

  还有,屋檐下那个避雨的老人,他没了双腿,双目失明,他胸前挂着一只碗,他是个乞丐——你能拿他怎么办?也许,他也是一家之主。

  

               六

  最繁华的,是商场门口,大横幅上每天都触目惊心地写着店庆、让利、打折一类的信息,充满了让人心动的诱惑。很多人提着大小不同的袋子从玻璃门后出来,迎接着更多远远近近赶来的人——人们都那么高兴,跟捡了钱一样。

   我开始疑惑,这个城市里的人到底有没有钱,如果有,为什么一块钱的公交人挤人,两块钱的公交客人却门可罗雀?

   车子经过一条古朴的麻石小街,我蓦然一惊,开福寺到了。

  这也是我今日在大街上唯一认出来的一处所在。这个地方,我每年来三次,每年观音生日,也就是农历的2月19、6月19、9月19,三个日期的前后我必来这里,虔诚向佛。

  在这里,我许过很多愿,一些是为我自己,一些是为我所爱的人,一些是为我所亲的人。经过这里,心就要微微地动一下,继而宁静,能听见一些晨钟暮鼓,穿云而来。

  寺院门口,依旧众多香客,众多卖蜡烛和香火的摊贩,众多占卦算命的,一些伸手要钱的——寺院门内,人们冲着名利而去,门外,依旧是名利的追逐,不知端坐大堂之上的神灵们,俯视这样的人世,又是怎样的心情。

  车子,很快经过了这个“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寺院。我,也如一滴流水,被滚滚洪流飞快地裹胁向前。

   

             七

  

  夜,渐渐的寒了

  风,渐渐的狂了

  冬夜里守着一炉寂寥

  想起了你怀中的好

  话无人再倾诉

  心却思绪如潮

  冬夜里我与寂寞为伴

  想起了有你时的好

  多少次梦醒后发现

   对你的思念如潮

  如果再一次把我拥抱

  你会知道我多么需要

  有一天我会变老

  红颜一天天虚耗

  我的梦我的痛

  好象飞絮风中飘

  有一天我会变老

  寒风中默默的祈祷

  你的泪你的笑

  绕在心头无法忘掉

  这首歌,在归程时从某个角落飞出来,席卷了我。窗外,一个街口,多么熟悉;一个咖啡屋,多么熟悉;一家歌厅,多么熟悉……是梦里吧,曾经无数次来过,一瞬间,我恍然不知身在何方,感伤不已。

  下车的时候,迎面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匆匆走来,神色憔悴,头发不整,突然,她快速往前,揪住一个中年男人身边的年轻女子,尖叫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原来是你勾引我老公,我打死你!”

  愤怒的女人扭打在一起,那个肥胖而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早已不见人影,吓坏了的孩子拉开嗓门在一旁哇哇大哭,迅速地,街边围拢起了一个看热闹的人圈,看两个女人打架。

  我沉默地走过,径直回家——无知的,永远是女人,可恨的,永远是男人,为难女人的,永远是女人。

  城市中,流行一种痛,那是爱神之箭,偏了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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