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黑”在舔着自己的睾丸。几只鸡在自己刨出的土窝里扑腾。黄瓜架子上爬满了藤子。黄瓜长刺了,吊在藤子上。花儿全朝着太阳,黄灿灿的,像一面面旗子迎风招展。南瓜的叶子张扬肥大,在叶子下面,藏着小南瓜,怯生生的。

  李婶的儿子叫筐,女儿叫箩,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很少回来。这些年,人人都在变,只有李婶是一成不变,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进、一个人出,做什么永远都是一个人,幸亏有个 “大黑”忠实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汪汪——”“大黑”大叫着,呼啦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李婶看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走了过来。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外乡人,他拄着拐杖,身穿一件绿色的大衣,脸色枯黄,十分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大黑”像一道黑色旋风,冲到了他的面前,吓得他连连后退。

  “‘大黑’,给我站住!”“大黑”立刻停了下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神色,李婶端了一碗水,对老人说:“老爷子,来喝口水吧!”

  老人“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了下去。他瘦骨伶仃,像剜得一点肉都不剩的鸡骨架。

  “你打哪来?一个人来干嘛?”老人愣了一会,转过头来没说一句话。

  好奇怪的人啊,这么晚了,到深山野地里干啥事?

  “小心山里有狼啊!”李婶还是不放心的关照了一句。老人还是没说话,望了她一眼,眼神中露出凄怆的神色,掉头往山里去了,李婶也没多想就回屋了。

  一个人,一盏灯,一个亮。小木屋里李婶一个人“独守空房”, 如今,年轻人走出了大山,留下了李婶们这些老人们,挣扎地守着这空旷的大山。

  “大黑”叫啥啊?李婶打开了门,“大黑”迎了上来,直冲着山里头叫。山那头黑咕隆咚的,星星点点的像是鬼火在夜晚的墓地里飘移不定。

  天啊,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哭声。

  夜半哭声?

  我的妈呀,该不会是孩子爹的魂魄找回来了?李婶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血直往脑门上涌。她惊恐得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体内有股力量已经涌到了喉边,她拼命克制,但还是不能阻挡自己浑身发出强烈的颤栗。

  李婶一下子抱住“大黑”,“大黑”用它长长的舌头在主人的脸上舔了几下,它在安慰主人。好一条通人性的狗啊!

  “大黑”是条聪明的狗,而且还很乖,什么都听得明白,就差会说话。李婶带它出去挖红薯,李婶挖一个,它就跑过去,用嘴咬着,屁颠屁颠地送到一个地方集中起来。家里的猪啊,鸡啊,鸭啊,都由它负责看管。

  孩子爹走得早,筐和箩又在城里,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全靠“大黑”和她作伴。平日里李婶一个人茫然地坐在石凳上,“大黑”便蹲在她的身边,她有什么心事也爱同“大黑”讲。每次“大黑”总会趴在李婶的跟前静静地听她讲完,然后站起身轻轻的舔舔她的脸。这些年李婶和“大黑”一人一狗就这样相依为命。

  李婶抚摸着“大黑”乌黑光滑的毛,拍了拍它的头说,“大黑”没事,是孩子爹想我们了,回来看看,不叫了。李婶回屋了,“大黑”安静下来了,忠实地守候在门口。

  第二天一早,李婶带着“大黑”去上坟。上山的途中,“大黑”突然大叫起来,有个人倒在地上,李婶一看不就是昨天来喝水的那个一言不发的瘦得像鸡骨架的老人吗?脸上还挂着泪水,身边有一摊纸灰,还有些没有来得及烧完的纸和一只空的农药瓶。

  真惨!他怕将来死了,连纸钱都没人买,一边为自己烧纸钱,一边喝下农药。纸钱还没有烧完,人就死了。

  多好的老人啊,咋就落个这样下场?成了孤魂野鬼。


  【二】

  天气热的像个蒸笼,烟雾很低,一丝风也没有。水缸沿全是湿漉漉的。田野里的庄稼耷拉着脑袋没有一点精神。一只蜜蜂衔了太多的花粉,一头栽了下来。

  李婶挑了一担茶叶下山到收购站去,顺带一袋野山菇到集市上卖,再买一些绣花彩线,“大黑”在前面跑着,它熟悉这条路。

  李婶到了集市上,收购站交了茶叶,收了钱。天气热得出奇,“大黑”口吐舌头,见到路边有一点水渍,就跑过去舔几下。李婶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汗,这时,一个穿着讲究、满面红光、又矮又胖的老头走到了李婶身边,对李婶说:“大妹子,咋就一个人呢?”李婶说:“陈老板啊,槐花妈有福气,进城了,我不就单了吗。”

  “你家伢子不是快要结婚了?你不也要进城了?”

  “不去城里,我在这里住习惯了,不走了。”

  “到城里多好,人家的茅房都比我们屋里干净,你也该享福了,还想赖这儿不走?”

  “啊呀,我就是农村人的命,生活了大半辈子了离不开,就这‘大黑’也离不开。”“大黑”长长的粉红色舌头伸出来,像是见到了父母的孩童一般,脑袋使劲地往李婶的腿上蹭。

  “说得也是噢,那就等你家儿媳进了门,享清福吧。你的山货我全要了,多少钱?”看得出陈老板是李婶的老主顾了。

  “托你吉言,快了,这就等着他们回来呢,到时请你喝喜酒!”李婶从扁担头上取下一杆小秤,把野山菇放进秤盘里,“五斤二两就算五斤吧,一斤一块六,就八块钱吧。”

  陈老板拿出了十块钱,给了李婶说:“就别找了。”李婶拿出两块钱硬是要塞给陈老板,忽然 “大黑”一下冲了过来,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冲着陈老板“汪汪”叫,“大黑”以为这个胖男人要欺负李婶呢。

  “‘大黑’干啥啊,不识好好歹!”听到李婶的叫喊,“大黑”脑袋低了下来,它知道又错了。

  天空中,西面一团团小山一样的乌云正慢慢往头顶聚集。“茅山水吓小鬼,浮山水淹大腿”,按以往经验,一场暴雨马上就会到来。买了绣花线,李婶牵了“大黑”准备回家了。

  离开集市,刚进了山,天气突然转了阴,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说来就来,黑糊糊的天空就像一只满是砂眼的锅底,铜钱大的雨铺天盖地下着,地面腾起了雨雾,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弥漫的水汽遮住了远处的山脉,到处都是刷刷的雨声。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无处藏身,李婶的衣服从上到下都湿透了,“大黑”开始还不停地抖着身上的雨水,也不管用,只有夹起了尾巴。

  大雨猝不及防的倾盆而下,越下越大,越下越猛,树木不见了,行人不见了,路也不见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雨,风也刮起来了。狂风裹挟着暴雨,一会东,一会西,像一匹脱羁的野马。雨挟风威,风助雨势,雨越下越大。雨声也越来越大,如万马奔腾,如瀑布轰鸣——天地在发抖。这是一场积蓄已久的暴雨,一下子倾泻下来,仿佛要把世上的一切都淹没。

  我的天啊!老天在发威了,李婶活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猛的雨。雨就像是有人用盆子一盆一盆往下倾倒,打在身上生痛,眼睛也睁不开。天地间只有雨和雨声。水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汪洋,运粮河也开始咆哮,河里的浪头层层叠叠地卷向岸边,激起高高的水花,泼到岸上,又层层叠叠地退去。整个河面就像一锅煮开的稀粥,咕嘟咕嘟地翻着水泡。

  李婶淌着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李婶惊呼一声,人随之往河中跌落下去,“大黑”像一只饿狼,一口咬住了李婶的腰带。就在那一刻,李婶脚下的泥土崩塌了,李婶掉进了急流里,完全淹没在河水里,“大黑”死死地咬着她的腰带想把她拽出水面。波涛汹涌,河水暴涨……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人们在河滩上发现还有一口气的李婶时,“大黑”已经没有气了,可它的牙齿却好像“焊”在了李婶的腰带上……。

  村长老长根手忙脚乱地将李婶送到了卫生所,赶紧给筐打电话。老长根慌急慌忙没说清,你妈落河里了,“大黑”救了,死了。不知道是妈死了,还是“大黑”死了,不知道是妈被救了,还是“大黑”被救了。

  筐赶紧回瓦屋山,箩一路哭到了家。李婶被救过来了,“大黑”为救李婶死了!看到李婶头发凌乱,面色憔悴,口袋里还装着的绣花彩线,箩又哭的不行了。“妈,妈啊!我可怜的妈啊!” 

  李婶清醒了,听说“大黑”为救她死了,脑袋直撞坚硬的土地,嘴啃着泥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我的‘大黑’……‘大黑’啊!”李婶就像失去了一个最亲的亲人一样。

  筐说:“妈,不要伤心了,你没事就行了,不就是一条狗吗?”

  “你这个畜生啊!‘大黑’虽是一个畜生,可比人强啊。这些年,你们都在外面,谁管过我啊!啊?‘大黑’是我的伴啊,是我的命啊!”李婶哭诉着,双手有节奏地拍打着膝盖,好像在为自己的哭诉打着节拍,箩也陪着妈流泪了。

  妈多可怜啊,箩下决心回家来,再苦也要回家,和妈一起过,不能让她这样孤单的一个人过。可是,她要结婚了,嫁到了城里,真的回不来了。筐也将家安到了城里,也快成亲了。

  筐从村长家抱回来一只小黑狗,算起来它是“大黑”的孙子,李婶为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黑”。“小黑”到了一个新地方,浑身哆嗦着。李婶把它抱在怀中,筐、箩、“大黑”都是这样从小被李婶抱大的。

  这就是瓦屋山的娘亲哎。


  【三】

  山风可真大啊!

  风借着山力朝下拍来,先窜上房顶,再一纵到了树梢,吹拂而过的风把生长在墙缝里的野草一片片拉平,那些残墙上的土,一点一点地被风抠下来,刮走。

  李婶从屋里出来,走到院门的豁口处时,风猛烈地吹在她的身上,使劲想将她吹走,拽她的衣服,扭她的头,扯她头上围巾。李婶用手捂着红围巾,这可是筐当年买给她的,尽管褪了色,她还当个宝贝。李婶习惯地走到了一堵老墙根下,几十年了,山风熟悉这个东西。它经常绊住风的腿,风打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转回了山里。

  李婶最喜欢坐在老墙根下的土墩子上,上面放着孩子爹的一件旧棉衣,坐在上面温暖,好像总是和孩子爹在一起。那堵裂着一条斜缝、泥皮脱落的高大土墙,是筐爹在世时垒的。后面的墙壁被磨的光滑发亮,李婶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脚下踩出了两个圆坑。李婶拿着梳子梳着越来越白,越来越少的头发,又有一口痰堵塞在喉咙口,她吐了出来,用脚砺了一下。这么多年落到地上的唾沫和头发,在土地中已悄悄扎下了根。

  记得往日,太阳刚露头,农舍的屋顶刚冒出了炊烟,生产队长就扯着大嗓门吆喝道:上工了!下地啰!

  村里立马闹腾起来了,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家家户户打开鸡埘,隔壁的槐花妈放出饲养的小猪,开始喂食,刘大爷背起粪筐出门了, 筐爹挑着粪桶,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

  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汪水,现在没有过去那么热闹了。望望四周,新房盖了不少,有不少都是小楼房。队长的吆喝声没有了,炊烟也少了,除了光秃秃的树和一些房屋。风将村里没关好的门窗甩得啪啪直响,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满天满地都是风声。

  远处茅山主峰,有无数的锯齿,有一个像犀牛望月。有一个像睡佛;也有说像毛主席。他在山里沉睡。他将永远的沉睡下去。

  李婶住在山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她只知道毛主席,毛主席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家里的新房依然挂着毛主席的画像。在李婶心里毛主席是神,能震得住妖魔鬼怪,村里的老人们也都这么想的。

  山里人好像与世隔绝。李婶啊,上,只知道毛主席,下,只知道村长老长根,什么县长啊,市长啊,省长啊,还有叫不出名堂的什么长啊,一概不知道了。毛主席去世了,李婶是知道的,不过,就是不知道,现在谁当“毛主席”了。

  唉,小小老百姓知道那么多干啥啊,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将自己的梦做好,就行了。

  “小黑”长大了,没有“大黑”那么高大,乌溜溜的眼睛和身上的皮毛倒是像“大黑”。它静静地卧在李婶的身边陪伴着她,用它长长的舌头在她的手背上舔了舔,像是一个乖巧的孩童。

  李婶摸了摸“小黑”像黑缎子一般光滑乌黑的毛说,唉,还是我的“小黑”好,天天陪着我。

  “哇”

  独独的一声。停了片刻,又“哇”的一声,是一只大鸟在叫,声音粗哑。

  风将老榆树的树梢刮得纷纷斜歪着,有那么两、三枝站在那个无风的缝隙里,直直挺立着,鸟巢正好卡在中间一动也不动。一只孤鸟在盘旋着,单调地不停地叫了半个时辰,最后叫得声音都沙哑了。它一定也是在召唤自己的孩子。

  “叫啥呢?你的孩子都长大了,自己有家了,飞走了,不会回来了!”李婶对着大鸟高声的喊着。孤鸟听懂了,又转了一圈,飞走了。

  村长老长根被一阵风卷了进来,满脸的皱摺里积满了阳光和泥土,李婶用围裙擦了擦板凳,赶紧让村长坐下。

  “箩打电话来,让我告诉你,忙着呢,暂时不能带你到城里医院看病了,让你好好保重!你看看……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差点把正事给忘记了。”

  “啊呀,箩的公爹走了?多好的人啊!”李婶用围裙擦了擦眼睛的泪水。

  “箩说了,等忙了这一阵子,她就和筐一起回来。”

  “他们两个伢子?还说啥的?”李婶听到孩子的名字就兴奋起来了。

  “箩和筐好着呢,放心吧,让你多保重!等他们一回来,你就势将的筐和箩的婚事都办了,来个双喜临门。我先道个喜啊!到时候我还要来喝喜酒呢。”

  李婶乐了,脸上笑开了花,说:“一准请你喝喜酒,还请你坐上席。”

  老长根一根烟刚吸完,没说上几句话,就慌七慌八的走了。

  “就不能多坐会儿?”李婶话语中近乎是在哀求。

  “槐花宝宝过百露,三天后,请客喝酒,我还要挨家挨户的通知呢。筐妈,你就算通知了……啊?我走了,人老了,老忘事……”老长根就沿着小路走了。大榆树上被风刮走的几片树叶,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摇摇晃晃随着老长根一起飞走了。

  山里的冬天,太寒冷了,村长一个人小炉火,热量太小了,到头来,谁也帮不了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李婶回到屋里打开包裹,里面是为箩准备的嫁妆。枕套、被头还有那一对鸳鸯戏水的帐帘。

  哎哟,一对鸳鸯之间的连线好像有点脱落了。李婶从放针线的笸箩里,摸出一根线和一根很小的针来,一只手举一样,然后,放到嘴巴,嘴蠕动着,没几下,把线头舔出来,线就穿上了,真神了。李婶一件件的拿出来,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都准备五、六年了,快派上用场了,心里高兴着呢,这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头。

  春天眼看就要到了,李婶是那么渴望春天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但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

  今年的春天咋就来得那么迟呢?

  “哐当”一声脆响,李婶手中的碗摔到地下,胃肠一阵绞痛,又犯病了。过去,没这么厉害。李婶喉咙被一团热物堵住,耳朵里嗡一声响,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她双手扶着门框。

  风呼啸着闯了进来,门支撑不住了,猛地大敞四开的,将桌子上的枕套、被头还有那一对鸳鸯戏水的帐帘,卷出了门外,往天上扔……门拼命扇动,啪啪直响。

  李婶跌跌爬爬地追了出去,只抓住了那一对鸳鸯戏水的帐帘。她倦缩到老墙根下,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慢慢涌上来,一大口血水喷涌而出。血!我吐血啦……

  “‘小黑’……快,替我到村里叫人去啊!”

  “小黑”听懂了, 像一道黑色旋风,呼啦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它要救主人,心太急了!不顾一切的狂叫着,向村里跑去。“小黑”冲过了篱笆墙,篱笆尖刺破了它的肚子,进不去,又出不来,肠子都流出来……

  寒鸦在老榆树上盘旋,单调、清晰地呱呱叫着,就象在一头死兽上空飞绕一样。她胸口痛得厉害,脊背却凉飕飕的,寒冷极了。倒春寒,是收老人的季节,春冷冻老牛啊!老天爷好像在召唤着她呢……好像这尘世之外还另一个洁净的所在。她看到了一群人,熟悉的,不熟悉的。有爹妈,孩子爹,还有奶奶…… 

  李婶双手捧着绣有鸳鸯戏水的帐帘,被岁月的风霜无情地磨削了的手,像是一张泛黃而褶皱了的粗纸,上边布满了老年斑如同水渍一样。她从墙角拿出那双棉鞋,这么多年了,没舍得扔。这是孩子爹留给她的念想,李婶的脸埋在带有孩子爹脚臭味的那双棉鞋上,孩子爹,孩子们要结婚啦,你高兴啵?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痛,嘴里涌出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好像胸腔都空了。李婶靠着墙根,浑身直冒冷汗,这是她弥留世间的最后时光。她昂起头,仰着脖子,嘴唇松弛地耷拉着,脸颊上深深的皱纹里满是浮土和沙粒,枯草般的头发粘在头皮上,汗水沿着发梢和嘴里流出的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绣着鸳鸯戏水的帐帘上,又从帐帘上滚落到地上。她睁大眼睛往远处看,看着那条通向城里的小路慢慢变得不清楚了……风踢翻地上的筐和箩。

  夜,村庄成了狗的世界,狗叫的声音在夜空中飘来荡去,夹杂着“小黑”撕心裂肺的哀嚎,远处的犬吠声幽幽传来,听起来像低声呜咽。没人理会,人们都乏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