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远向西,八十里地到龙亢农场,再向西南行三十余里,在怀远蒙城交界处,有一所乡间小学——赵庙小学,这就是我生命初期、知识开启的地方。

  解放前,这里曾经是个乡村小庙,听父亲说,真有过神像,有过香火的。后来,乡村的绅士们决定在这里办私塾,办着办着,四乡的孩子们都来了,就发展起来扩成了一个乡间小学。

  当年的乡间小学,规模还是挺大的,很远村子里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都以来这里上学为荣。当家长的常在人前夸耀:俺家的老大在庙上学堂里上学呢!内心的那份欣喜油然而生,那是一种炫耀,那是一种身份的公示!

  是啊!那年代,什么样的人家才能读得起书啊?

  那年代,读书是财力的象征,读书是有钱人家的事,读书在一般人家是无法企求的,是高尚的事。

  我的父亲幼年丧父,我奶奶是个性格刚烈的女人,她老人家看到我父亲天天趴在庙后的沟沿上远远地望着学堂哭,就断然决定:借贷也要让她苦命的儿子上几天学堂!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走进了赵庙小学,我父亲的蒙学是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完成的,别人坐板凳,他跪在地上,别人吃饭,他躲进沟底下趴着,别人写字用笔,他用手指头沾水……我无数次听我的父亲给我讲他幼年读书的故事,讲他穷且益坚,发奋读书的点点滴滴……

  泪水浸泡着我幼年的心,我无数次在父亲的回忆中发誓。

  我在赵庙小学度过了童年的快乐时光,那时我的父亲是学校校长,他拼命地工作,他把那样偏远的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小学办成了一所乡中心小学,所有的教研活动,节假日联欢、集会、大小通考全在这里。乡亲父老多自豪啊!在赵庙小学读书的孩子们多自豪啊!

  那时的赵庙小学就是十里八村的乡间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周围乡村孩子十分向往的地方!一说是赵庙小学的学生,别的大人孩子立刻刮目相看!

  那时的赵庙小学四边有流水沟,沟边绿树成行,沟里溪水欢畅,鱼虾嘻戏,清波荡漾。

  树上有很多的鸟,春光明媚时,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我父亲在世时,每到一个学校,最喜载树,正合了那句话:种桃种李种春风!

  那时的赵庙小学,真可以算是一座绿色的学校。桃李、苹果、槐、椿、桑、枣、杨、柳……

  数不清的鸟儿在树上坐窝、成家、生子。

  数不清的花儿在溪边闹嚷嚷的含苞、绽蕾、怒放。

  我们在树荫下读书。

  我们在花丛中成长。

  我父亲在世时常说:树是人身上的毛,树旺人气旺,前人载树,后人乘凉,这是行善啊!

  那时乡村生态好,每次周末,父亲总是带领全校老师和学生一起到田野里打野兔,打野兔的情景特别的壮观;几百号人,有大有小,扛网的,拿棍棒的,还有队旗,红红绿绿。五颜六色,五彩缤纷……

  田野就象无边的大草场,几百号人大声地吆喝,震耳欲聋。打兔子的季节大多在秋后,草已经枯黄了,有一种衰草连天的阔大莽远,天显得很高,很蓝,有白云在高天上静止般的定格,很写意……

  我的父亲总是将军般的走在最前边,他大声地呼喊指挥着师生们,让大家东进西去,日欲落,天将黑,草丛中的孩子们笑闹一团,丰硕的成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孩子的棍棒上挑起了一个个的草黄兔子,那都是战利品。

  打兔子的季节是乡村小学盛大的节日,节日过后,总会有一些孩子的书杂费被学校免去,孩子的家长说不尽的感激,然后就是要孩子好好学习,我父亲不喜欢听前面的话,只喜欢听后面的,我父亲常说:少年不努力,老大后悔迟!

  那时,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我在学校是很受宠爱的,但是父亲从不溺爱,他对我比对别的孩子更严,他的口头禅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那时的调皮学生大多都怕我父亲,我父亲喜打球,带领学生挑战蒙怀两县边远地区,给枯燥的乡村生活带来了许多欢乐。

  我父亲喜武术,从小习武不间断,在赵庙小学时,还开着长拳,棍拳等武术课,在冬日夜凉如水的夜晚,常见父亲在校园里飞奔腾越,棍棒唰唰着响,惊动檐下的窝鸟仓促逃窜,古树间的古铃叮当着响,我常在梦中醒来,望着窗外父亲矫健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崇拜自豪和骄傲……

  那时,中心校经常举办年级赛考,我们的学校是常拿前几名的,如果有一次没拿到,我父亲就会几天不开心,就象生了一场大病。父亲说,成绩上不去,乡里的孩子就没有出路了!

  我的母校,我的知识开启的地方,我的人生第一站!

  ……

  四十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我含着眼泪为我的父亲送行,我又回到了我的母校,物去人非,刻骨铭心的旧景重现,怎不让我泪流满面?怎不让我肝肠寸断……

  大树不见影,沟渠断水流,空有楼宇在,零落读书声,一个曾经达到上千孩子的学校就这样的衰落了……

  乡中心校的帽子早就拿掉了,家乡的孩子大多去别处私立学校求学,我的几个小学同学还在这里任教,他们有的白发苍苍,有的黯然神伤,全无想象中的精神,模样犹如七老八十,他们说,现在很难,村里的孩子不读书,新的读书无用论又盛行了,就是读,没有人也找不着工作,所以,就是把孩子们找来了,顶多读到三四年级,能认个男女厕所出去打工方便就行了,这大片房子,就一百多个孩子啊……

  我无言,

  我无语,

  我的心在滴血;

  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亲的拼命经营,

  父亲的一生心愿……

  我的故乡,

       我的母校,

  我的故乡的孩子们;

  过去,我哭着走出去;

  今天,我哭着回来看你;

  你是我心底永远的痛;

  我的母校!我的父老乡亲!

       期待你还有勃发生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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