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5月初,我10周岁、读小学四年时,我居住的小镇,突发一起“反革命杀人”惨案。远在乡下的伯父闻讯,怕我们姐弟仨不敢独撑门户,6月5日,伯父赶着老牛花轱辘車,把我们姐仨接到他家抚养。从此,我开始了长达6年的农村生活。

  伯父家住的小山村叫西安屯,距小镇西南10余公里。四面环山,一条小溪环绕村周边缓缓流过。时逢春季,漫山遍野鲜花盛开,山雀欢歌飞舞。村中住40余户人家,不足200口人。当地人和“闯关东”来的山东户各半。除四五户富裕中农外,绝大多数都是“土改“翻身后的贫下中农。他们已插具成立多个互助组,在自已的土上,欢快地耕耘。勤俭持家,毗邻和睦。大多人家有畜禽,鸡呜犬吠、夜不闭户,一派太平祥和景象……

  村中心地有3间草苫盖、纸糊窗的泥房,房前一块无杖栏的小操场,既是小学校,也是小屯群众开会、娱乐、文化活动的场所。学校里,只有一位校长兼教师和后勤的中年老师,叫郎佐山。1一4年级复式教学,语文、算术、常识、体育、音乐等各科,一人全担。全校30余名学生,包括我和二姐在内四年级15人,几乎占一半。

  我一踏进这小屯,就象被磁铁吸住似的,深深地爱上了小山村。瞧啥都新鲜好奇,遇啥都寻根问底,吃啥都美味香甜,象个“小傻瓜”。伯父家的牛群(大小8头,雇个小牛倌)、弯勾犁、大扇刀、二股叉、石磨及伯母摊的成落大煎饼和房扇头又粗又高的大泥烟筒;屯中辘轳井、开会敲的道铁”钟“;山岗上的各种花鸟虫,河泡的青蛙、科斗和小鱼;教室的板隔“墙”,家家户户点的豆油捻子灯和松树“明子”……都是我在小镇姨家大院里没听说、没见过的新鲜事“,太招人喜欢了。我个矮体弱,比同龄人低半头多。村里的叔伯姨婶,都待我像自家孩子似的疼爱、呵护。小朋友们都如亲兄弟般护着我。很快,我就融入了这个山村大家庭,加入到这群朴实忠厚、热诚好施的小朋友队伍中。我家前后街毗邻的玩伴张德全张德山兄弟、史平安、祁孝军及后街常一同放牛(马)的胡树发胡树旺兄弟、林福玉等,他们犹如我的老师和兄长。我与张家叔婶和德全兄弟的跨世纪、两代人的亲密友情,终生莫忘。

  春季,我跟着新结识的小伙伴们上山采野莱(婆婆丁、柳薅芽、小根蒜),回来蘸鸡蛋酱吃,或熟黄豆半甩袖汤,解决“苦春头”。很快我就学会识别野草和野莱了;夏季,我随小朋友上山采摘朵波(音,即山马林)、草莓和蘑菇,到河畔爬树摘山里红、山丁子和臭李子。天热时,到小河里玩”狗刨“、摸鱼虾。阴雨天则戴草帽穿蓑衣,冒雨钓鱼玩。我还常跟牛倌王元到草甸子放牛和与德全兄弟到地里看伯父互助组叔伯们锄(铲)地。也常跟随姐姐帮挎筐割猪莱那年暑假,郎老师还带四年级学生,上山采穿天杨树枝,扛回来,截成小段,插在操场四周(三年后长成葱缘的树墙);秋季,郎老师组织我们”支农“活动。分小组到各家地里帮助捡落地的谷穗、豆夹和土豆半子,做到,”丰产丰收、颗粒归仓“。还跟大娘、姨婶们扒苞米、装筐、传堆,打零杂。闲暇时,高我一头的张德全(与我同龄同年级,后一起上中学)带我到芦苇塘,系马尾套套山鸡、到河套垒坝,用柳条篓蓄鱼。还跑场院看叔伯们赶滚子、扬场;冬季,粮食上场、归仓后,村民们响应国家号召,积极交“公粮”(即,土地税)、卖”爱国粮”(余粮)。党员和村干部帶头,组织各互助组的妇女们集中力量,一户一户地轮流精选优质粮,打“歼灭战”。箥箕箥、筛子筛、桌板滚和手工挑,一齐上,精选出一袋袋子粒饱滿的优质玉米和黄豆,装袋打包。我们三四年级学生随家跟(互助)组把关验收。男人们则村干部带队,赶着牛车马爬犁,成群结队赶往镇粮库送。气势浩大,彰显翻身农民浓浓的爱国热情。那些天,全屯男女老少、贪黑起早,热火朝天地奋战,仅一周多,组组户户都提前、超额完成交公粮、卖爱国粮任务。这是我第一年到农村参加做的最投入、最有意义的大事。数十年前,小山村翻身农民感恩爱国、热情奉献的精神,仍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交送粮战斗胜利结束后,人们进入添衣筹物忙备年了。女人们三三五五地凑到一起,围着火盆纳鞋底做新鞋的、裁布絮棉做新袄(裤)的、还有用拔郎锤打麻绳的。也有抽着大烟袋看小牌和凑热闹的……嘻笑扯皮,象唱大戏似的;男人们有的起早黑,赶着牛车马爬犁登山砍柴到镇里卖、有的背着“双筒子”(猎枪)拎着大斧遍山打野物、窖狍子的,还有的割笤条在家编筐篓到街(即镇)上卖的;我和小朋友们每到星期天,则结伙顶着刺骨寒风跑五里山路到村供销社买洋油、洋蜡、洋火、洋钉(都是进口货)及豆油、醋等日用“杂货”。还常到夏卖糖球葵花籽、冬卖糖葫串的“喉巴”(肺疒)老人黄伯伯家,帮他扣山楂籽、削笤条签,边听老人讲古代英雄故事。岳飞精忠报国、杨家滿门忠烈、梁山杀富济贫好汉…等催人向善爱国的故事,我都是在黄伯家最先听到的。

  那年冬天雪大,野山鸡厚(笔者:多的意识)遍地找食。德全常带着我,起大早顶着星星到黄豆地,下铁夹捕山鸡。我穿着伯母做的里外三新的棉衣裤,戴着新吊的火狐狸皮棉帽和厚棉手闷子,脚穿伯父在镇里卖柴买回的牛皮小靰鞡,在没膝深雪地里跟跑,特别开心、快乐。我不会弄,每次都是德全帮我掰开铁夾、上食、埋雪,我擎现成的。德全隔三差五就能捕捉到一两只山鸡。有几次他让我拿回家报“功”,我坚持没要(他家是“移民户”,底子薄,孩子多,生活困难)。记得,小年那天下午,我和德全从供销社买回年货,还没进地,老远就见他帮我下的那盘铁夹上,一只老鹰正在噬食山鸡。我俩连跑带喊追过去。鹰被撵飞了,美丽的公山鸡只剩下个骨架。小年的晚餐桌上,多了一道红辣椒炒山鸡肉。这是我到农村收获的第一个战利品,这“鹰口夺山鸡”的故事,一直让我自豪和难忘。

  寒假期间,村支书林叔交给学校个重要任务一办夜校”扫肓班”。郎老师任教师,四年生全员参加,分成个小组,两班倒,给老师当“助教“。每晚辅导”学员“认字和当值日生,生炉子、擦吊灯罩和清扫卫生。当年翻身后的农民,学识字的热情非常高,争先恐后涌跃报名。三、四十岁的叔婶姨嫂(后称学员)按年龄分快、慢两个班。郎老师带领我们,把教室隔板撤下,搭建临时简易桌凳,补充现有桌椅不足。学字,从与生活和生产劳动的相关字入手:人、大、小、民、牛、马、鸡、鸭、猪、狗,油、盐、酱、醋…等简单生活用字开始,到锄、犁、镰、铧和共产党、毛主席、新中国、社会主义好…等生产用词及政治术语。老师教的得法,学员学的用心,我们辅导的认真,效果非常好。经上级验收达标,43名学员顺利通过。支书村长及叔伯姨婶们,都夸奖我们是扫盲班的“小先生”。

  小年前些天,各家各户突击杀猪宰鸡、做豆腐、蒸粘豆包……女人们还是三五成群轮着互帮互助,搞”突击“。最热闹、最令我难忘的是伯母这”摊煎餅帮”。原来,伯母是“煎饼之乡”山东费县人,她把摊煎饼技艺传给了毗邻,又传遍全屯。摊一次(天)煎饼,可吃一、两个月,既方便又省工,改变了小山村的饮食结构和生活习惯。相邻几家经常“聚堆“一起推煎饼,已成惯例。每次轮到我家时,我和二姐就抢着抱磨杆推水沫子,从早到晌午,一推就是大半天。我学会推磨,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当年小屯还有个习俗是,杀猪那天请吃喜。把前后街邻居、好友,请到家大碗酒、大碗肉,管够吃,随便”造”(即,吃),送给杀猪人5斤腰条、一根血肠作酬谢。

  那年,我家喜事多多,我们姐仨到伯父家同居,梁家大团圆;在抗美援朝前线的学田哥(贾学田,伯母亲子)发来立功喜报;政府给挂“光荣军属”牌匾和节日慰问品……家里杀了一口200多斤的大肥猪,请了五张桌客人。事后伯母说,吃了一角多的肉、喝了20来斤小烧(酒)。我又懂得一个农村风俗。

  1951年,是成立互助组以来第一个大丰收年。林支书和屯长宋春怀,跟郎校长说,今年过年要好好庆祝庆祝,学校要多出力、唱“主角”。从小年到三十,郎老师带领三、四级学生,分成3个小组。一是写作组。专给各家各户写、送春联和福字。很多人家还要求给粮仓、畜禽圈、車磨上都写小条幅,什么粮食滿仓、鸡鸭满架、猪肥牛(马)壮及抬头见喜、出门见喜……贴挂毛泽东主席像的人家,还写了“吃水不忘打井人、翻身感谢共产党“的对联。这组由郭景海(长我6岁,高我1头多)牵头,张德全、邓鸿财、姜焕石等毛笔字写的在整的专管写,我和几个三年级小朋友,挨家逐户送,对孤寡老人还帮着贴;一组扎灯组。上山割当年生笤条,扎红灯。史平安牵头,胡树发、林福玉、祁孝军等参与。各家出红纸,统一打糨糊;还有一个演出组。创作并赶排文艺节目。邵文秀(男)牵头,三四年级7位女同学全参加。郎老师是总策划、总导演。

  除夕夜,刚熬黑,全屯家家户户挂起红灯笼,有圆球型的、圆筒型的、八面棱角型的和五角星型。史平安还归自家做个带风标、插小旗的超大圆红灯,挂在院门外5米髙的高杆上,照亮小山村,全屯东西南北的住户全都能看得见;学校,用三间教室隔板和桌子搭建大半间屋大的舞台,又增加两盏大洋油吊灯;两个泥火炉烧的炉盖火红。全屯男女男少络释不绝、蜂涌而至。两间多的小会场,坐着的、站着的,抱孩子的、掺扶老人的,拥挤的像装豆包似的满满的。

  小屯“春晚”在大合唱《东方红》《没有共产就没有新中国》的歌声中拉开序幕。接着是女声小合唱《解放区的天》《志愿军战歌》,男生相声《庆丰收》(自编)及陝北名剧双人秧歌剧《兄妹开荒》《夫妻识字》再后是歌剧《白毛女》(片断),最后是评剧《小女婿》。由于我长的瘦小,被选中扮演小女婿。台词不多,我壮着胆演完,还挺受欢迎。小屯首届春晚,自始至终在阵阵掌声和叫好声中进行,深受全屯父老乡亲的热赞和村领导的首肯……

  夜半,全屯红灯高照,鞭炮齐呜,家家户户喝烧酒、吃饺子,唱曲划拳,热侃丰收,别有一番风趣。在这辞兔迊龙的幸福时刻,我迊迎来第一个本命年,穿上了伯母做的红兜兜,第一次收到老人发的5角(东流通卷)压岁钱,更是喜上加喜。

  经过一年的风风雨雨、摔打磨练,我学到了很多知识,交了很多小朋友,了解到农民叔伯耕耘的艰辛,开始适应并热爱农村。为以后的6年农村生活,乃至一生从事”三农”工作奠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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