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延安才知道,在历法上当地实行的是“双轨制”,即城镇使用阳历,农村使用阴历。阴历既没有“礼拜天”,也不认可国家法定节假日。但阴历的“节”多,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节,农民月月“过节”,做一些该节应吃的“美食”,十分惬意。

  虽然没有“礼拜天”,但农村有“赶集日”,即十天就有一个集市,许多农民届时赶到集镇去做农产品交易,也有去逛一下,了解市场价格,甚至有人会去沟通一些婚介信息。

  知青入乡随俗,也习惯了按阴历计算日子。

  赶集的日子,即使没有什么农产品可买卖,知青也会去凑热闹。买些盐、牙膏、肥皂等生活用品还是到供销社去。只是觉得在村里久了,如“坐井观天”,“逛逛集”、见见同学,也是一件乐事。所以每次去集上,都能见到知青。

  下乡一年多后,和我一同插队的知青都离开了,村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成了知青点的“光杆司令”。

  夏天,队里会分一些回子白(圆白菜)等蔬菜,我一个人吃不了,放在窑里,每天晚上会有大批老鼠从各个鼠洞汇集而来,光顾这些蔬菜。它们上窜下跳,尽情地啃食,动静极大,搞得盆钵乱响,让人睡不着觉。在啃食“策略”上,老鼠们往往采取“合围”的战术,一夜只吃一棵白菜,吃得只剩下菜帮子方可离去。第二天再“合吃”另一棵菜。

  老鼠太多,无法制止它们的行为,队长建议,不如把一时吃不完的菜蔬到集上去卖掉。于是我打破知青从不参与集市贸易的惯例,破天荒地装了两筐回子白,挑着担去赶集。

  到了集市,我按规矩挨着老乡蹲了下来,把两筐菜摆在面前。集市中间是顾客来往的通道,两侧陆续摆上了待卖的各种农产品。有装在布袋的粮食、有扎成捆的整摞烟叶、有各种瓜果、菜蔬,以及粮菜籽种。猪、羊,以及驴、牛等大牲畜则放在集市尽头的专门区域售卖。

  我发现,几乎所有卖家都没有做买卖应必备的交易工具:“杆秤”。尽管我也没有秤,但我很好奇。没有了秤,老乡们如何计算数量呢?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粮食类交易使用“升子”。这是一种容积式计算器。它开口大,底部小,是梯形状的木制方容器。一升粮食的重量大约三斤多。买卖时为了显示诚意,使用升子时粮食往往会冒出容器的平面,多装了一些。

  一些差别不大的东西,则论“个”或论“堆”出售,有论“筐”的。也有北京话“包圆儿”卖,即整体出售的。

  报价都是参照周围同类商品的具体售价。但在实际交易时,交易时往往采用“袖谈”的方式,双方握住右手,藏在袖内,通过捏对方的指根关节来报价,对方也捏另一方的指根关节来还价。通过面部点头或摇头来表示自己的意见。这种方式不用语言交谈,具有绝对的隐蔽性。

  我不会“袖谈”,也不在意卖多少钱,好奇的是成为集市交易的一员。不料,有知青看不惯了。王庄某一女知青游逛过来,看到了我,大惊失色,竟大声呼喊着“李某某卖东西了”,转身跑着而去,可能要当作“重大新闻”告诉同学。声音之大,吃惊不小。

  插了队,住在农村、干在农村、户口也成了农民户口。大部分知青还是觉得自己与农民不同,不屑农民式的生活方式。我则不同,村里只有我一个知青,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老乡,吃饭也在老乡家搭伙。活在农民之中,乡民的生存方式完全取代了我的生存方式,利益相关,自己不是农民是什么?

  老乡并不见外,我蹲在乡民之中,他们熟视无睹,并没有觉得奇怪。说明老乡们已经把知青当作自己人一样对待了。

  知青为了达到与老乡的“同化”,不仅同吃同住同劳动,而且用与他们相同的语言、过着与他们相同的窑洞生活、和他们同风雨、同流汗、同甘苦、共奋斗,晒脱了几层皮,脱胎换骨一般,经受了多少不堪回首的困苦。终于,被乡亲们逐步认可,刚下乡时老乡到处流传的关于知青的种种笑话都已烟消云散。

  没有料到的是,几十年后,一位陕北某领导感慨地说,洗脸、刷牙等知青带来的城市现代文明生活方式,后来被乡民认可,逐步成为他们的生活习惯,他们也在学说普通话,也在改变着传统,现在也被知青“同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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