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的生命中有着许多撼人心魄的词汇,譬如进攻、穿插、冲锋等等,而一代战将董振堂却与众不同,将军尽管身经百战、功勋累累,但他军旅生涯里最为耀眼的辉煌,竟是令天下军人无不动容而景仰的两个字一一死守!

 

       1.1935年3月,天空晦暗的午后,贵州境内。

       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成串的迫击炮弹如冰雹一般呼啸着凌空砸下,红军阵地上泥石飞扬,硝烟冲天,成片的碗口粗马尾松被拦腰炸断,红军战士的血肉染红了被炮弹掀翻出来的新土。密集炮火中间杂着重机枪的射击,密如飞蝗的弹雨瀑布般泻向山坳口,英雄战士成排地倒在战壕中,阵地岌岌可危。  

       就在这天清晨,长征中昼伏夜行的中央红军刚刚穿过一个险要的山坳口,穷追不舍的敌军便尾随而至,担负后卫任务的红五军团立即以第39团为主力,在山口构筑阵地阻击追兵,以掩护主力部队按行军路线快速开进。

       此刻,山谷右侧的山头上,红5军团军团长董振堂正伏在一块危崖下,平端望远镜紧紧地注视着危急的战局。自第一轮阻击吃亏受损后,董振堂已大致摸清了敌人的进攻套路,即静心等待装备精良的敌军施尽淫威、展开冲锋后,才果断命令隐身崖后的部队进入战壕,以猛烈火力迎面痛击敌军。“敌轰我藏、敌攻我打”的战法不仅减少了红军伤亡,更令敌军数轮进攻尽皆铩羽而归。

       半个小时后,敌人的第六轮冲锋被打退,震耳的枪炮声霎时稀落下来,董振堂直起身子环视战场片刻,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阻击战已经超过了预定时间,当即向吴克华团长下令:等下一轮敌人炮击时,部队借烟尘遮蔽迅速撤出阵地。

       就这当口,从部队开进方向突然飞步奔来一个红军干部,左脸颊上满是泥尘鲜血,看模样是刚刚急奔中跌倒受了伤。红军干部跑到董振堂跟前,飞快地敬礼报告:“报告军团长,中央纵队有个女兵生孩子,首长让问能不能再顶一下?”

       董振堂两道剑眉几乎竖立起来——“怎么偏偏就赶在这个时候?”说着扭头凝望红军行进方向一眼,又转向红军干部问道:估计需要多长时间?当听到红军干部回答说:“产妇还在路边的茅屋里,只听到有几个女兵在喊难产,说一时还生不下来……”董振堂闻言,脸上不禁露出艰难抉择的踟蹰神情。

       这是一个比之指挥作战更难决断的难题。因为阻击时间的延宕,分分秒秒都意味着红军战士牺牲的递增,但红军是仁义之师,对女战友的临盆生产又岂能置之不顾?这时,吴克华刚插嘴说了句“部队伤亡过大……”但立刻就被董振堂骤然挥手打断,也恰是这瞬间,董振堂意念电光火石般陡转,咬着牙果断地向吴克华喝令:“难产也得生,那就打出个生孩子的时间来!”

       红军干部咧开嘴面露喜色,抬手敬了个军礼即转身飞奔而去,吴克华则惊愕当场,眼见董振堂血红的双眼中露出凶光,知他决心如铁,便转身冲向前沿阵地。作为董振堂麾下骁勇善战的战将,吴克华知道铁般刚强的董振堂很少动过儿女情长,他更知道恰是这道命令折射出董振堂伟岸的人格光辉。

       又一轮阻击战就在这种旷古未闻的特殊情势下展开,猛烈的枪声炮火中,一个个成年生命在用死亡争取时间,等待一个新生命的降生。因久攻不下而恼羞成怒的敌军加长了炮击时间,炸点持续向红军阵地纵深延伸,战斗打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待到敌军再次溃退之际,我军嘹亮的冲锋号骤然响起,红军战士立即跃出战壕展开反冲锋,敌军屡攻受挫伤亡惨重,早已是斗志动摇,此刻突见红军如潮涌般舍命追击,终于军心彻底崩溃,纷纷丟下辎重装备仓皇逃窜。

       阻击得胜,部队缴获枪支弹药甚丰。董振堂命令吴克华赶紧掩埋烈士遗体,尔后部队有序撤离,言罢伸手将望远镜递给警卫员,转身便向部队开进方向大步走去。行出约两公里,听到队伍中有婴儿的啼哭声,只见一个女兵搀扶着产妇正缓步而行,董振堂这才发现,生孩子的女战士原来竟是邓发的妻子陈慧清。

       邓发时任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纵队第一梯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是一位能征善战的革命者。董振堂与邓发虽然没有太多交集,但对他早已是由衷钦佩,此刻,饶是铁血战将,且刚从死人堆里蹚过,董振堂也禁不住心头一暖,快步趋前凝望了一眼女兵怀中抱着的婴儿,嘴角扬出一丝甜甜的笑意。

        或许因为董振堂此刻正背对着山道,身后行进的队伍没有看见军团长就站在路旁,有人正在悄悄嘀咕着抱怨:“为生一个孩子让部队多顶住了敌人两个多钟头,这么做值得吗?““都怪这个倒霉孩子,让39团多牺牲了好些战士……”

       董振堂闻言愕然,陡然转身大声说道:“都在说些什么呢?我们今天革命打仗、流血牺牲,不就是为了明天让这些孩子们能够建设新中国吗?”

       刚刚嘀咕的几个战士不由得低下了头,进而一抹羞赧的神情浮现在硝烟熏染的稚嫩脸庞上。并非慑于将军的军团长威严,而是军团长这一席浅显而隽永的话语,在他们心中倏然点燃一丝亮光,油然地对未来产生了无尽的美好遐想。

       为祖国的未来而战!将军誓死钉在阵地上,他守住的是初心。

 

       2.在董振堂短暂却辉煌的革命军事生涯中,守,似乎成为他生命中注定不可推卸的天职。但对于将军而言,忠诚且擅长于坚守,并不是军人之于命令权威的简单服从,而是一个坚定的共产党人对革命前途的铁血担当。

       1934年11月30日黄昏,广西北部湘江东岸,残阳如血,硝烟遮天。

突然间,数架敌机呼啸着从红军阵地上低空掠过,投下的一串串炸弹瞬时掀起冲天火光,防线北段战壕里近百名正在顽强战斗的红军战士顿时倒在血泊中,百米之外,刚刚败下阵的敌军再次如潮水般蜂拥卷来。

    “快上!坚决堵住缺口!” 董振堂目光闪电般地在埋伏战壕中的预备队员脸上掠过,一挥驳壳枪率先飞步冲向缺口。孰料,刚冲出几步却脚底一滑跌在沟沿上,那是因红军战士的鲜血渗入让泥土变得泞滑。董振堂心头霎时漫过一股痛彻心脾的悲怆,每次打退敌人疯狂的集团冲锋,红军部队就要付出成百上千战士牺牲的代价,而这样的拼死坚守已经持续了整整7个昼夜。

       但董振堂不知道,就在此刻,湘江北岸,中革军委前线指挥部里,毛泽东深邃而焦虑的目光,正紧盯着他的红5军团危机四伏的阻击阵地。

       1934年10月17日,中央红军主力5个军团及中革军委机关等共8.6万余人,夜渡滔滔于都河踏上了漫漫长征路。董振堂率部担任最艰巨的后卫任务,因国民党地方军阀在对红军实施围追堵截中,为自保均采取 “不拦头,不斩腰,只击尾”的策略,红五军团为此伤亡特别惨重。时至11月,中央红军在广西北部强力突破敌第四道封锁线,这便是决定中国工农红军命运走向的湘江战役。

       此刻,惨烈战局扑朔迷离,对红军战士忠诚度的考验已到了极限。有人担心红五军团能不能守住防线,甚至怀疑董振堂会不会临阵倒戈,但毛泽东的分析判断睿智而坚定:董振堂的忠诚与他的勇敢一样,哪怕拼掉性命也会死守不弃!

       毛泽东充满自信的分析判断,自有他的深刻道理。

       1931年 “九一八”事变后,被调到江西“剿共”的国民党军第73旅旅长董振堂,决心与奉行“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蒋介石阵营决裂,于12月14日率第26路军1.7万余名官兵,携带2万多件武器加入红军,宁都起义使得红一方面军从4万余人猛增至6万多人。董振堂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因能征善战而以5年时间即由见习排长晋升为中将师长,后因部队缩编改任旅长,对于何以在军旅畅达之际选择弃暗投明加入红军,他在1932年6月撰写的《宁暴经过》如此坦陈心迹:“看清楚了国民党的欺骗、压迫、剥削,认清楚了唯有共产党终能为工农劳苦群众谋解放到底。” 毛泽东对第一支国民党正规部队起义加入红军给予高度评价:“以宁都起义的精神用于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我们是战无不胜的。”

       宁都起义后,第26路军改编为红5军团,董振堂担任副军团长兼13军军长,继而任军团长。1932年4月,由时任13军政委的何长工作为入党介绍人,毛泽东以中华苏维埃政府主席的身份亲自批准,董振堂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当天,董振堂就把多年积攒的1200块大洋作为党费上交组织。此前,以董振堂在国民党军中的职级,饷金为每月200大洋,但他长年颠沛征战,妻儿均在河北新河老家,而且时常用薪金体恤资助部属,因而除此之外已别无他产。毛泽东得知后劝他说,不要全交,留一点自己用,给家里头寄一点也好啊。但董振堂坚决地说:走上革命道路,我把一切都交给党了,还要钱干什么?

       1932年2月,以红3军团为主的红军部队向赣州发起进攻。战役开始前,毛泽东多次表示反对,并提出即使要打也应该围城打援,而不是去攻坚,但他的正确意见没有被采纳。战役展开后,担任红3军团军团长的彭德怀才发现,赣州城内兵力超过了1.8万,远非情报预估的8000人。误判敌情导致红军苦攻不克,敌军增援一到即陷于反包围,当时掌权的中革军委领导人不信任起义部队,而手中又无机动力量可以调用。危急时刻,被排挤到东华山“休养”的毛泽东接到朱老总的信后,立即赶到赣州前线,仔细研究战局态势后,毅然决定启用红5军团作为利刃破围救援,并亲临前线坐镇指挥。董振堂率部全力出击,连续数日与敌人白刃血战撕开缺口,最终使遭受围困33天的红3军团突出重围。

        湘江之战是红军长征途中首场最大规模、最为惨烈的战役,董振堂没有辜负毛泽东的信任和重托,自11月27日至12月1日,董振堂连续5个昼夜未合一眼守在最前线,指挥部队“决以抱死而战、破釜沉舟之气概”,打退敌人一次次飞机大炮的进攻,死守阵地5昼夜,确保红军主力实现了战略转移,粉碎了蒋介石围歼中央红军于湘江以东的企图。此役致红5军团损失7000多将士,所辖第34师全军覆没,师政委程翠林、政治部主任蔡中阵亡,师长陈树湘身负重伤被俘后,毅然从腹部伤口扯断肠子而英勇牺牲。

       疾风知劲草,烈火出真金。自湘江战役始,中央红军中从此流传出一句经典评语——“1军团打先锋,攻无不克;5军团殿后,守无不固”。

      1935年5月,红军主力强渡金沙江,红5军团再次受命阻击掩护任务。由于原计划选择的3个渡口中的一个渡口水流湍急难以架设浮桥,一个江面太宽易受敌机袭击,全军只能依靠6条船从皎平渡强渡,军委一再命令红5军团延长阻击时间。从3昼夜到6昼夜,一直到9个昼夜,董振堂率部在石板河一线与号称“铁军”的国民党军吴奇伟部殊死恶战,始终如同钢钉钉在阵地上,硬是把1万多敌军死死地挡住寸步难进,为中央纵队安全渡过金沙江赢得了宝贵时间,。

       四渡赤水作后卫、湘江战役打阻击、金沙江畔挡追兵、腊子口外堵强敌……艰苦卓绝的长征途中,红5军团出生入死屡立奇功,由此而膺获“铁流后卫”的称号,并得与红1军团、红3军团并称为中央红军三大主力。

       为红军的生存而战!将军誓死钉在阵地上,他守住的是使命。

 

       3.1937年1月20日凌晨,甘肃北部,高台县城。

       寒风暴雪已将高台冻成一座冰城,而更严酷的威胁尚在城外,悍勇凶残的马家军以2万多的兵力将高台县城团团围住,让这座西北军事重镇沦为孤城。

       红5军军长董振堂伫立在高高的城墙上,风掠起,拂过脸庞如同刀割,大雪虽已停息,但苍穹仍晦暗低垂,释放着一种令人几近窒息的压抑。蓦地,清冷月光下的洁白雪野扬起一道道白浪,那是彪悍凶残的马家军骑兵在驰骋炫武。

       攻占这座城池才满20天,孰料,这里竟成为英雄生命的最后驿站,董振堂将率领他的三千将士,用鲜血和忠诚为塞外名城增添一道新的辉煌。                               

       1935年6月,第一、四方面军胜利会师,红5军团改编为红5军,董振堂任军长。4个月后的10月24日,红四方面军总部率第5、第9、第30军共计2.18万人,在甘肃靖远的虎豹口陆续西渡黄河,由此,西路军开启了孤军西进的艰苦征程。起初战局打开甚为顺利,西征红军在攻占永登、古浪等重镇后即取得一条山大捷,击毙敌前线副总指挥马廷祥并歼敌千余人。

       12月25日,红5军由后卫改为前锋挥师攻占临泽。此时,红5军虽是军的番号,但实际上只编有两个师4个团,总兵力不足5000人。11月下旬,红5军进驻山丹,击退敌人多次围城进攻,固守一月有余。30日晚,政委黄超率两个主力团就地驻屯,董振堂则率39团、45团等共2000余人,冒着零下30度的严寒向高台奔袭,途中歼灭两个赶赴高台增援的敌骑兵连,于1937年1月1日拂晓攻克高台城,俘敌800人并缴获部分武器,红旗插上了高台古城楼。

       然而,马家军历来把河西作为自己的禁脔,岂容他人染指。正当红5军按照军委"开展创建根据地"的指示,紧锣密鼓地展开发动群众、建立革命政权之际,巨大的威胁正悄然而迅速地逼近。马步芳、马鸿逵集结6万多兵力,气势汹汹地扑向西征红军,占据战略要地的红5军首当其冲,马家军前线步骑总指挥马元海率4个骑兵旅为主力的2万多悍匪,迅速对高台县城形成铁壁合围。

       高台是河西走廊上的咽喉要道,往南是终年白雪皑皑的祁连山脉,往北是荒无人烟的广袤沙漠。高台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此时更是红军西进的必经之地,西路军总部电令红5军务必守住高台。董振堂迅速部署应敌之策,除加强攻占高台之初即已建立的两个城外支撑点外,还招募工匠突击锻造大刀、梭镖等兵器,并深入开展征兵扩红活动,将愿意参加红军的被俘团丁改编为抗日义勇军,同时派出精干人员化装出城,向西路军总部及红5军政委黄超求援。

       1月13日,马家军向红5军外围阵地发起猛烈进攻,城外的两个支撑点相继失守,红5军只得且战且退据守内城。高台县城北临黑河,城墙高约三丈,东西城门各有城楼,董振堂指挥部队以城墙、城楼为屏障,用手榴弹和大刀、长矛与敌人拼死搏斗,顽强坚持4昼夜杀敌600多人。然而,终究敌我悬殊过大,携带弹药已近告罄,但援兵仍是杳无音讯。

       董振堂不知道,高台遭敌强攻岌岌可危,西路军总部首长其时并不知情,直到17日截获敌人电讯才大吃一惊,徐向前当即电令红30军政委李先念率所属88师和总部骑兵师星夜救援。新组建的总部骑兵师仅有战马500多匹,增援途中遭到马家军骑兵部队的强力阻击,师长董彦俊、政委秦贤道力战牺牲,部队损兵过半,幸亏李先念率88师及时赶到,才使得部分同志脱离险境。但救援部队就此被敌军死死缠住,待鏖战3天始得突出重围时,高台已然沦陷。

       朔风厉啸,天幕低垂,此时的董振堂内心充满无法排遣的悲怆。

       其实,对于派遣红军分兵西进,董振堂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意见。1936年10月,西路军制订西渡黄河方案时,董振堂立即派警卫队长高志中给毛泽东、朱德送信,信中力陈西征的不利因素:红军连番征战,疲惫之师面对凶悍的马家骑兵力所难当;黄河以西我党并没有建立根据地,必将面临后勤物资无法补给的窘境。但由于路途遥远、通讯不畅,待接到中央回信时,董振堂已奉令率部出发7天,西征已是离弦之箭不可逆转。

       红5军长征途中屡经大仗恶仗,此时困守高台的2000多兵力都是战火考验的老战士,死打硬拼必然给党的事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基于此,董振堂从高台被围之初,就派特务团在城北城墙下挖掘了地道,并派人给黄超送信,让他速报西路军总部准许红5军通过地道突围以保存实力。但等来的回信却是冷冰冰的一句话:高台是西进的重要据点,必须守住不可突围。

       此时已是困守孤城的第8天,敌军重兵围攻之下,高台失守已属不可避免;友邻红军遭敌分割包围,等待援军解围亦无希望。董振堂不知道,本为张国焘亲信的黄超不仅扣压了他的信件,而且回信谎称西路军首长命令红5军死守高台,恶战当前,董振堂即便怀疑也无暇争辩。战将浑身是胆,豪气干云,但此刻竟犹如蛟龙困于浅池,惟有喷洒一腔热血,决与孤城共存亡。

       上午十时,日头才勉强地从云隙中透出一丝光芒,划破昏暗的苍穹勾勒出一幕异常的诡谲,顷刻间又被乌云遮去。蓦地,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炮响,马家军最后的总攻开始了,被炮弹击中的西城楼上瞬时腾起冲天火光,几与同时,狂呼鬼喊的敌军开始架设云梯登城。

       此时,经过连日的恶战,红军战士牺牲者已是十之七八,子弹和手榴弹亦都已打光,但幸存的战士们仍是勇往直前奋勇战斗,或从墙头伸出木椽奋力将敌人的云梯撑翻,或居高临下用滚烫的开水泼向敌军,不少战士抡起大刀将攀到梯顶的敌军砍翻,甚至抱着登上城头的敌人坠下城墙同归于尽……

       高台恶仗从晌午战至傍晚,英雄的红5军打退敌十余次猛烈进攻,毙敌2000多人,而红军战士也几乎伤亡殆尽。黄昏时分,敌军终于如潮水般涌上城头。那一刻,董振堂手持双枪倚靠在东门城墙下的基石上,他是在与敌激战中左腿中弹坠下城墙的,剧烈撞击导致他的腰椎折断。虽然负伤痛苦不堪,但仰望城墙上披沥的红军战士的殷红鲜血,董振堂内心的痛苦何止甚于已伤的千万倍。

       此刻,他身边仅剩下军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和警卫战士杨瑞明。眼看登上城头的敌人正在放绳索准备缒城而下,杨克明当即挺身挡在董振堂的跟前,大声喊道:“军长,我掩护你从地道撤走,早点带部队来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仇!”

       董振堂闻言,血红的双眼中陡然露出一缕慈爱,凝视年仅31岁的政治部主任一眼,复将目光投向血染的城墙,用低沉而决绝的语气说:“别忘了我们的誓言,誓与高台共存亡。高台既失,何颜苟生?”

杨克明默然。他或许没想到,此刻如闪电般照亮董振堂脑海的是更决绝的誓言,那是1932年4月在江西雩都,将军面向鲜红的党旗举起右拳庄严地宣誓一一“顾全大局,服从指挥,不惜为党的事业献出生命!”

       昏暗中,数十个马军气势汹汹地围逼过来,杨克明刚出枪射击,即被敌人数枪击中仰面倒下。同在这瞬间,董振堂猛然拨出掖在衣摆下的双枪,左手连发毙敌数人,最后抬起右手的左轮手枪,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向自己的下颏。

       狂野的朔风掠过苍穹,卷走了最后一缕残留的光亮,黑暗终于吞噬了不屈的高台城。天地呜咽,仿佛回响着一曲悲天悯地的挽歌一一

       西征在即,虽然明知前路或许就是深渊绝壁,但董振堂仍是毅然率部出征。闻令而动,战将凛凛撼天地。

      破城在即,虽然明知通过地道或可脱离险境,但董振堂仍是坚持率部死守。令行禁止,铁骨铮铮耀乾坤。

      为神圣的誓词而战!将军誓死钉在阵地上,他守住的是党性。

 

       董振堂,字绍仲,1895年生,河北新河人。1931年12月在江西宁都率部起义加入红军,次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红5军团军团长、红5军军长,1937年1月20日在甘肃高台壮烈牺牲,时年42岁。

       1938年1月,党中央在延安宝塔山下召开董振堂烈士追悼大会,毛泽东主席深情地说:“路遥知马力,董振堂是坚决革命的同志。” 朱德总司令为董振堂将军题词:“伟大革命先驱的事迹和英名将永远留在人民的记忆里。”1962年“八一”前夕,视察西北军务的叶剑英元帅在高台赋诗悼念董振堂:“英雄战死错路上,今日独怀董振堂;悬眼城楼惊世换,高台为你著荣光。”

       军人沙场之喋血死守,无疑是以牺牲自己为他人开辟生路。而董振堂将军之死守的至高境界,在于始终扼守生命的制高点,那是信仰的内在力量使然。恰缘于此,一代战将虽以死守而殒命战场,亦以死守而获得英魂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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