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清明节,南仁东的妻子郭家珍手捧着一束菊花,顶着丝丝细雨,再次来到云贵高原喀斯特洼地丈夫为之奉献23年的“天眼”旁,郑重地把手中淡淡的菊花放到刚落成的南仁东雕塑基座上。

  她作为妻子,本应是最了解丈夫的人,然而,南仁东担心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爱人难以承受重大科学基础工程的重重压力,从不愿在把家当客栈的短暂光阴中向她倾诉这些烦恼。在她眼里,南仁东就是个很不起眼的小老头,每次从大山里一回家不到五分钟,累得就像一滩泥,是一个灰头土脸躺在沙发上打起呼噜的“山民”。从没有媒体报道的那么高大,更不是什么英雄。真正读懂他以命相博, 将“天眼”视为心目中最钟爱的“孩子”,其成就居然改写了世界天文史,还是在他去世后通过媒体体会到的。所以,在他去世后第一个清明的日子里,她要代南仁东,再来看一眼他最挂念的宝贝。     

  这位在大山里摸爬滚打了20多年,皮肤黝黑、沧桑,八字胡,顶着一顶安全帽,个子不高,已练就得很灵敏地在施工现场“上窜下跳”,酷似建筑工的人,身上却背着个大标签: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首席科学家兼总工程师。

  一九四五年在吉林省辽源出生的南仁东,打小性格里面就有一股野劲,从小学到高中,一边画漫画,一边玩音乐,偶尔淘气出格的他,还一直没耽误在学校做一名实力派学霸。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在万籁寂静的夜晚趴在窗台仰望苍穹:我们是谁?从哪里来?茫茫宇宙是否还有对望的来客?高考那年是百分制,他以平均每科98.6分,获得吉林省高考理科状元,被清华大学无线电系录取。2.jpg

  在东北工作十年后,这位传奇的才子,对天文的兴趣再次打破安稳现状。率性报考了中科院读硕士、博士研究生,从此在天文领域玩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一九九三年,日本东京国际无线电科学联盟大会上,科学家们提出建造新一代射电望远镜。南仁东当时作为国际天文界行业翘楚,深知这个项目对祖国未来的深远影响,毅然放弃国外先进科技攻关优质平台,拿着国内一年才是国外一天的工资,回到了北京天文台。  

  回国后,南仁东马上向上级申请建设项目——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可当初这个被国际同行评价为“野心勃勃的计划”,在国内却遭到了业界诸多质疑。也有许多好朋友告诫道:“搞科学工程,风险大,耗时长,写不了文章,出不了成果,得不偿失。”可面对凡此种种说法,这位倔强的老头,还是一脚踏入了不归路。多年后,他还常说一个比喻:“当年哥伦布建造巨大船队,得到的回报是满船金银香料和新大陆;但哥伦布计划出海的时候,伊莎贝拉女王和哥伦布都不知道,甚至做梦也想不到,未来会发现一片新大陆。”从此,南仁东跳上从北京到贵州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开启他“天眼“的征程。3.jpg

  当地山民常常看到这位穿着体恤、大裤衩,深一脚、浅一脚地穿梭于石缝间灌木丛中的老汉,在七八十度的陡坡上,人就像挂在山腰间,要不是抓不住石头和树枝,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几百米深的乱石中。他们好生纳闷:是采药?还是采石?只见他饿了,就坐地下吃一口随身带的冷干粮,然后走到河边喝一口天然的“浑水”。就这样,南仁东用脚走遍了贵州大山里上百个窝凼,观察了上千张卫星地图,终于在喀斯特洼地给“天眼”选好了家。

  “天眼”馈源支撑塔施工期间,南仁东得知施工工人来自云南贫困山区,家里都十分困难,便委托身边人悄悄了解他们身高、腰围,第二次来工地时,带来一大箱子,他和老伴精心为他们量身买的T恤、休闲裤和鞋子。嘴里还一个劲地说:“大家别嫌弃呀。”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购物时老伴也想借机给他买一身,换下穿得已经褪色的衣服,可张罗了好几遍,他还是没有舍得买。

  第一次去大窝凼,爬到垭口的时候,南仁东遇到放学的孩子们。单薄的衣衫,露脚趾的鞋子,破旧的书包,触动了他的心。回到北京第一件事,就给县上干部张智勇寄来一封信,里面装着500元,嘱咐:把钱给卡罗小学最贫困的孩子。此后,他连续寄了四五年,资助了七八个学生,单位里面的人从来都不知道这事。

  在施工现场,南仁东不仅是个专家,而且还是一个杂家。天文、力学、金属工艺、制图、无线电,样样内行,没有哪个环节能“忽悠”。60岁以后,他的视力下降许多,口袋里常常装着3个不同度数的老花镜。查看精确零部件的时候,往往得同时戴上两个眼镜,才能让他明察秋毫。在严把质量关上,切实做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4.jpg

  他兴趣广泛,曾有一个年轻人来应聘,说自己外语学的是俄语,南仁东就用俄语问他几个问题,小伙子愣住了,灵机一动,说自己还会日语,南仁东又用日语问他几个专业知识,结果让小伙子目瞪口呆半天,回去跟朋友海聊,总不忘提这位负责应聘的牛人。20多年前,南仁东去荷兰访问,坐火车横穿西伯利亚,经苏联、东欧等国家时,盘缠不够了,咋办呢?他挠挠脑袋,眼睛一眯,用最后剩的一点钱,到当地商店买来笔、纸,蹲在路旁,用他绘画达到专业水准的技能为路人画起素描,居然挣到一笔钱,顺利到达了荷兰。

  “天眼”周围有6个支撑的铁塔,每次试验,南仁东都是“第一个爬上去的人”,有时在高空中无落脚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下来。每次下来,他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南仁东历经22载,8000多个日夜,带领他的团队,终于在2016年9月25日,平塘,将500米大射电望远镜FAST正式落成启用。国内外一百多位天文学家及科学家齐聚于此,当欧美专家看到此效率是美国阿雷西博望远镜十倍功效时,目瞪口呆。其中有几位大咖,过去曾在某些观点上与他争得面红耳赤,气得南仁东边用蹩脚英语辩论,边把桌子拍得“啪、啪”响。看到他们如今的表情,再想想他们当初趾高气扬的架势,南仁东抿着嘴,手往裤兜里一插“特别有气场”。

  可有谁知道,常年的风餐露宿,昼夜劳累,病魔已悄悄侵袭了他的身体。他一年前刚刚做了肺癌手术,家人让他住到郊区小院,养花遛狗。可他惦念天眼,天天嚷着 “像坐牢一样。”化疗三个月后,他就不顾家人和医生的反对,重新回到心心念念的调试现场。他已经将自己完全与“天眼”溶为一起,把它看做是自己一生中最得意的“孩子”,只要活一天,就必须上阵“父子兵”。

  2017年,南仁东病情加重,进入人生倒计时阶段。临终前,他留下一首诗和这个世界告别:美丽的宇宙天空以他的神秘和绚丽,召唤我们踏过平庸,进入它无垠的广袤。 5.jpg 

  放下笔,嘱咐家属:丧事从简,不举行追悼仪式。  

  2017年9月15日,最懂“天眼”的人,走了。  

  10天后,“天眼”捕获到首批脉冲星信号,让人类首次聆听到4100万光年外的脉冲星信号,还找到了适合人类居住的超级星球。中国不仅实现零的突破,还领先国际该领域20年。南仁东用他的执着,终于在世界天文史上镌刻下新的高度。为人类留下了独一无二的遗产。

  他背对繁华,面向深山,开辟了一条荆棘路,投身在一个原本空旷的幽谷,铺展开一幅壮阔的蓝图,从此,世间多了一名勤恳朴实的大工匠,不顾年高体弱,埋头苦干,专注一生,事成凌空去,枉顾身后名。

  2018年9月29日,一颗编号79694的小行星被命名为:南仁东星。我们透过天眼仰望,他依稀化作了天空最亮的那颗星。这对彼此最懂的“父子”夜夜深情相望,默默发射着只有他们俩才听得懂的密码,偶尔,南仁东星眨眨眼,似乎在赞许“孩子”的回复。也许时人赋予他的称号与赞誉,就是他投射在这个现实世界的一束光辉吧!

  第二天,“时代楷模”天眼巨匠南仁东事迹展暨南仁东塑像揭幕仪式在北京举行。后被国家授予“人民科学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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