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风声中卷起地上的树叶残草,远近天色一片灰濛,雪地上爷爷牵着我的手,走在并不平坦的田野上,回头看,我们祖孙的脚印只是一小会清晰可见,转瞬之间又是雪地。爷爷另只手挎着篮子,上面用一块红布盖着,……

  前边是一片松林,风声,松涛声,离我和爷爷越来越近。

  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拉林义勇军烈士墓。

  这是林中一座经过修整的坟茔,冢丘排列有序,每个墓前都写着烈士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爷爷的手笔。

  爷爷领我在一座大冢丘前站下来,松木的碑刻写着字,那时我还不认识,爷爷指着木碑告诉我上面写的是:支队长杨树藩烈士之墓。

  松林里雪不是漫天飘舞,轻轻的从林隙中落下,松涛声也不那么嘶吼,安静的多,爷爷蹲下来,开始摆上祭品,点香,洒酒,掏出一张黄纸,念道:杨支队长!日月轮回,又一忌日,忠魂烈骨,九天息寐,随愈几十春秋,难以忘怀,拉林烽火,血溅街巷……

  我一下惊坐起来!那坟头上香烟、酒气,松涛风雪,仍历历在目!爷爷还是那么清晰的牵着我的手。

  ………

  这是在海南涯州,惊魂一梦!我忽然想到,白天,我在看《爷爷的线装书》残卷【血溅拉林仓】。真是“梦里心中想”,夜里居然梦见了和爷爷给义勇军烈士上坟。

  梦中惊醒的我,左右看看,下床走到窗前,海涛彭拜,阳光洒在海面上,麟麟动波,理智告诉我,这梦,居然是七十多年前,在拉林,爷爷领着我去上坟!

  我要去延寿了,爷爷破天荒让我跟着上坟,大概是一种宗亲,孝义上的传承。

  我的爷爷,虽然传统,但,不守旧,他老人家接受新事物还是很快的。就以上坟这件事来看,爷爷这样做,是在给后代人上一堂伦理教育课,所以,我至今印象深刻。

  《爷爷的线装书》一文,在网上发表了,那是老人家呕心沥血写下的历史教科书,那些线装书可惜只留下大伯抢下来残存一本!书里的【女儿坟鬼拉人】,我长大了,看一遍哭一次。【血溅拉林仓】,在书里,只有事件的大概记录。我问过爷爷,他说,那是九一八事变后,义勇军和投降日本的伪军的一次战斗。爷爷说,义勇军里有他的朋友。也许因为当年我太小,老人没给我细讲,只告诉我,那是1931年年底,义勇军是从吉林过来,要去保卫哈尔滨。

  我更不清楚我们家上坟,怎么和去义勇军烈士墓祭扫连在一起?

  我只知道我家年年上坟,是祭奠逝去的亲人的一种重要仪式。

  我随着爷爷上坟扫墓是我人生仅有的一次,所以一直难以忘怀!

  ……

  腊月上坟扫墓,是一年三元祭祀最后一次。

  我至今记得,都是在早饭后,慈祥的爷爷一脸严肃凝重,给我穿戴饱暖,牵着我的一只手,他的另只手挎着篮子,里边是当年非常讲究的榆皮老香、金箔、冥帑,走出家门,

  第一个要去的是那家祖坟。

  我不知是多少年前,一支叶赫那拉家族为了捍卫大清祖业,戍边来到来流水(即拉林河)畔,安家落户,繁衍生息,在拉林河东山朝阳处保留一座那家坟茔。

  爷爷说,五千年祖辈传承,薪火不断,就是不忘先贤,赓续未来,一辈一辈的后人永远要感谢上代人的恩赐教诲。纪念逝去的亲人,躬身反省自己,就是我们祖祖辈辈祭奠先人的意义。

  我,那时是那家父亲一代人的第一个孩子,因为爸爸妈妈在刚解放时就离开拉林河,调到延寿县打土豪分田地,我一直在爷爷奶奶身边,后来爸爸妈妈说要我也去延寿读书,才有爷爷刻意领我领略一下这一祭奠仪式——上坟!

  那家在拉林的祖坟,我第一次光顾。那片茔地经过几代人精心护理,松柏苍茏,庄严肃穆,辈份延续,历历分仪。爷爷的祭奠,不仅是我们一系,还要兼顾叔爷伯仲,祭奠之时爷爷给我讲叶赫那拉家族的往昔,我才知道,叶赫那拉祖籍在吉林四平,那拉族系生活在叶赫河边,奉皇家圣令我们一系迁到拉林河畔。

  爷爷告诉我,我们祖辈不管走到哪里,吾心安处即吾之乡,守土有责,开发尽力,创造未来,繁衍生息!

  我们第二个祭奠地,是在外婆的无字碑前。爷爷说,每年上坟都要妈妈写一份悼词,向外婆叙述思念之情,这些年妈妈已经去了延寿,所以爷爷在外婆的无字碑前也在讲她的女儿、我的妈妈,没有辜负外婆的教诲,担起了那家有目共睹的做人的本分;爷爷对外婆讲到外公,听说是随着赵司令去了远东,又听说曾经和赵司令打回了下江,多少人为寻找准确的消息帮忙,甚至连回到哈尔滨的李兆麟都为之挂念,只是英雄名在,浩气长存,在天之灵,永垂不朽!

  外婆的坟坐北朝南,苍松掩映,那无字碑前,还有白花,纸帑余灰,我向外婆鞠躬敬礼,告诉外婆,我长大了,要到延寿爸爸妈妈那里去上学。我会把外婆记在心里。

  爷爷上坟第三个去处是小马倌和刘家姑娘的合葬墓,爷爷告诉这一对在天之灵,你们为之希望的生活,现在的男女青年自由恋爱,欢天喜地的享受着爱情的美好!他们不会忘记你们当年的抗争,纪念你们就是建设好今天的祖国,过上幸福的生活!

  ………

  但,我在这里要写的不是我们去过的几处在天之灵的墓地,是《爷爷的线装书》里的【血溅拉林仓】。汤汤血雨,居然海南入梦!我觉得自责,【血溅拉林仓】的往事不仅是广大读者,就连我看到的也只是个标题!

  我再看  《爷爷的线装书》里【血溅拉林仓】也没有详细的记述。

  得知当年往事,那是在几十年后才有了完整的诠释,回放了【血溅拉林仓】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这,就算作是本文的标题《海南解梦》吧。

  1986年,我在延寿,已经接到了调令,要到省里去从事我的中小学教师教学研究,没走之前给县公安局帮忙。记得,是下班前接到了县委党史研究室康俊峰(即萧索)主任电话,说明天要我到他的办公室有事商量。我在任县妇联主任时,和党史研究室共同采访过抗联老人李英根,这次不知是什么事。

  第二天,我过去,刚进屋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位老者,看去满面红光,坐姿端正,那位老者看我进来,一下站起来,看看萧索,说,不用介绍,这是那家第三代,那雅轩的女儿。萧索身边还有两个人都笑了。

  萧索告诉我,这位老人和那老先生有一面之识,本来找你的父亲,但因其外出,所以想到了你。这两位是义勇军抗战研究人员,想邀你一同回拉林,走访采集当年义勇军血战拉林仓的有关史料。眼前这位老人是当年蛟河暴动拉起义勇军独立团团长冯国霖老先生,他是拉林仓血战的经历者。

  我们的旧地重游,感慨万千,两个研究人员要记录义勇军抗战历程,萧索和我,回到了拉林时还有五常县委党史研究室的同志。

  八十年代,已不可同当年同日而语,我们有录像录音有,相机,经过几天采访,座谈,查阅有关资料,终于把历史回放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还原了当年的战火硝烟。今天写在这里,把它供奉在先烈灵前。

  1931年“9·18”事变后,吉林省政府卫队团团长冯占海率队首先举旗抗日,9月24日在官马山通电全国,组成抗日义勇军东进,这时,在吉林监狱由赵尚志培养入党的冯国霖出狱,他在蛟河发动警察暴动,拉起了由共产党员领导的义勇军独立营,和冯占海义勇军在舒兰汇合。然而,家住双城的反动军官于大头降日,出任日伪军“剿匪司令”,先头伪军刘宝林旅已到达榆树县,距五常不远。两军咫尺,大战在即,刘宝林派出特务企图瓦解义勇军。恰恰这时,绿林出身的东北军下野军官宫长海(绰号宫傻子),姚秉乾(绰号双山)在五常北山里重操旧业,杀富济贫,他们一度绑走拉林刘秀才孙子刘瘸子,索要巨额赎金,刘瘸子父亲是拉林税捐局长,此人无恶不做,群众愤恨,儿子被绑票,大快人心。

  刘宝林旅的特务联系到这个税捐局长,也就在这时,宫傻子双山的手下,劫获了冯占海的辎重车队,冯占海大怒。有人告诉劫匪是宫姚二人,冯国霖一听主动上山,不但收回了辎重,还带回了宫姚二人下山加入抗日队伍(这两人后任义勇军旅长)!同时把绑票的秧子一同放回,这里就有刘瘸子。

  原来,冯国霖和宫长海、姚秉乾曾经都是东北军下级军官,因不满吉林省政府投降而离队。宫姚二人是五常珠琦川大山里多年绿林首领,他俩很早就听说拉林那拉老先生为人正直,嫉恶如仇,曾请老先生为宫姚二人写过【讨逆檄文】。

  刘瘸子出来就和刘宝林密谋,准备以向义勇军捐款为名,配合刘宝林旅消灭义勇军。冯占海当时考虑经费困难,一度被拉林税捐局长假象迷惑,决定接受捐赠,他的下级军官提醒注意敌人阴谋,冯占海便安排连长邓乃柏,支队长杨树藩做好接应。

  此时冯国霖听说宫姚二人结识那拉老先生,决定亲自拜访,会见那拉老先生的时候,听说冯占海已去税捐局,那拉老先生大惊,觉得危险将至!

  这时税捐局院里传出枪声,证实了那拉老先生的判断,冯国霖和宫姚二人马上率队伍去支援,结果刘宝林大军围困税捐局,双方激战,邓乃柏为保护冯占海牺牲,支队长杨树藩被困在院外,苦战刘宝林旅,受伤,多亏宫姚二人和冯国霖队伍赶到,一场厮杀搏斗,救出冯占海,打死税捐局长,跑了刘瘸子,(日本伪政权成立后。刘瘸子当上警察队长)支队长杨树藩抢救无效牺牲。

  杨树藩,是依兰镇守使李杜将军的支队长,指挥有方,功勋卓著,他是率队伍来五常邀请冯占海去哈尔滨研究军情大事,没想“出征未捷身先死”,拉林军民悲痛欲绝!

  ——这就是血战拉林仓的过程,义勇军牺牲的烈士拉林集资掩埋在松树林里,由那拉老先生执笔写下墓碑。

  多年之后,这里我还记得一个细节,当我们走进烈士墓地,冯国霖老先生带头深深三鞠躬,流下了热泪,他摸抚着一个个松木碑刻,说多年风霜雨雪,碑上的字已经斑驳脱落,应该改做石刻。当时有人把支队长杨树藩松木碑字剥去一层木片,人们惊奇的发现,墓碑上的字,仍然清晰历历!冯国霖老先生说,这位那拉老先生的文笔真的“入木三分”啊!结果还是用原木碑,只是去掉一层后重新描写重立。

  我这里说一下冯国霖老先生,他的义勇军后来发展成独立团,当冯占海,宫姚旅入关后,这个队伍坚持在东北与日本侵略者战斗。后来,他去下江参加军事会议,队伍由史忠恒带领,在五常山里,因寡不敌众被打散,大部分战士参加赵尚志的三军,冯国霖则转入另一条战线。1945年光复,他被当年的警卫员密秘安置在延寿闫家烧锅潜伏,1946年在延寿民主政府任锄奸队长,得知我爸爸那雅轩是那拉老先生儿子,所以几十年后老先生知道我是那家的孩子。

  海南一梦,可否称奇?往事悠悠,烽烟迭起,也许是血溅拉林仓的烈士秉诚赋梦,责我躬亲,才为广大读者详尽地追思那个战火硝烟的岁月,以享追思!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