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灾荒饥饿刚刚过去,偏远贫穷的乡村正在悄悄地复苏。那时我在读小学,全乡小学生作文竞赛得了第一名。乡中心小学校长是我的父亲,他很高兴,问我想要什么奖励。我想了老半天,就要求去离家30里路的镇上照张相。我的父亲母亲跑了两个村子,给我借来了这身行头,全是线呢的花布。那是一个金色的秋天,我跟在父亲身后,早晨5点钟动身,穿过荒草滩、河网化、毛桃林,到千年古镇龙亢集留下了我人生的第一张影像。那次小学生作文竞赛的题目是《我的理想》,我当时的理想是"做一个韩梅梅似的养猪能手",那是一个劳动光荣的年代。

  做了几年"回乡知青"后,公社又自办高中,学工学农学军,几乎是玩了几年,那几年我的最大乐趣就是阅读和打篮球。

  那些年我读的书目很多、很杂,不光是文学的,也有天文地理、民风民俗、通俗演义,甚至黄历等等,慢慢就读多了,仅日记都写了老高一摞。学校里、乡里都办宣传队、大批判队。我参加的机会很多,因为我的稿子都是我自己写,我还是报幕员。记得最清楚的词就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父亲是十里八乡的篮球高手,他亲手组建的淮西篮球队,打遍怀蒙凤三县交界处。我是坐在他的自行车后架上满场观战助威的"篮球宝贝"。父亲一直想把我培养成一个篮球运动员,但是我出生就挨饿,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光长脑子,不长个子,到了一米六就停滞不前了。可谁又规定矮个子就一定不能打篮球呢?那时我是女子队的控球后卫,在乡间女队水平线上,我可以说是控球一流,远投准确。虽然我个子矮小,但在那些高大的队员中,我行动灵活迅速,如鱼得水,像子弹一样,运球重心低、失误少,抢断常得手。和照片上后面那位我们女队的小前锋搭档,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做了几年民师后转正调到涡河边上的乡村中学,在那里我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在那里我敲开了神圣的文学之门,寻找到了我终生的情人——文学。那些年,我的儿童文学《米小满》《男孩儿》《两个萝卜》……连连上了上海《少年文艺》、江苏《少年文艺》、湖南《小溪流》、北京《东方少年》《儿童文学》,我的中篇也一连串地发表,《一束金色的阳光》《晒霉》《芦花河》《端午》……

  最难忘的是,我在生儿育女的同时,也亲历和见证了一批又一批乡村少年的成长。他们是我心灵的骄傲,他们是我生命的温暖,我视他们如自己的孩子。当2000年一场大病将我袭倒时,苏醒后第一眼看到他们列阵看望我,我深深体味到"教师"二字的力量。只有这种力量和温暖才能缓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如今,他们在商在政、在教在企,或者在农,总之当年的小鹰都已经展翅高飞了。生命是可以回望的,因为这种回望给人以信心力量、爱和温暖。

  1985年,为了追寻我的文学梦想,我不畏艰险,在当时"出口"比出生还难的行情下,带着家人和一车棉柴、一窝小鸡、两只小乌龟漂泊到了皖北的一个小县城,感谢孙玉石书记,感谢徐维堂部长,是他们义无反顾地收留了我和我的家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在固镇的日子,岁月静好,写出了系列中长篇,有的被各大报刊转载,有的获了大奖。少年中篇《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获得了1700美元的奖金,那是我在文学天地里的第一桶金。在固镇我加入了省作协和中国作协。

  1995年,我面临着四家单位的选调,因了文学的关系,飞蛾扑火般地投到了文学杂志《太阳》的怀抱。四年之后《太阳》无疾而终。我和我的同事五个月没有一分钱的工资可领,那时我们几乎就是盲流和黑户!年底,我被上面安置到电视台上班,对一个安置人员的要求是苛刻的,不匹配原来的职务,不兑现原来的职称(只拿临时工一半的工资)。我知道,命运的低谷来到了,文学不能救我,反倒捉弄了我。我潜伏自己的个性,我潜伏自己的锋芒,我潜伏自己的愤怒!我逆来顺受,我忍辱负重,我苟且偷生!因为,我的一双儿女正在读书,我们一家四口人分布在京、沪线上的四座城市,我太需要这份工资了!

  外人总认为电视台是一份好工作,薪水高又有面子,其实,哪里知道这只是一袭华丽的袍子呢?甘苦自知,圈子里人都懂!流行话常说:电视台是一个把女人累成男人、把男人累成畜牲的地方。在那些个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我就是在男人和畜牲的间隙中惨淡地经营着自己的文字人生,身在曹营心在汉!白天小心翼翼地完成自己的角色,晚上哗哗地开博(我在网易、搜狐、新浪、数字蚌埠、QQ,共有6个博客,今天的这本文集,几乎全是我那几年在夜深人静时写的博文)。这些博文,集结了我的欢乐和忧伤、幽默和善良、愤怒和期望。

  这一年,我终于被迫熬成了闲云野鹤,终于可以不看别人的脸色、眼色,游手好闲、游山玩水了。睡觉睡到自然醒,锻炼跑到脚脖子肿,浪迹天涯,与大自然为伍,成了我的新常态。三五挚友品新茶,推心置腹著文章。如此潇洒地老去,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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