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初年,在古瓜洲城东,由长江流沙淤积而成的两个沙洲——佛感、草龙二洲——露出水面,随着沙洲面积的不断扩大,一时间人文荟萃,名流云集。洪亮吉曾用诗句“此洲楼阁何参差,五十年前尽江水”来记录这一盛事。由于居于此间的著名诗人王豫不喜欢“佛感”这一名称,把这两个洲改名为“翠屏洲”。有诗为证“何须佛感草堂灵,料理他年说翠屏”。


  翠屏洲上风景如画

  《嘉庆瓜洲志》记载:(翠屏)洲西自瓜洲息浪庵前,蜿蜒十五六里,东环焦山,洲尾与丹徒连城洲(位于原六圩最南端的沿江一带,现在绝大多数地方已坍入江中)、江都保业洲(位于原施桥镇和六圩乡一带)接界;南隔大江八九里与蒜山、北固相对;北与蒋八港、倒流港、卞家港、朱铭港接界。水木明秀,民风淳朴。擅苕溪、霅水之胜。春来桃花灿若云锦,海内胜流咸来游宴,名篇佳制不可枚举。

  翠屏洲在瓜洲东门外,隶属瓜洲管辖。洲上十余里尽植桃柳,春来桃花盛开,灿如赤城之霞,其间又兼杨柳映带,参差错落,美若仙境。每到春季,海内名流争相前来赏景,人们摇着小船,船尾载着美酒,船就停泊在对面的金山脚下(此时金山还是江中孤屿),墨客骚人悠闲地捧着酒杯、捋着胡须欣赏隔江的桃红柳绿,兴致所到,即席吟诗作赋。“板桥处处斜通陌,杨柳家家绿到门。”“隔江遥指垂杨外,半是红云半绿云。”“柳抱藏金屋,门迎种稻田。”像王昶、洪亮吉等人,曾长时间流连于此。洪亮吉的《桃花洲歌》、金翀的《翠屏洲歌》、徐熊飞的《翠屏洲仙人篇》等说尽了当时的盛况。被阮元誉为浙中诗士之冠的嘉兴吴文溥在《溪川南野堂笔记》中更把它比作武陵源。


  种竹轩里快意人生

  有一首网红歌叫“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那么在清代,横跨乾隆、嘉庆、道光三朝,翠屏洲成为当时海内文人雅士的“网红打卡地”,他们不仅是冲着那里的美景,更是冲着那里的一个人去的,因为这个人,人们还称那儿为“小辋川”,这个人就是王豫。

  王豫(1768-1826年),字应和,号柳村、小辋川主人等,生活于清代乾隆、嘉庆、道光三朝。祖籍镇江丹徒,其祖父王元臣(字汉标,号铁夫)由丹徒白沙迁居瓜洲翠屏洲种竹里。其父王文仁在翠屏洲种竹里修筑种竹轩,《嘉庆瓜洲志》记载:“(种竹轩)贮书数万卷,教子豫以文章鸣海内,硕士居公咸乐交之。”

  翠屏洲在大江北岸,种竹轩正对金、焦二山,江云海月,朝夕如在几砚之间,江上日出孤兀迥特,风景清婉秀折。王豫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这里不仅筑有种竹轩,还有竹冈、寒碧塘、荻汀、鸥溆、桃坞、柳村诸名胜。每处风景都如诗如画,当时有许多名家写诗赞叹。比如石钧的组诗:

  《种竹轩》:“春流抱幽轩,中有幽人住。十日未寻幽,新篁不知数。”

  《竹冈》:“密筱环清池,朝光净如沐。露气化轻烟,濛濛抱寒绿。”

  《寒碧塘》:“夜静林塘上,一枕碧云冷。孤月照人眠,衣裳满清影。”

  《荻渚》:“犬吠出垂杨,清溪日已晚。荻花如白云,斜带江村远。”

  《盟鸥溆》:“维舟淡容与,白露零蒹葭。寸心与海鸥,先已盟寒沙。”

  《桃坞》:“一坞夕阳深,客来抱孤琴。丹枫霜气重,犹是桃花林。”

  《菊畦》:“晓起爱佳色,采采霜华滋。为惜秋风晚,殷勤绕竹篱。”

  《苔矶》:“幽人拂苔矶,相与坐谈笑。夕阳秋水明,一竿倚红蓼。”

  《雁浦》:“落雁栖沙洲,相鸣声达曙。为爱云水深,徘徊不能去。”

  《月坡》:“清溪漾树影,散步月华明。远火寒林外,时闻打稻声。”

  《绿杨湾》:“桥回境幽寂,爱此绿杨湾。绿杨疏影里,遥见江南山。”

  20来岁的王豫在种竹轩潜心读书,他性酷嗜诗,不求闻达。王豫读书修洁自好,有时莳花艺竹、临境赋诗;有时倚栏长吟,与江声相和答。这样的环境使他襟情潇旷、超然物外,仅与词客、梵僧、扁舟来往。他写诗效仿唐代著名诗人刘昚虚、王昌龄等人,长于五言古体,诗风清淡,古文亦似南宋人小品。比如石钧的《寄瓜洲王柳村》:“翠屏洲对大江山,江上青山拥翠鬟。海岳风流余我辈,右丞诗画出尘寰。黄鸡白酒留君醉,明月青天打桨还。只隔盈盈一秋水,尺书莫惜到吴关。”从中可以看出王豫性情潇洒、诗画俱佳。当时诗友文人都把王豫比作王维,把他的“种竹轩”称作“小辋川”。


  “诗征阁”传千古佳话

  久闻王豫盛名的阮元在嘉庆十一年(1806)的春天与王豫在扬州第一次相遇,读着王豫的诗集,阮元内心惊异不已,于是决定作一次“翠屏洲之游”。他在《王柳村<种竹轩诗>序》中写道:“洲在焦山北岸,桃柳数万株,杂之以竹,人迹罕至,江潮到门,置诗人于此间,安得不异?”在这次游览中,阮元看到种竹轩所藏江苏诗集甚多,对王豫说:“余于扬通诗辑《淮海英灵集》,督学浙江辑《两浙輶轩录》,久欲汇江苏诗刻之,勤劳王事实无暇日,铭诸心而已。‘惟桑与梓,必恭敬止。’诗人志也。君如任之,钞胥之费、梨枣之资,可无虑。”

  王豫感动于阮元的心意,于是摒弃一切杂务,每天筛选研究,以致废寝忘食。王豫曾经卷起铺盖、背上书籍移居镇江焦山孝然祠,并带上两个儿子王屋、王敏帮着校对。王豫每天都忙碌到深夜,此时孝然祠万籁俱寂,只有一盏油灯在残编断简中跳动着微弱的光焰,有时得到一二佳句,王豫就激动地喊醒熟睡的儿子们,让他们大声朗诵出来。孤月横江,惊涛撼座,松声竹影间啾啾唧唧,让王豫感觉似有吟魂相助。历十二寒暑,《江苏诗征》得以成编,共一百八十三卷,收录诗人五千四百六十七家 ,诗歌逾三万首。这是一部江苏省级清诗总集,也是迄今为止全国惟一的、规模最大的一部诗集,对于研究清诗、以及江苏长江沿线及上海地区诗歌的发展状况,具有很高的收藏和研究价值。礼部尚书姚文田听说此事,为王豫编书处书写“诗征阁”匾额。公元1821年六月,阮元于两广总督任内刻成此书。

  《江苏诗征》选诗原则是“以诗存人”,正如王豫自己在凡例中所说:“山林苦吟之士,名不出闾里,其集未刻或刻而未传者,所录较多。”这样就收录了大量生平不详、别集流传不明的诗人以及大量的布衣、寒士。


  著作等身雅不染尘

  除《江苏诗征》之外,王豫还先后辑印了《群雅集》、《群雅二集》等诗集。《群雅集》辑录了清沈德潜《国朝别裁》(《钦定国朝诗别裁集》)以后诸家之诗,选诗谨守沈德潜(号归愚)“和性情、厚人伦、匡政治、感神明”为宗旨的“别裁”家法大旨,衷于雅正,保存了许多已经湮没不传的诗人姓名和作品。

  道光二年(1822年),王豫被举荐为“孝廉方正”,他力辞不就。王豫生性恬淡,不慕荣利,终生坚持以布衣自居江城,以诗为命。张学仁在《翠屏洲看桃花赠柳村》诗中写道:“诗名海内布衣尊,江上归来早闭门。春水碧随横渡艇,桃花红到隔溪村。时招近旅烹鸡黍,独抱遗编课子孙。他日耦耕同结伴,烟蓑雨笠老秋原。”王豫自己在《蕉窗日记》中写有“成德每在困穷,败身多因得志”,“才不称不可居其位,职不称不可食其禄”等著名诗句。赵仁山在《种竹轩》诗中这样称赞王豫:“征君自号芦中人,廿一丛书当世珍。恶盗虚声甘隐逸,漫教大雅久沉沦。年华子美刚同寿,才气青莲不染尘。种竹轩中人已去,那堪重到瓮头春。”“情性由来类野鸥,随波从不问沉浮。先生风采狂惊座,弟子声名愧倚楼。竹影横身花满袖,酒杯在手月当头。一家眷属俱风雅,何事仙山跨鹤游。”

  道光三年五月,王豫得暇与焦山寺诗僧清恒重编《焦山志》。他们搜辑散失的史料,旧志已载史实仍旧录用,旧志遗漏的史实重新补写,把《焦山志》扩编为二十卷。

  一生布衣的王豫,酷爱诗学,著作等身,他的诗和平中正,有唐人遗风,大江南北的许多诗人慕名而至,同结好友。他编著的诗文集还有《种竹轩诗钞》《种竹轩诗文集》《儒行录》《明世说新语》《王氏法言》《王氏清芬录》《蕉窗日记》《惜阴日记》《荻汀录》《盟鸥溆笔谈》《吴越游草》《于喁集选》《国朝今体诗精选》等。王豫还和阮亨共同编辑了《淮海英灵续集》,和张学仁合选《京江耆旧集》十三卷、合刻《京江七子诗钞》等。王豫还曾和阮元一起创办焦山书藏,为天下学者使用藏书提供了便利。

  王豫一生隐居江乡,屏迹著述,殚精文献,三十三岁时,写成了《瓜洲志》十二卷,是目前我们所知的瓜洲第一部志书。当官府纂修《嘉庆瓜洲志》时,他慨然以志稿相赠。

  清道光六年(1826年),王豫去世,终年五十九岁。


  附:

  挽柳村征君

  清恒

  一代真名士,扶持大雅轮。山高无不仰,道直总相亲。

  举国知颜阖,东家笑鲁人。未曾年六十,底事厌红尘。


  选出诗征阁,三千几百家? 叩弹声益脆,鱼鲁字无差。

  没后名垂世,生前笔吐花。有人来日本,购此作英华。?

  注:有日本国贡使购《江苏诗征》。


  同月帆寻王柳村征君墓

  清恒

  住傍曲江头,交多嵇阮俦。制科曾一举,著作已千秋。

  墓与沙冈近,溪随竹影流。我来春欲暮,一路问松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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