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雪冰花（小说）
一
连绵起伏的大山，笼罩在冬日浓浓的晨雾中，似一只巨大的航船在半空中漂泊。高山林总觉得它们似在漂向那茫茫大海，大海那边那座海滨城市。那大海的浪花上漂泊着一只小船，那银铃般的笑声，也在浪花上漂泊：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那甜美的歌声，似乎又在他耳畔回响。高山林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袭上心头。曾经的她离得那么近，又变得那么远那么远，似乎要消逝在大海的那边……
不！不！他不想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想。他叫自己还是想雪冰花。虽然大山对他并不陌生，但是，他从未冬天上过山，何况又要进到大山的大山里头去寻找雪冰花。但是他下定了决心，哪怕寻遍大山里的每一个山崖，他也要找到雪冰花。好在有进山打猎的鄂伦春猎人踏出的雪脚印，给他提供了进山的路，他也更有了十足的信心。其实不是那一行行雪脚印的路给了他信心，是爱，是刻骨铭心的爱给了他坚定的信心。
二
然而，田云天却认为，他对梅月花的爱才是刻骨铭心的，他才更有了十足和坚定的信心。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刻骨铭心的爱，使他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写一封信，至今他已经给她写了整整一百封信，每一封信里都夹着一枝红玫瑰，应该说比刻骨铭心还刻骨铭心了。刚在法国读完本科，就急急地乘飞机回了国，因为他听说梅月花好像在大学里有了一个男友，他不能把他深爱的女友叫别人抢走。
田云天之所以有十足和坚定的信心，还因为他父亲和梅月花的父亲是中学同学，他的父亲是江城一家大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帮助梅月花的父亲建立了一家建材商店，专门给他家的公司供货，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财源滚滚。两家的关系自然也更加亲密无比了。所以，田云天的十足和坚定，要比高山林的十足和坚定多得多了。
然而，两个人的十足和坚定，却使梅月花陷入了十分矛盾十分彷徨之中，陷入了必须选择又无法选择的痛苦之中。
中学毕业，田云天直接被送去法国留学，梅月花考进了北方师范大学，虽然田云天说过等有机会也把她办到法国留学，梅月花心里清楚，她的家庭和田云天的家庭无法相比，没有能力供她出国留学，况且她对能考进211的师范大学艺术系，将来能成为一名她热爱的教师，已经非常满足了，更叫她感到幸运的是，她遇见了一个她十分钟爱的男同学高山林。
为代表学校参加全省高校举行的文艺会演，系里要排演著名歌剧《茶花女》片断。选中了梅月花饰演女主角玛格丽特，选中高山林饰演男主角阿芒。一下了课，两个人便在一起背台词对台词，切磋演技，每一个情节，每一个细节，从形体语言到眼神，到如何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都反复琢磨推敲。经过两个多月的苦炼，演出获得巨大成功，斩获了一等奖。同时两个人也都对对方产生了炽热的感情，爱情的萌芽也在两个人的心中潜滋暗长。
毕业实习，高山林被安排到省艺术学校，梅月花被安排到省幼儿师范学校，两个学校仅隔着一条小河。两个人常常在小河边幽会，一边肩并肩手挽手沿着小河边散步，一边交流自己上课的心得体会，探讨切磋怎么能把课讲好。有时两个人说到一件有趣的事，梅月花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就会惹起几只五颜六色的蝴蝶在河边的花丛中翻飞起舞，几只喜鹊在河边的树枝上叽叽喳喳欢叫，小河水静静流淌的水面上，几圈小小的涟漪也会在霞光的映照下微微闪动，使水草上绣出几朵粉红的花朵。梅月花把两只雪白的长腿伸进河水里，几条小鱼会在她的脚边绕来绕去，于是她又会高兴地哼唱起她最喜爱的那首歌《冰山上的雪莲》
《冰山上的雪莲》好听！好歌！高山林会拍着巴掌说：月花，等到放寒假，我带你去我的老家大兴安岭，带你去爬雪山，雪山里有一种很特殊的花，十冬腊月也能盛开出鲜艳的花朵呢。
十冬腊月也能开花！梅月花很惊讶，那是什么花呀？
雪冰花。高山林回答说，花儿专门在冬节最严寒的季节开放。
呀！真了不起！梅月花拍着手叫道，等放寒假你一定带我去。
三个月实习下来，那颗潜滋暗长的爱情种子，也开出了鲜艳的花朵。更叫两个人高兴的是，根据他们两人实习期间的表现，省艺术学校和省幼儿师范学校同意接收他们。两个人一毕业就实现了他们一直向往的教师梦。
两人还商定等工作稳定下来，就筹备结婚，先租个房子，不问家里要钱，要自力更生，等自己存够了钱再买新房。
三
然而，就在这时，田云天从法国急匆匆地飞回了江城，第二天，他的父母亲就来到梅月花家，向她父母亲提出跟儿子田云天结婚之事。因为在这之前，两家人曾商定过，等孩子们大学一毕业，就筹备他们的婚礼。只是梅月花的父母亲从未跟梅月花正式说过这个事，在他们看来，女儿跟田云天青梅竹马，两家又是这样的特殊关系，结成伴侣，顺理成章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何况两家结成了亲家，两家的关系更加亲近更加牢固，对梅家岂不是天大的大好事！
可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当他们把这个大好事告诉女儿时，梅月花竟然一个劲摇头，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正在筹备结婚中。
父母亲听了女儿的话，瞪大了眼睛瞅着女儿：什么！筹备结婚！你要跟谁结婚？你跟云天打小就要好，咱们两家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云天又是海归，又是那样的家庭，打着灯笼你也难找。云天对你又是那么痴心，一毕业就赶回来了，天底下还上哪儿去找那样的好男人！听说那个高山林爸妈只是个林场的工人，他能带给你什么？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不能变！
梅月花的哥哥也找梅月花谈了一次话：妹呀，你知道，我跟咱爸开的这个建材店，当年田家帮了不少忙，给了很大的支持，咱们全家的生活来源全都指靠它，若是没有田家这个大客户，咱们家的店一天也支撑不下去，经济上就会坍塌。再说你和云天的特殊关系，打小就要好，是天生的一对。正像咱爸妈说的，那样的好男人，满世界你能找着几个？我也知道你和那个高同学，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可是你得从大处衡量从大局着想从长远着想啊。跟田云天结合，不仅对我们家庭，对你自己一生的幸福也是有保障的。是那个高山林所无法相比的。妹呀，你就听咱爸妈的话吧。这也关系咱们全家一家子人的生活和幸福啊！
梅月花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抹眼泪，泪水打湿了衣襟，泪水打湿了被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哥哥又找高山林谈了一回话，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梅月花怎么打小就和田云天要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了深厚的感情。两个家庭的关系怎么怎么亲密，特别强调梅家的建材商店，是田家帮助建起来的，田家的房地产公司是最大的客户，若是没有田家房地产公司的支持，梅家的建材商店，一天也支撑不下去，全家的经济全家的生活来源都得落空。所以他们两人的婚姻，不只是关系到他们两个人的幸福，也关系到我们梅家全家人的生计和幸福。所以我请求你能体量他们两人的感情，体量我们全家的生活现实。我相信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同学，会答应我的请求我的恳求的。我会万分感谢，我们全家也会万分感谢你。
高山林一直默默地听着，他说不出一句话，而他的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样，哥哥的每一句话，都像针刺一样刺痛着他的心，他的心碎了。他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说了一声：哥，我知道了。就头也不回地急急跑走了。
而这时，梅月花又收到了田云天的第一百零一封信，信里不光夹了一枝红玫瑰，每一页信纸上都印下了红红的手印，是田云天咬破手指，用一滴滴鲜血，一页页印上去的……
梅月花的心也被击碎了。她跑到高山林的单身宿舍，想问问他，她该怎么办，宿舍的同事告诉她说，高山林带领学校的一个艺术团，到边防部队慰问演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四
她没有了别的选择。
然而，一纸婚前体检报告单，却一下子把她彻底击倒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纸报告单上的结论。不不不！不会的！不可能！
嫂子又陪她到省肿瘤医院做了一次详细检查。医生告诉她嫂子。乳腺癌二期，必须尽早做手术，然后再做放化疗。嫂子问医生，做了手术和放化疗，能治好吗？医生说，如果发生转移，最长生存期五年。当然要看每个病人的具体情况，有的生存期可能长一些，有的可能短一些。
做手术要切掉一个乳房。
不不！我不做手术！我不做——
撕心裂肺的哭声，爹妈的心也被哭碎了。全家人都没了主意没了章法。
正这时，田云天又给梅月花发来了第一百零二封信。信里照样夹着一支鲜艳的红玫瑰。因为是从花店刚刚买回来的，这枝红玫瑰，比以往的红玫瑰都更鲜亮更红艳。但是，这封信里，只写了廖廖几句话：我最最亲爱的，我刚刚接到我们学校的来信，说我申请读硕士研究生的报告已获批准，马上就要开学，我必须马上赶回去报到，遗憾不能陪你了。你好好治病，我已经跟我爸妈交待了，你用多少钱，都由他们出。你就一心一意治病。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云天急笔，即日。
捧着田云天的信，梅月花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彻底绝望了。
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三天三夜。第四天她向父母亲提出一个要求，她要出家，了断尘缘。一心向佛，不再为尘世的纷扰痛苦。
爸妈阻拦不住，哥嫂也拦阻不住。
五
正在林场家里休假的高山林接到梅月花哥哥的信，读着读着，长久一直隐忍在眼里的泪水珠儿，再也隐忍不住，一滴滴圆圆的泪珠儿，噼噼啪啪滚落下来，打湿了信纸上的一行行字。
他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向火车站驶去，他要马上赶去江城，可是当他到达火车站售票处门前时，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他又转身飞快往家赶。
连绵起伏的群山，浓雾渐渐消散，猎人的脚印踩出的雪路，也清晰了许多。打小跟爷爷上大山里采药，山里的路他还能记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能找到雪冰花。就是寻遍大山里的每一道悬崖峭壁，我也要找到雪冰花。他听爷爷给他说过，到了冬天，大山里有一种不畏冰雪严寒的花叫雪冰花，仍然会在冰雪中开放出鲜艳的花朵，只是它们只生长在大山深处的悬崖峭壁上，人们很难找到它。因为雪冰花生长在严寒之中，它的独特性决定了它具有独特的药用价值，特别是对于疑难杂症更有其独特的疗效。高山林又查阅了相关的资料，雪冰花中的某些成分具有抗肿瘤活性，被研究用于肿瘤的预防和治疗。对治疗癌症，配合放化疗，具有明显的作用。所以，他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到雪冰花，一定要治好月花的病。
穿上爷爷留下的老羊皮袄，在大山里整整转了两天一夜。夜晚就睡在猎人们的小木屋里，拢了一堆干树枝点着了火，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取暖。因为有火光。野兽们也不敢侵犯。
攀着树枝藤萝，身子吊在半空中，爬了五个悬崖峭壁，终于采摘到了五朵雪冰花。他请当地最有名的一位老中医，用雪冰花配了五副中药，当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城。
六
每日独坐禅房，梅月花终日手捧着一张贺卡，那是那年她过生日时，高山林自己制作的一张贺卡，上面画了一朵雪冰花。她把那张贺卡紧紧贴在胸口上，似乎感觉到那一朵雪冰花带着心跳在她胸口上砰砰跳动。她耳畔上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冰山上的雪莲》好听！好歌！高山林拍着巴掌说：月花，等到放寒假，我带你去我的老家大兴安岭，带你去爬雪山，雪山里有一种很特殊的花，十冬腊月也盛开着鲜艳的花朵呢。
十冬腊月也能开花！她很惊讶，那是什么花呀？
雪冰花。高山林回答说，花儿专门在冬节最严寒的季节开放。
呀！真了不起！她拍着手叫道，等放寒假你一定带我去。
一长串明亮亮的泪水珠儿不断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月花！我来啦！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以为是在梦中。
不！不是梦！是他！是他！
她一头倒进他的怀里……
月花，不哭，我家乡那位老中医，他配的雪冰花中药，治好了好多疑难病症，也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雪冰花生长在三九严寒之中，能抵抗任何狂风暴雪，还消灭不了几个癌细胞吗？我已经征得了你爸妈同意，同意咱们结婚。你哥哥说他能给咱们找一家最好的大酒店。我也找好了一家婚纱店，你去选一件最漂亮的婚纱，咱们下周就举行婚礼。结完婚，我就和你一起去跟癌魔决斗。亲爱的，上天会保佑咱们。咱们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创造一个奇迹，给千千万万患者树立一个战胜癌魔的榜样呢。
梅月花更紧紧地抱住最亲爱的人，泪水珠更是泉涌一般流淌不止……
窗外银杏树上的几只喜鹊跳来跳去地欢叫着，好像为久别重逢的一对恋人庆贺和祝福。
七
金壁辉煌的大厅，鲜花盛开的绿草坪小广场上，宾朋云集，优美的乐曲声响起，身穿礼服的新郎和身披婚纱的新娘，在伴娘和伴郎的陪同下，手挽着手踏着乐声从大厅里缓缓走出。
一朵朵礼花腾空升起，好似天女散花，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礼花在半空中飘洒，突然礼花中绽放出五朵雪冰花。
啊！雪冰花！雪冰花！孩子们手舞足蹈地欢声尖叫着。
人们仰头望着半空中的五朵雪冰花，欢呼声，欢笑声，噼噼啪啪的掌声，在绿茵茵的草坪小广场上跳动着飘洒在半空中……
乐队奏起了特意制作的乐曲《美丽的雪冰花》——
优美的乐声美妙的旋律，久久在半空中飘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