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清凤是在同学聚会的筵席间,此时的清凤让我既熟悉又陌生:昔日矮小却精干的身形已被成熟的风韵所取代,然而依旧是浓丽的眉眼,微塌的鼻梁,浅浅的雀斑点缀在两颧间,与微黑的颊腮相映成趣,虽不再有少女的诱人光泽,却别具一番风情,可年少时那张爱说爱笑的嘴却很少说什么,曾经熟悉的微哑的嗓音也添了几许柔和……

    记得初识清凤是在二十几年前了,那时我刚刚进入那所我曾经就读的学校,初来乍到不认识几个人,又正是爱上层楼的年纪,常常踽踽独行。那日黄昏独自走在校外高墙边绿遮翠绕的小径上,眼望着十几米外那茕茕独立的木桥,忽然就想起了“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一丝颓唐悄悄涌上心头,不觉坐到了路边的石头上,也许那时是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双亲,也许是想到了在送别的站台上和自己一样哭红了双眼的密友……暮色渐浓也没觉察,直到一声沙哑的“你怎么了?”惊醒了我,站在眼前的女孩令我一惊,与其说是她粗粗的嗓音使我震撼,莫不如说她那粗豪的外貌更让我惊讶:浓浓的眉、 大大的嘴  、微黑的脸颊、  粗粗的腿……一眼之后给我的感觉就是整个一罗切斯特所说的运动家的身材。说实话第一眼我并不喜欢她,毕竟我看了太多的描写江南佳人的诗文,那时觉得婉丽才是女孩该有的样子,她给我的感觉分明就是个烧火丫头杨排风(清凤如果不幸看到了此文千万要放我一马啊! 嘻嘻……)可那时那地她的样子竟使我笑了出来,一腔的闲愁杳然无踪,心里竟分外的舒爽起来。她上来拉起我,话间带着责备:“你和我一个班的吧?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天都要黑了还在这里晃悠,不怕遇到坏人啊?”边说边转身往校门的方向绕去。我的笑意不觉从唇边越溢越大,终于大笑出来,她奇怪地回头瞪了我一眼:“还不快走!黑了!”看着她那并不明丽的脸上的怒颜我却觉得一缕温暖悄悄地熨贴着我的心底……我想她自己一定没有发觉那份责怪里含着的丝丝关心!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能遇到清凤只是一种偶然,清凤刚刚送走家人心情不好,就没回寝室,直接从车站到这里转转,不巧却遇到了我,看到我在暮色中伶仃独坐,不禁就嚷了起来。

    她只觉得一个女孩这么晚了不该独自出现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她却分明忘了自己也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后来为这事我不知笑了她多少次,每次她都要送我一个标准的“卫生球”。以至后来她只要听到我说“问君心粗能几何,古木如山只一棵”就不依不饶,即便今日每当回想起她一张阔脸黑中泛青,两只利眸白多黑少,目眦欲裂,猱身急扑的急怒样就忍不住发笑,每每这时心底的那份柔软就会不知不觉溢满整个胸襟,暖暖的,融融的……

    不久后的一天,清凤再次让我笑不可抑,我竟真正见识到了清凤怒发冲冠的样子。                                                               

    那是个秋老虎肆虐的中午,走廊里一溜十个寝室都被安谧的睡眠笼罩着,突然一声沙哑的怒吼打破了初秋的宁静:“你给我站住!你弄完烂摊子就想走?”我想每个寝室的人一定都被这声震屋瓦的妙音当头棒喝,瞌睡虫都被吓跑到爪哇国去了,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十个寝室的门都呀然而开,一溜儿探出了数十个脑袋,不消说我的绿鬓如“草”、睡眼惺忪的脑袋也在其中。                       

    只见走廊里一片狼藉:往日干净的水泥地上横倒着两个水桶,一把拖布冲到了墙上,此时去势未减,兀自颤动着,一滴滴的脏水就这样在不由自主的颤动间甩在了雪白的墙上,给素来一色的粉墙晕染了一抹抹淡墨山水,一直堆在走廊尽头的锯末子撒了一地,在或厚或薄的锯末间徜徉的显而易见是原来桶里的水了,此时如没头苍蝇到处乱淌……站在这混乱场景间的就是我们手持笤帚脸红脖子粗的女“猪脚”清凤大小姐了,哈哈……                              

    要说狼狈,此时清凤可称翘楚了:经常保持雪白的球鞋袜子已分不清颜色,浅灰的运动裤挽在膝间,小腿上斑斑驳驳的不知是脏水还是什么,几缕蓬乱的发丝粘在额上,鼻尖上赫然汗珠点点,浓浓的眉眼揪作一团,狠狠地瞪着“肇事者”----“李有才”(诸位可千万不要误会哦,此李有才可非彼李有才,该先生系我们班的一大“特产”,虽然此种说法有失厚道,但此人人气指数在班中可绝对没有赵老的李有才人气指数高。颇不受人待见,尤其是众女士的待见)。清凤就是清凤,见窥视者众多,立刻爆豆般数落起来:“你们说有这样的嘛!这李有才大中午的不睡觉,鬼鬼祟祟跑女生宿舍来,伶俐点倒也行,可走路好像带了个车,看看墙上的拖布,地上的桶!这不纯粹气死人嘛!……这倒也行了,这小子居然想惹了祸跑路!哼!”我和雨舲看着她口沫横飞的气愤样不由要爆笑出声,可一看到清凤的厉害样还是识时务地把笑声咽回了喉咙里。面红耳赤的李有才呆立半晌嗫嚅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是给老乡送《天龙八部》来的,谁知道你大中午不睡觉,用锯末子刷走廊啊,我正低头走,一抬头就撞上你了,不好意思啊……”清凤还是余怒未消:“那你碰翻了桶跑什么啊?也没有狮子、老虎!看这一地的锯末子!看这一地的混乱!”我悄悄捅着雨舲:“再看看我这狼狈样”雨舲赶紧捂住我的嘴……那边李有才心有余悸地嘟囔着:“你的眼睛瞪得赶得上铜铃了,谁还敢说话啊,我不跑等着挨揍啊?”李有才边说还边撇了撇嘴,似乎有天大的委屈,虽然素日他很讨嫌,但众人看着气势天悬地隔的这两个人,沉寂了半日的走廊里还是爆笑连连,大家的开怀大笑也感染了绷着脸的清凤,李有才一看云开雾散了赶紧溜之大吉,大家赶紧齐动手,十分钟后的走廊恢复了素日的清爽,清凤的脸也重新艳阳高照了。       不过让清凤没想到的是自此她那河东一吼竟被传为“佳话”,从此我班的男生等闲不敢与之挑战,当然此为后话。嘻嘻……

    后来和清凤提起这件事时我总要加上一句:你可比蒲老先生的青凤差多了,你看人家面若桃花,目似秋水,袅袅娜娜,莺声燕语……不过敢作敢为倒还颇像……当然在清凤发飙之前我是要及时撤离的,毕竟没有几个人抵挡得了她的“独门一吼”外加“九段掐功”。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我也不行!

    我性情不太随和,但和同学相交还算融洽,但和清凤“情好日密”还源于一件事。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这句杜诗用来描述我和清凤是再恰当不过了,其实我俩的爱好毫无相似之处,年少时我喜欢吟风弄月,可是你让清凤弄这些还不如让她吼两嗓子来得舒畅。而清凤在运动场上的英姿又是我不敢望其项背的。说来也怪,我俩的身高差不多,但人家是体育健将,我却是个运动白痴,没办法只好自嘲运动神经严重短路。可要命的是学校时不时地就要进行体育达标,每当此时我就要“一把辛酸泪,两颊黯然流”了。我和清凤的交情就是在这种大前提下突飞猛进的。

    记得那是在一节体育课上,矮小精悍的金老师刚刚公布完体育达标的要求我就蔫了。天啊!让我八百米达标不等于痴人说梦呢吗?偏偏此时金老师又看到了我,他意味深长地冲我笑着,我不由恼羞成怒了,不由自主地嘟哝起来:“纵然‘危楼高百尺’,我也能上去!我就不相信自己达标过不去!”唉!倒霉的时候连凉水也会塞牙的,就这么一句赌气的话偏偏被人听到了,只听金老师似笑非笑地说:“任睿,士别三日啊!很有信心了?”我想那时如果有块豆腐我一定撞上去了……体育课好不容易下了,我埋着头“噌噌”往宿舍走,满脑子只有“怎么办”这三个字,雨舲她们也爱莫能助地垂着头跟在后面,这时清凤从后面赶上来,嚷起来:“有什么愁的?练练就能过去!”我给了她一个白眼,懒得说话,她却不以为忤,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我就被清凤推醒了:“起来!我陪你练长跑去!”我一惊,脑子似乎更迷糊了:“你说什么?陪我?”清凤不以为然地看看我:“你以为我开玩笑呢?赶紧起来!”昨天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到她真的要当我的“陪练”了,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毕竟我们交情不深啊。我糊里糊涂地跟在清凤的后面来到操场,清凤不由分说一把拖住我开始跑……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理站在了达标的运动场上。回头看到雨舲她们几个挤眉弄眼的样子,我不由苦笑了。站在我旁边的清凤死劲掐了我一把:“精神点!别没出息!”不远处的金老师也在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我的犟劲一下子来了,我冲他耸了耸鼻子,扭过头来开始严阵以待……即便发令的枪声像催命符,也没有精疲力竭的感觉更令人难耐,我觉得我似乎坚持不下来了,可突然耳边又传来清凤的斥责:“快点!快点!!!”我又习惯性地往前冲去……不知道我怎么到的终点,我只知道清凤的训斥一直响在耳边,我只能向前……

    同学们的欢呼声告诉我,我居然达标了!!!!金老师也居然开心地跑过来拍拍我:“行了,好好谢谢清凤吧!”

    那个下午的天好蓝,教学楼好巍峨,金老师的圆脸居然也好可爱,清凤那欢喜的眼神更让我喜不自禁……

    不过让我沮丧的是即使很久以后,清凤还带着轻蔑的口吻说:“其实我开始根本没想帮你的,你也知道我讨厌吟风弄月、酸文假醋的人,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可你面对金老师时的小脾气让我发现你居然很有血性,我喜欢不服输的人,结果就让你占便宜了!”

    天啊!清凤居然坦白如此!好可爱的清凤!

    不过打那以后我就有了一个风格迥异的朋友。

    豪爽 、任侠 、不拘小节 ……年少时的清凤何其可爱!岁月却让我失去了昔日的她。

    同学聚会时见到的清凤已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微黑的女孩,也许这就是棱角皆圆后的遗憾吧,也许在同学朋友眼中我也是如此的吧!

    我见青山不妩媚,青山见我亦如是!哀哉!岁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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