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我们早已青春不再,但是每一条皱纹里都盛满了对彼此的柔情,我们走在异国他乡的马路上时,我的泪珠一串串地掉下来。你的步伐依旧很快,我还是像以前那样,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可是你突然停下来,揽着我的肩,放慢了脚步,我的手抓住你腰间的风衣,哭声更大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奇怪地看着我们这两个有着东方脸孔的老先生和老太太,你转过身对着我,我的泪水弄湿了你胸前的衣襟,你的手拍着我的后背,像哄一个婴儿一样,这一招真灵,我果真不哭了。可是你却潸然泪下。我们就这样相拥在大街上,所有的磨难都像风一样,飘散了。

       我们感激的只是上苍,没有他的慈悲和妙手安排,又哪里会有我们的喜极而泣呢。

       美丽的风景和狂热的激情荡漾着我们的眼睛和心灵,让我们忘记了,我们早已不再年轻。十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回国的飞机上,我的手始终在你的手里,那么温暖。

        刚出机场,你的手机里就传来了陈轩焦急的声音,“你玩够了吧,我可不敢打扰你们,你的书稿还有一周就要交稿了,你搞得怎么样了?”你故作镇定地笑着说:“没问题,你放心。”挂断了电话,你回过头对我做了个鬼脸,“百合,我们晚上要加班了,不然真的来不及了。”这个时候,我的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据说,这正是你所希望的。为此,你根本没有离开过医院一步,我被送进医院整整三天,我才睁开眼睛,我看见,你就在我的床边改着你的书稿,你戴着老花眼镜,手指灵活地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神情专注地连我的动静也没有发现。

        我欠了欠身,试图坐起来,这下终于惊动了您老人家,“百合!你醒啦!”你激动地大声喊起来,你冲过来抱住我,抚摸着我的头发,这时门响了一下,好像有人想进来却没有进来。你推开病房的门,看见门口的诗诗,你似乎有点尴尬,马上又示意她去喊医生。冰凉的听诊器在我的胸口停留了一阵后,又回到了医生的白大褂前,“病人的体质很弱,要多注意调养。”“好的,好的,”你高兴地答应着,花白的胡子衬得你的脸有些憔悴。诗诗和医生一起退了出去,这个已长成大姑娘的孩子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我明白,她只想让我们老两口温存一会儿。你替我掖好被角,久久地凝视着我,你的手滑过我的脸颊的时候,我抓住了它,修长而光滑的手指一点儿也没有衰老的痕迹。我喜欢和你十指相缠,我们都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语言在指间传递,这种语言只有我们才能听的懂。

       我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我微笑着望着你,你俯身下来, “爷爷,爷爷,你正干什么呢?”“耀辉!”诗诗显然没有拦住闯进来的小孙子,大伟一家人都来了。“阿姨,你终于醒了,我们都吓坏了。”大伟和我打招呼,“没事的,”我回应着,大伟几乎是和你从一个模子倒出来,30多岁的大伟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让我不禁想起了我们刚认识时你的样子。

 

       三

       “哥哥,嫂子,医生说妈妈这次出国旅游疲劳又兴奋,年纪大了不像年轻人,有些脑供血不足,休养一阵就好了。”诗诗介绍着情况。大伟的媳妇将盛满了热鸡汤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阿姨,我给你做了鸡汤。”“谢谢你啊,我没事了,你们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还有你,也回去吧,有诗诗陪我就行了。”我对你说。“大伟!”我喊住了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大伟,“晚上陪陪你爸爸再回家好不好?”“好了,你放心吧,阿姨。”大伟笑着说。

       房间里只剩下诗诗一个人了,她喂我喝了鸡汤后,我觉得精神好了很多。“妈妈,为什么你和爸爸总是那么恩爱呢?你说我将来会不会和你们那样?”“傻孩子,这个世界上有你的另一半,如果你找到了,那么就会很美满,我想你一定会找到的。”“真的吗?”诗诗听了我的话又满足又羞涩地趴在我的身上。诗诗很单纯,从小在我们这样特殊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性格还是乐观向上,但是没有经过狂风暴雨的洗礼,未免缺乏社会经验。诗诗是个很可怜的孩子,虽然我们对她充满怜惜,但总觉得亏欠她的,这辈子也弥补不了,你虽然从小像捧个洋娃娃地把她捧在手心里,带她逛公园,买冰糖葫芦,可是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由于你的固执,她一直不能在别人面前喊你一声爸爸,她是我们爱的结晶,可是17年来没有一个名份,好在从小我就给她灌输这根本不重要,这无所谓之类的观念,她和我一样,对于名份,早已看得很淡。我们履行了手续后,我觉得也算给了她一个交待。她终于可以大声地喊你爸爸,和大伟一样。

       你病了,发起了高烧,我急着要出院,回家照顾你。孩子们都不让,说让我好得彻底以后才准回家。想念你的每分每秒都是那么漫长,幸好大伟每天都拍几张你吃饭或睡觉的照片传到我的手机上,总算可以让我得到一点安慰。

 

       四

       我终于回到了我们的家。家里宽敞,又充满了艺术气息,玄观的地被我设计成钢琴的琴键,黑白分明,我们的工作室有6米长的环形工作台,翠绿色的磨砂玻璃台面,晶莹剔透,像一块翡翠,让人心旷神怡。诗诗的房间是梦幻的紫色基调,墙纸是紫色的,窗纱也是紫色的,女孩子的房间总是那么雅致。

       你的烧已退了,正在露台上浇花,早晨的阳光像金子一样镀在你侧影上,你的头发还是乌黑的,不过那是假像,染黑的。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你后面,像以前一样,突然抱住你的腰,你被吓了一跳,说“死丫头,你不要吓人好不好?”虽然我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可是在你眼里,永远还是“丫头”。我扳过你的身子,说:“你的病全好了吗?”    可是,我忽然发现你的眼神有点儿不对,你愣愣地看着我,惊慌失措地喊起来,“诗诗!诗诗!”诗诗飞速跑到露台,“怎么了爸爸?”你指着我的脸,说“你看,你看,”诗诗仔细地看了看我,也激动起来 ,“妈妈,你怎么这么年轻啊!”我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真的,我的皱纹少了很多,气色也很好,整个脸看上去年轻了十岁,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一晚,你的发间传来的淡淡烟草味像让人迷惑的神奇异国香,教我沉醉。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以日均减五岁的速度递减着年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已年轻得像个少妇,我们去了各大医院寻求答案,可是没有人能解释这个现象。

  

       五

       你召开了家庭会议,大伟,大伟的媳妇,还有耀辉都死死地盯着我看,耀辉说:“奶奶去哪儿了?这个阿姨我怎么不认识?”他妈妈推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你深情地望了我一眼,无论时光如何变换,你的目光饱含的爱意始终如一。然后,你将求助的目光投给了儿子,“大伟,你见多识广,你说说。”“阿姨她”,大伟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看起来比他还要小的女孩竟然是他的阿姨,真是不可思议,“我觉得问题有可能出在阿姨住的那家医院,明天我们一起去,一定要把问题搞清楚。”“什么明天,就现在,这样下去,她岂不是要缩到摇篮里啦?”你的嗓门忽然大起来,我知道你开始急了。

        我们和主任医师深谈了一次,可疑的目标终于出现了,原来,我住院期间,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我被输了一次血,300CC。问题就有可能出在这袋血浆上,大伟去血站调查去了,诗诗陪我们回家去。一路上,有不少人盯着我们看,我知道是人家羡慕你有那么孝顺的两个“孙女”呢。

       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的你显得疲惫不堪,你紧紧地搂着我,仿佛怕我会飞掉一样,根本不顾女儿就在旁边。诗诗懂事地去我们的房间为我整理衣服,她知道,我一定要住院了。

        我不能不说你的预感是正确的,第二天,当我变到25岁左右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早晨醒来,当我发现我睡在一个陌生的年近七旬的老头身边的时候,我尖叫着坐起来,惊恐万分地看着你,我第一个反应是抓住床头柜上的电话,但是在你那边,我够不到,被吵醒的你也坐起来,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柔声问道:“做噩梦啦?”我厌恶地甩开了你的手,“你......你......你把我怎么了?”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显得很生气,说:“什么怎么了,大清早你吵什么?”“把电话给我。”我尽可能让自己平静。“百合,你要电话打给谁呀?”“报警!”“报警?家里遭劫了吗?”

 

          六

         “你不要装呆了,你一把年纪了,想不到还这么卑劣,我要送你去坐牢!”“百合!”你大喊一声,我被你这一声喊弄得有些冷静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奇怪地问。“笑话,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是我女儿她妈呢。”“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你快出去,我要穿衣服了,把你的也拿走。”我把衣服扔给 你。

        当我正扎着马尾辫的时候,你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妈妈,我们去医院吧。”“谁是你妈妈,你看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怎么会是你妈妈,这个老头是谁,我怎么被你们蒙到这里来的?”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对着你难过地说:“妈妈25岁的时候还没认识你,所以她现在不认识你了,你不要怪她。”你恍然大悟,疼爱地对我说:“百合,去了医院你就会明白。”

         在主任医师那儿,我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拒绝相信。我怀疑你们是一个犯罪集团,你是这个犯罪集团的黑老大,你们用这种方式哄骗小姑娘。     你的儿子,大伟赶来了医院,说献血人提供的手机号码不准确,找不到这个人,显得很沮丧。医师看了看我说:“夫人的病是因为这种血液中的某种元素激活脑垂体,但年轻到20岁就不会再年轻了,这种病例的机率是10亿分之一。”

        我一下子也找不到我的亲人,我记得的电话全都不对,只好跟你们回家,一切相机行事吧。

       第二天,当我发现自己又变年轻的时候,我终于相信了医生说的话。可是我还是不认识你,我真的是你相伴几十年的爱人吗?“对不起,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我歉疚地对你说。

        “百合,永远不要对我说抱歉,该说抱歉的是我,这也许是我的报应。”我似懂非懂。

 

       七

        我从你的卧室搬了出来,和诗诗睡在一个房间,我们俩年龄相差不大,我对她还挺有好感,可是她总是喊我“妈妈”,让我觉得很别扭。

        每到晚上,我都能看到你痛苦和期待的眼神。我想另寻地方住,可是我很喜欢家中的装潢风格,全都是我喜欢的。

       一段时间过后,我发现你们并不是什么犯罪团伙,我开始放心了。

有一次我坐在你工作室的环形工作台旁时,不知何时你也坐在了另一边,“这里为什么会有两个位子呢?”我问,“另一个当然是你的啦。”你的心情似乎还不错。“爷爷,你不要工作得太辛苦啦。”我的话也许给你带来一丝安慰,你非但没有不高兴,还笑着和我开玩笑:“小丫头,你快快长大吧。”当我翻看着桌上的书时,你的手已绕到了我的腰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腰际传来,我没有立即挣扎似乎给了你信心,你一把抱起我放到了你的膝上,就在你的脸靠近我时,我动作麻利地推开了你,跑了。

        早餐桌上,我提出要付房租,哪怕先欠着,想不到你竟然勃然大怒,“你是我老婆,付个屁房租!”你将碗筷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手到了你发来的短信:“亲爱的百合,你忘了我,我不怪你,可是你不打算要我这个老头子了吗?”我的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

         但20岁的女孩哪里能体会爱情的辛酸和人情冷暖,我没有回短信。工作室里你的一时忘情可能让你有了犯罪感,我们的年龄毕竟相差了40多岁,而且我又认不出你了,你只是像疼爱一个孙女儿一样对我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更加细心。我爱吃广式煲粥,但那玩意是要现做现吃的,你总是在冰箱里备好了所有的原料,只等我一坐在餐桌边就立即烹调,不到5分钟就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鱼片粥、腰花粥啊,每一次,我都不知说什么好,喊你爷爷,你会伤心,喊什么呢,我只能报以一笑,连声说“谢谢啊。”

 

        八

       你决定送我到大学念书,你问我想学什么专业?我说中文吧,因为念中文看小说是正事,我喜欢看小说,但是中学时看小说都是藏着掖着,学校里不能看,家里也不能看。你将我送到南师大上学,我好喜欢那里的建筑,古色古香,处处透着书卷气,你说,那是你的母校,可以让我汲取和你一样的养份。

       送我去学校那天,你显得很高兴,我也忍不住挽住你的手臂。多日的相处让我对你这个爷爷有了更多的认识,你博学、儒雅,对我更是体贴入微,我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分手时,你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学习,别贪玩。”我点点头,一蹦一跳地跑进了学校的大门。

       大学里的生活丰富多彩,让我暂时忘记了你这个慈爱的老爷爷。你常给我写信,你的漂亮的行楷字体让我也不用临字帖了,就照着你的来信练字,虽然有手机短信和电子邮件,你也用得麻溜溜地,但你说还是喜欢这种古老的表达方式。

       你几乎每天都有信给我,有时候一天好几封,同学们都说我有男朋友了,没有男孩子再敢接近我,一天我回家,见到你就怒气冲冲地对你说,“你不要给我写信了好吧?你可以发电子邮件呀。”聪明的你意识到什么,从此不再给我写信,诗诗说你开始在家弹古筝,每一首曲子都哀怨和伤感。


       九

       诗诗常来学校找我,我们俩长得就像亲姐妹一样,诗诗的眼睛又圆又大,唇线分明像一朵玫瑰花,这两点都和我一模一样,我虽然不能认同她就是我的孩子这个事实,可是对于她,我总有一种本能的亲切感。

       可是我越来越不敢看诗诗的眼睛了,那眼神里有哀求有无助,诗诗告诉我说,你的身体很不好,脸色苍白,书稿也不再写了,终日闲散,连以前受爷爷疼爱的耀辉都不能逗爷爷开心了。

      我和诗诗一起回到了家,看到我,你的眼睛里有火光一闪,随即又熄灭了。你又要起身为我弄东西吃,我拦住了你,我怯怯地对你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在你的工作室里,你拿出那本为我写的装帷精美的诗集《百合花香》,我刚想开口,你的手一挥阻止了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百合,你什么也不要说了,这两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可是我已经老了,虽然发生的这件事让我痛失爱妻,但是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今天你最后再为我读几首诗好吗?因为你以前说过,你最喜欢的诗人是我。”我翻开这本我带到大学里常常翻读的诗集,很熟练地就找到了那首《我的花园》。

       当你累的时候,就来到我的花园吧

       将你的头靠在我的胸口

       让我的柔情抚平你沉重的叹息

       当你笑的时候,就来到我的花园吧

       将你的笑声撒入你的耳中

       让我的脉搏感应你无边的激情

       当你不在的时候,就来到我的花园吧

       让你的灵魂飘在花园里

       让我的声音裹向你飞向天国

       正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枫的热切的声音在静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清晰,“百合,我在你家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枫是我的校友,毕业班的,他是外地人,毕业后又想回到故乡,所以大学四年坚决不谈女朋友,但是在他的毕业舞会上认识了我,从此每天都跟着我,他说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他想用这么短的时间创造一个奇迹,那就是让我爱上他,跟他一起回家乡。我曾经对他说:“你开什么玩笑,枫!”可枫说他是认真的。

   

       十

       枫的电话让你闷闷不乐,你站起身向窗外望去,一个青春、挺拔的小伙子正站在家中的花园门外,你头也没回地对我说:“你去吧。”

       我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我拒绝了枫的邀请,并随口邀请说:“要不然你到我家吃饭吧。”没想到枫竟然同意了,我真后悔,这个时候还注重什么礼节,这不是忙中添乱吗?

        饭桌上的气氛自然冷冷清清,枫对你说,饭后正好送我一起回学校,你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枫有些无辜地看着我,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话。我跑进房中,很快地敲着键盘,给你发了个简短的邮件,“因为爱,所以爱,我无法爱上你,抱歉!”

       就在这时,枫闪进了我的房间,我并无防备,以为他只是参观以下我的闺房而已,谁知他从背后一把搂住了我,他没有动,我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他的双手像铁圈一样箍紧了我,我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不知所措,因为我也是一样的。该死的是恰好在这时,大伟像风一样地闯了进来,房门并没有关上,双手捧着一大堆东西的大伟看见枫的手还搭在我的身上,把手上的东西往床上一倒就用手指着枫骂道:“拿开你的脏手,混蛋!”大伟愤怒的声音和枫受伤的眼神在我眼前交替,我从枫的手中挣脱出来,我想和枫一起离开房间,却被大伟喝住了:“站住,你!”大伟粗暴地将我拉回房间,用脚关上门,我看见门将站在门口的你的脸合上了。

        大伟死死地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钟,眼神却越来越柔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我知道你已经跳到了你的下辈子,但我还是希望能发生奇迹,你能想起你和我父亲经历的所有一切。你看看这些,这都是你写给我父亲的!”我翻看着那些已经发黄的纸张,那工整娟秀的字迹描摹了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的人的炽烈感情,催人泪下。但我实在不记得我写过这些东西,我完全没有体验过这么郎情妾意、缠绵悱恻的感情。

        我无助地对大伟摇了摇头,大伟的眼眶湿润了,他说,“小时侯,当我知道你和我父亲的事时,我和父亲狠狠地吵了一架,因为我觉得父亲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愿意他和你接触,我让父亲选择,要我还是要那个女人,父亲选择了我,从此也选择了孤独,而你的孤独和诗诗的孤独也是我造成的,当我长大了,经历了感情,才明白生离比死别更残忍,那是怎样的人间哀痛啊!我当年甚至无数次地诅咒过你,要你离开我的父亲,现在我的诅咒灵验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爸爸啊!”大伟嚎啕大哭起来,你不知何时走进房间的,你拍拍大伟的肩膀,柔声说道:“傻孩子,爸爸也对不起你呀!”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30多岁的男人的眼泪对我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十一

       我被这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着,我好象开始进入了角色,有时候出戏又有时候入戏,搞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在这样一种奇怪的情绪里,我和枫的交往只限于好朋友,没有更多的进展。

       枫终于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因为毕业的时间已经临近,没有我的承诺,他没有必要留在这个对他来说举目无亲的城市。

 月光下的校园里,熏衣草静静地吐着芬芳的气息,虽然是夜晚,但任然能感受到弥漫着一种离愁别绪和淡淡的惆怅。

       我和枫在校园的湖边散步,这里有许多校园情侣在依依惜别,我觉得有很多话要对枫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还是枫打破了平静,他说,“百合,谁遇到这事,都会烦恼的,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不会逼你,强扭的瓜不甜,我等你做决定,不论多长时间。”

        枫善解人意的话语无疑使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指数又上升了一级。

        枫走了,诗诗和大伟的表情里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这时候,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老师通知你到学校来一趟,你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着,走在你身边的我一声也不敢吭,你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训了我一顿,我没有辩解什么,可是过了一会儿,你又和我道歉,“百合,都是我不好,叫你这么烦心,以后专心学习,那些前尘往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也会好的,你放心。”目送你离去的背影,我暗暗决心决不能让你失望。


      十二

        一天,诗诗以近乎狂奔的速度跑到我的面前,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哎呀哎呀,那个人找到了!“谁呀!”我不解地问,“就是献血的人!”诗诗的大声惊动了图书馆里其他的阅读者,许多人投来了不满的目光,我拉着诗诗跑出了图书馆。

       当我和诗诗到达医院的时候,许多专家正在会议室里召开关于我这个病例的会议,我们轻手轻脚地进入会议室的时候,我看见你以家人的身份也坐在那儿。还有那个献血的人,他看起来不过20多岁。大伟似乎最兴奋,找到这个献血的人,用他的话来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你看来,却心事重重。我了解你在想什么。我研究过那个前尘往事,那个爱情故事里男主角的性格我很清楚,对亲情的重视远超爱情,其实早已注定了当年爱情悲剧的发生。虽然你一直表示找到那个献血人后,就给自己输一回血,变到和我一样年轻,但是事到临头,你犹豫了。这意味着你要失去儿子了,变到和我一样年轻的你就如同跳到了下辈子,你不会再记得大伟,30多年的父子情深就会化成乌有,而且,我不一定会爱上你,当然,你也不一定会爱上我,这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冒险。

 

      十三

       在家庭会议上,诗诗对你说,“爸爸,有谁不希望返老还童呢,我真不明白你还犹豫什么?”大伟说,“爸爸你永远不会失去我,就算你记不得了,我记得啊,我们会是好朋友啊,父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朋友关系啊。你不要再失去这大好机会,你和阿姨一定会找到对方,彼此相爱的。”

       “可是,”你说道,“我不想给百合任何压力,她有选择别人的权利,不一定要选择我。”大伟打断了你的话,“如果几十年的心心相映都不能证明这是爱情,不能证明彼此是最合适的,还有什么能证明?”我笑着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你好象对我没什么信心。”

        晚上,我经过你的房门时看见,你正揉着眼睛,手上拿的是我们婚纱照,我悄悄地走进你,为你擦去流下眼角的泪水,你手上的婚纱照上的一对老人满脸的幸福表情。你感叹地对我说,百合,我们俩真是好事多磨啊!

        有一个男人,为了追随一份真爱,不惜抛开今生今世的所有一切,追我到来生来世,我没有理由不感动。我将头轻轻地靠在你的肩膀上,你的双手环住了我,好象把我圈进了你的领地,不准别人抢走。

        我在你耳边轻声说,你再考虑考虑吧,我不要你太勉强。

        你没有回答我,只是将我抱得紧紧的,我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你压碎了。


       十四

       为你输血的那天,诗诗一大早就搂着你的脖子拼命撒娇,这个可怜的孩子,才有了爸爸,现在又要失去了。

大伟一家人都来了,耀辉对你说,“爷爷你要去哪里啊?”你笑着摸了摸耀辉的头。你将耀辉抱起来,抛向空中,又接住,爷孙俩玩得开心,只听见耀辉咯吱咯吱的笑声。

       在那家医院里,许多专家正做着准备,他们要详细记录你的各项生理反应,血压啊,脉搏啊,以做研究之用。

       进手术室之前,你一手握着大伟的手,一手握着我的手,那是你今生今世全部的爱恋啊。你望着我,千言万语尽在心头,你捏了我的下巴一下,我读懂了你想说的,我仿佛听见你说,“百合,到了下辈子,我一定会来找你,我要是你的最初,你也是我的最初。”那是前尘往事里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没想到,今天你竟真的会赴这个与我的约会。

       我含着泪对你说:“我已经到了下辈子,你也很快就到了,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吗?我等着你,我不是一直都在等你吗?在今生今世里等你,在我们的来生来世还是会等你。不论你年老还是年轻,我都不在乎。你会爱上我,我也会爱上你,请你相信我们的爱。”

        我没有注意到诗诗和大伟惊讶的神情,我只看到,你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作者系江苏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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