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是一个传奇。

  它从茫茫大江中横空出世,在1700多年的岁月里,书写了辉煌,也历尽了沧桑。它起源于大江,最终也回归大江,而且是那么的决绝和义无反顾,甚至连一个背影都没给后人留下。和它一起消逝的,还有曾经多彩而鲜活的岁月。

  当然,既是传奇,就必定有人续写。那个用文字续写瓜洲传奇、让消逝的岁月重新复活的人,就是于树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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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树滋,字德甫,号遁叟,别号东轩老人。清咸丰六年(1856)出生于瓜洲书香世家。民国二十七年(1938)二月病逝于镇江,终年83岁。

  于树滋先生的祖先本是河南人,其远祖在宋代为躲避战乱辗转南迁至江都秦塘港(今江都砖桥),四传之后,在明嘉靖年间,其瓜洲始迁祖于通海又南迁至瓜洲。于通海以商业起家,成为瓜洲望族。于氏家族乐善好施,世有隐德。古瓜洲水网纵横,为了方便人们出行,他们建造众多桥梁,比如落虹桥、新泗桥等等,得到乡人钦戴和地方官员的盛赞,有“古桥世家”的美称。

  明朝末年天下大饥,按照大明律法,百姓不得赈灾,于通海父子就建造宅第以工代赈,救活无数灾民。

  明末,于氏在瓜洲城内及城北五里铺建有南北两座于园,成为当时名胜之地。

  于树滋先生的高祖于承熹,少通盐法。曾祖父于均,能继承祖业,读书起家,儒雅质朴。祖父于文鍸,幕游皖北卫所四十年,善于管理钱粮,为当道所重。父亲于养源,字小堂,幼年即聪慧异常,尤其擅长诗文,著《都梁草》诗集上下卷、《都梁草补遗》《竹如意斋倡和集》(清光绪十九年(1893)其子于树滋校刊付印),诗歌风格清雅脱俗,当时人称其有白香山、陆剑南之风,因其《登第一山观红叶》有“霜天北雁一声寒”诗句,人称“于北雁”。咸丰三年(1853),于养源以县丞投效安徽军营,因战功擢升知县,九年(1859),在盱眙明光集与太平军作战时阵亡。清政府赐云骑尉世职,给予祭葬银两,入祀京师昭忠祠及盱眙、仪征昭忠祠,饬建“幽光劲烈”坊。《扬州府续志》《江都县续志》为其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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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阵亡时,于树滋先生虚龄4岁,加上战乱,家道日益衰落,靠母亲手工及亲族接济维持生计。先生少时攻读儒学,博学能文。清同治四年(1865)钦颁敕书承袭云骑尉世职,准再袭一次。清光绪元年(1875),先生寄籍仪征应试,中秀才,以附贡生试用训导兼袭云骑尉世职,后弃学经商,曾长期负责镇江义渡局运营工作,因病退出。于树滋先生还曾参加多个带有公益性的慈善救济机构的工作,比如冬赈局——施粥、发放救济款,百川文社——每年冬季命题征文,录取的文士可得资度冬过年,以征文的名义资助贫寒奋进的求学者。

  中年以后,于树滋先生因病居家疗养,遂潜心于瓜洲志书的编纂工作。

  早年,于氏作为世居瓜洲的望族,家有藏书。太平天国战争爆发,由于仓皇转徙,藏书尽失。乱后,于氏家族移居京口(镇江)等地。清光绪年间,长江主流进一步北折,瓜洲正当顶冲,坍塌日甚,到光绪二十一年(1895)瓜洲城全部坍入长江。从此,瓜洲原有的繁华和荣耀全部沦丧。此后常有人好奇地问先生说:“瓜地荒洲,先生祖上为何偏偏住在那儿呢?”不仅如此,离开瓜洲多年,许多后生晚辈已不识故土,如有人指着大江波涛澎湃之处告诉他们说:“这是我们瓜洲故土,为历代名区重镇。”竟然无人相信。因此,于树滋先生感到寻访瓜洲旧志(《嘉庆瓜洲志》)、编辑新志,保存故乡文献已经刻不容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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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洲虽为乡邑,但唐开元年间伊娄河的开凿,使其处于京杭运河与长江交汇的重要位置,是历代漕运、盐运的重要枢纽与集散地,扼七省之咽喉,成为江北巨镇,在中国历史进程中占有重要地位。明清两代,朝廷更派高官驻防。清嘉庆年间,由扬州府江防同知(驻守瓜洲镇)吴耆德、王养度等主持编写的《嘉庆瓜洲志》,是较为翔实地记述瓜洲历史文化的重要文献。

  于树滋先生听闻虹桥人钟毓麟藏有此书,因此想方设法借来抄阅。没承想,不几天即被钟氏追还。更没想到的是,钟氏追回此书没几天家中便失火,可惜志书毁于一炬。先生原想重印《嘉庆瓜洲志》并续修新志的愿望落空。此后虽一再访求,终一无所获,先生深以为憾。

  在寻访旧志不可得的情况下,于树滋先生便决定自己来重新编写瓜洲志书。他泛览沿江府、县诸志以及前人专集,摘录瓜洲事实,为重编新志做充分准备。

  1923年夏,于树滋先生从宝应隐士石涛处得知,倪筠瑞先生藏有《嘉庆瓜洲志》,但已残缺不全,后来经甘泉桂蔚丞先生从中牵线,并得到倪先生允许,先生方才得以借阅抄录。倪先生珍藏的《嘉庆瓜洲志》,由于年深日久,缺失内容多,篇幅错乱,但令人欣慰的是图书规模尚且具备。于树滋先生如获至宝,对它重加校订,编成后寄请桂蔚丞先生仍就原本校正。缮校完毕,1923年冬,先生用聚珍版重印《嘉庆瓜洲志》,让它重新流传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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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印《嘉庆瓜洲志》的第二年,即1924年,于树滋先生遵循伯父于学源的遗愿,开始着手编写《瓜洲续志》。在重印《嘉庆瓜洲志》之前,于树滋先生已经在文字材料上为编写《续志》做了一些准备,但到了真正着手编写的时候,仍然困难重重。当时,瓜洲全城坍江已久,历史上的名胜古迹已无法实地考证。此前经历了道光水灾、咸丰战乱,瓜洲原住民尤其是名门望族纷纷外迁,在迁居异地数十年后,他们的后代对故里早已陌生,到先生着手编志的时候,年高德劭、知晓瓜洲历史的老人已基本辞世,因此征访事实几无可能。清末著名学者、文学家俞樾(字荫甫,自号曲园居士,现代诗人俞平伯的曾祖父)曾经说过:“镇志详于县志,县志详于府志,府志详于通志,以备采择。”于树滋先生在实地考证和真人采访都遇阻的情况下,只能较多地求助于涉及瓜洲历史的沿江府、县诸志以及前人专集来摘录瓜洲事实,但正如俞樾先生所言,府县志书中明确注明瓜洲镇(人)的史实不到十分之一二。瓜洲自古繁华,豪门大族很多,各族家谱应该可以提供许多史实,但同样令人失望的是,水灾、战乱,尤其是最后的瓜洲全部坍江,各族四散迁徙,家谱大多遗失,即使有幸存的,也是残缺不全。

  于树滋先生此时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并一直忍受着严重的痔疮和疝气的折磨,痛苦不堪,难以伏案著述。1925年的时候,先生触发宿病,僵卧三日,口吐紫黑水有一升左右。其实,这位70多岁老人的遭遇远不止这些。1924年后,江浙一带战事不断,这个衰年久病的老者又像童年时一样因为战乱而仓皇迁徙。但无论怎么艰难,他都跟自己摘录整理的瓜洲志稿、各种书籍形影不离。一旦居有定所,立刻支板作案从事纂辑,并督率儿孙们校正缮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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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树滋先生自小就曾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痛,他幼年丧父,少年时相依为命的祖父母又相继离世,青年时含辛茹苦的母亲又突然咯血而亡,现在年老体衰又疾病缠身,新志的编辑工作辛苦繁重,此时相伴一生的老妻病逝,先生是心力交瘁,悲从中来。为了不让事废半途,先生自我勉励,但毕竟年事已高,加上衰年久病,精力日颓,自是不敢怠慢。他汇集历年摘录的瓜洲史实材料、参考《种竹轩瓜洲志》残稿抄本,并整理摘录熊氏、张氏、魏氏、卞氏、蒋氏家乘遗编,更借观古今各种书籍,广为搜求,分类整理抄写,汇集成册。按照《嘉庆瓜洲志》体例增缺补遗,遵循史家断代体例,以宣统三年为止。

  先生因年老患病不能伏案,他就每天斜倚在床上悬肘执卷书写,寒来暑往,从未间断,历时四年,成书二十九卷,此书名为《瓜洲续志》。1927年冬,《瓜洲续志》脱稿刊印。书成之时,先生年已73岁。

  如今,《瓜洲续志》除国内各大图书馆收藏外,美国国会图书馆亦有收藏,是研究瓜洲历史的珍贵史料。微信图片_20240119125836.png

  除编志外,于树滋先生还潜心诗词创作,1929年,集成七言诗120首,题为《瓜洲伊娄河棹歌》,1930年夏刊印传世。1934年,于树滋先生将其一生所赋诗词文稿,分编成《遁叟壁水重游唱和集》《遁叟古稀寿辰唱和集》《呻吟集》等诗集。先生晚年通过诗词寄情于故乡山水,怀古思今,抒情言志。

  故乡是一个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而陆沉了的瓜洲却是于树滋先生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为了心中那一份永恒的思念,先生抱着老病颓唐之躯,笔耕不辍,为后世复活了近十八个世纪的多彩岁月,为中华民族留下了一笔丰厚的财富。在封建时代,无论哪个王朝的安危都与瓜洲紧密相关,瓜洲运河是维系历代王朝都城的生命线,瓜洲更是扼守半壁江山的江防要塞。时至今日,瓜洲仍然是连接大江南北的重要战略要道和世界文化遗产中国大运河的重要一环。

  于树滋先生就是一部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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