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春天,命运之神和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正在备战高考的关键时刻,高桥中学宿舍却蔓延着一种可怕的皮肤病——疥疮,我也难逃厄运,很快就被传染上了,得了这可恶的疥疮,满身都是脓包,又痛又痒,叫人寝食难安。虽然用了各种方法来治疗,但效果不尽人意,脓包结痂又被挠破,黄水直流,尤其是双手手丫脓包最为严重,伸着手却不能握拳,我再也不能继续在校学习,只好休假在家休养治疗。这一休就是两个多月,待到痊愈已近高考的日子了,匆匆走进考场,我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考分揭晓,我差几分名落深山。

       带着忧伤,带着失意,我无精打采地回到老家,我彷徨,我徘徊,我的路在何方?冷静下来,放下一切,我不再有非分之想,一心投身生产劳动,从此以后,春播夏耘,秋收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劳作之余,心有不甘,望着弃在墙角成捆的课本,我的心痒痒的,有意无意地经常翻翻它们,兴起时,又一遍一遍地演算着深奥的数学题。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打发时光罢了。

       1982年底,农闲时刻,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官滩乡找在那工作的弟弟玩,没事逛大街,乡政府门前墙上贴的一张大红纸吸引着我,我凑上前看个究竟,原来上面写着淮阴市教育局招聘启事,由于1982年淮阴市清退了不能胜任教学的民办教师,教师岗位空缺,面向社会招聘具有高中以上学历的合同教师。站在招聘启事前,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满足现状的心又一次骚动起来,我连忙赶到高桥中学,找到我高中时候的英语老师李金华,向他说明我要报考合同教师的想法,李老师非常支持,立即为我报了名,还慷慨帮我缴纳了五毛钱的报名费。从那以后,我一边参加生产劳动,一边复习迎考。1983年元月10日,我走进位于盱眙中学的考场参加考试,考试科目为政治、语文、数学三门,时间一天。考试结束走出考场,感觉挺好的,洋洋自得地回到了家。 等待是漫长的,是焦急的,那时乡村还没通电话,重要信息多数靠在街上繁华地段张贴告示来传递。1983年3月13日逢高桥,我去赶集,走在大街上,我无心挑选那五花八门的货物,目光却在街两旁的墙上来回扫视,心中像揣个兔子砰砰直跳。当走到高桥供销社前面,一张大红纸告示映入我的眼帘,上面写着,根据考试成绩,赵玉中、刘国秀、刘国新、张信江、谢维高、胡风丽、李静霞、王永芬、李静、董茂生、张文龙、彭殿训、阮绵许、丁步军等十四位同志拟录用为我乡民办合同教师。我的名字名列其中,我默默看了无数遍,使劲掐掐自己的手背,确信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在家里务农近四年的我竟然榜上有名,我激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真有点范进中举一样的惊喜。3月16日上午,我们一行十四人来到高桥医院参加体检,乡文教助理潘福来校长主持面试,体检面试合格,潘校长手写一张介绍信,分配我到我所在的村于桥小学任教,我荣幸地成为了一名民办合同教师。

       于桥小学是我的母校,是我接受启蒙教育的地方,在这里我度过了五年无忧无虑的小学时光,时隔近十年,我又回到我的母校,虽身份改变,但仍感到温暖亲切。于桥村,地处偏僻,在高桥乡西南,辖9个小组,距离高桥街道有十七八里,西边与维桥乡接壤,南边与穆店乡隔河相望。村到乡里道路晴天坑坑洼洼,尘土飞扬;雨天积水泥泞,黑土黏鞋,去一趟高桥街比去南京上海都难。于桥小学在村的中心位置,占地十四五亩,没有围墙,四周只是挖了两三米宽的围沟。

       16日下午,我怀揣介绍信到于桥小学报到,或许我过于激动,或许我来的太早,整个校园还没有一名教师到校,早来的学生团团围住我,好奇地问这问那。过了好一会,教师陆续到校,我才知道于桥小学共有教师六人,分别是周玉彬、严立干、关仕碧、王定国、保士明、顾先平,校长是周玉彬,他们都是通过考试合格的民办教师,其中严立干、关仕碧、保士明、顾先平是我小学时的老师。学校教室有两排,南面一排有六间,两间相通,三个教室,青墙灰瓦,窄小低矮;北面一排也是六间,三个教室,红砖红瓦,比前排教室稍显得宽敞高大一些。学校有一至五五个年级(当时学制还是五年制),学生一百五十多人,是高桥乡规模较大的村完小。北面教室的东头还有两间土墙草苫的房屋,给晚上护校的教师住。

       周校长热情欢迎我的到来,他没立即安排我的课务,只是让我先听听其他老师的课,熟悉一下教学环境。几天下来,我的课务落实了,四年级语文兼班主任。第一节课,我忐忑不安地走进教室,面对几十名学生,我的心差点蹦到胸外,从没接受过任何教学培训的我显得手足无措,坐在后面指导我上课的周校长向我投来信任的目光,有他的鼓励,我还算顺利地上完人生做老师的第一堂课,课后,周校长对我的课进行点评,多半是鼓励,同时还指出不足,对教学中的表情、站姿、板书等都给予一一指点。在各位老师的指导帮助下,我逐步适应了教学,渐渐融入教师这个大集体。

       学校条件简陋,无电无水,教室办公室没有水泥地坪,地面高洼不平。教师上课也只是一块黑板一支粉笔。校长教师都在同一办公室办公,夏天热,冬天冷。我们在办公室里钻研教材,批改作业,辅导学生,闲暇之余天南海北吹牛聊天,教师之间有困难互相帮助解决。办公室里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条件虽苦但其乐融融。除周玉彬校长、王定国老师来自邻村黄泥村和永兴村外,其他老师都是本村人,没有一个公办教师,清一色合格民师。民办教师与农是紧紧连在一起的,我们家里都有农田,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各位老师忙完学校教学工作,还要回家耕种责任田,比一般农民付出更多。学校开设课程主要有语数政音体美,课目多,教师少,每个老师每周有二十四五节课,当时还没有双休日,一周要上六天课,其辛苦可想而知。即使这样,所有教师克服重重困难,认真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辅导学生,兢兢业业教书,勤勤恳恳育人,无怨无悔。

       到一九八三年秋季学期,我任教一年级语文四年级数学,兼任一年级班主任,一周有二十四节课,常常是刚下这堂课,又上另一堂课,累得我口干舌燥,腰酸背痛。家里还有八亩责任田,父母年事已高,田地收种之事全靠我一人承担。白天没有时间忙农活,晚上回家干,通宵达旦已成家常便饭,仗着当时年轻,虽然十分劳累,但我没有耽误学生一堂课。记得是这年秋天,中午把收割的稻把铺在土场上,年迈的父亲赶着老牛拖着石磙碾稻场,我急匆匆地回到学校,正在上课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注而下。下课后,我请了假,当我赶到土场时,满场的稻把都浸泡在水中,我呆呆地立在土场边,欲哭无泪。这一场倒霉的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硬生生让我家损失上千斤稻谷。 刚上班时,我才22岁,还没有结婚,晚上护校值班的苦差自然而然地就落在我的头上。那时,学校还没有通电,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一走进空旷的校园心里就发怵。听老教师说,于桥小学是建在毁掉的于桥大庙上,有点“不干净”,曾发生过许多匪夷所思的怪事。诸如晚上有人看到白胡子老头在校园里时隐时现,晚上收拾整齐的瓷碗,第二天早晨齐齐地立在锅沿上……此类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一到晚上老教师都不敢迈进校园半步。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每天晚上打着手电按时走进校园,也从来没看过什么白胡子老头。我睡在两间草房里,点上煤油灯,或备课改作业,或看书写笔记,困了就和衣而睡,一觉到天亮。可是也有我害怕的事情发生,一天夜里,“噗通”一声声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忙打开手电,一只黄鼠狼站在我床头的桌子上,和我临眸对视着,我毛骨悚然,下意识地不禁大吼大叫,黄鼠狼倏地消失了,我才发现冷汗已浸透了全身。在本地,人们把黄鼠狼和所谓的狐狸精是相提并论的,传说黄鼠狼也会成精,某人得了精神上的疾病,就说是这个人得罪了黄鼠狼精,大仙附身,胡思乱说,所以本地人最忌讳也最害怕见到黄鼠狼。我听大人们说过,所以心里对黄鼠狼也有几分胆怯。我想,一切妖魔鬼怪都是怕光的吧,从此我总是打着手电进校园,点着油灯睡觉,再也没发生过什么意外了。 当时教师待遇低,地位不高,很多人不愿当老师。因为我是中下旬上班,当月工资只有区区9元,虽然少了点,但是第一次拿工资,心里还是掩不住欣喜与兴奋。次月工资16.5元,我买了一斤多毛线,请外甥女为我打了一件线衣,这件毛衣伴随我好多年,一直到自己发福穿不上了才让它躺着衣柜里。

       后来,教育局组织全体教师参加教材教法培训,邀请教育专家给我们上课,学习教材的编排原则与指导思想,学习教学方法,专家从理论高度、教材把握、教学技巧等方面科学系统的授课,给我们这些新教师补充了新鲜营养,我们教学目的和方向更加明确,教学底气也更足了。我结合农村学生实际,把学到的理论知识和教学技巧运用到课堂教学上,教学质量不断提升。有了理论的支撑,有了老教师的指教,我在教海里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教育教学成绩显著,多次被评为乡先进教师,优秀班主任。

       为激发学生学习语文的兴趣,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我创办了校园小报《幼芽》,每周一期,鼓励学生写作投稿。白天教学之余修改学生的来稿,晚上编排版面,刻钢板油印,每周一散发出油墨味的《幼芽》小报都会准时到达学生的手中,学生争相传阅,特别是有作品刊登的学生,更是爱不释手,久读不厌。《幼芽》小报的创办,极大激发了学生的学习兴趣,学生写稿投稿的热情高涨,习作质量也大幅度提升。我校的一位女学生在县教育局举办的主题征文中获得一等奖,我本人也获得指导一等奖。经常在《幼芽》小报上刊登文章的一位学生,受此鼓励与影响,后来还成为我县小有名气的女作家。

       参加工作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有苦有乐,有喜有忧,有笑有泪,但更多的是收获了宝贵的工作经验,收获了与同事和睦相处的温暖快乐,掌握了教育学生的方法技巧,更明确了教书育人的责任与担当。这一切一直陪伴着我扎根农村教育三十多年,虽然谈不上桃李满天下,但回首我的教育历程,我无怨无悔,扪心无愧。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曾经无数的民办教师、合同教师和我一样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着青春和汗水,吃尽千辛万苦,拿着微薄薪酬,用自己坚强的脊梁撑起农村教育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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