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挖野菜

  我家养了三个老母猪,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养着,妈妈说:“这是咱家的小金库”,不过小肥猪的数量年年有变化,起初养五头,卖了。后来养八头,又卖了。再后来就剩两头了,当时的“工宣队”来了我家一趟,我妈说:“这两头小猪留着过年自己杀着吃。”他们没说什么就走了。于是我每天早上起来就去猪圈趴墙头,就想看看哪头猪身上先显现出金子来。一晃都九岁了,我也没看到猪身上有金子啊!自此,不再看它们了,也不相信妈妈的话了。

  我十一岁那年春天大旱,五月节都过完了,家里的地还没种上呢,妈妈满嘴起了大泡,爸爸是大队书记,自然跟全村人上火了,嗓子哑了,十多天说不清楚话。但他还得起早贪黑去县里争取救济粮。我家八口人,此时也揭不开锅了。猪自然饿得在圈里“嗯嗯叫!”

  这天星期日,我们四姐妹没上学,2岁的小弟在炕上趴着玩皮球,八个月小弟躺在摇篮里睡大觉。

  妈妈从外面拿进四个荆条编的小筐,放到我们面前:“你们四个穿好衣服鞋,跟妈妈去后面河边挖野菜去。”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们答应着,整理好装束准备出发,不料“哇”的一声,睡觉的小弟醒了。妈妈从炕上抽出一条布带子,将小弟捆在身后,又拿起一条布带子,拴在另一个小弟的腰上,把另一头系在窗框上。带着我们准备出发。不料,两岁的小弟也喊着“我去!我去!”妈妈看看我说:“你背上他。”

  “来,姐背你。”他蹒跚着小腿爬到了我背上。

  一袋烟的功夫,我们就来到了小河边。往年宽广的河面,现在只有两步宽,河水哗啦哗啦断断续续流着。河岸很湿润,我们顺着河床躬身寻找着,二妹眼尖,喊着:“这有猪毛草!”我们闻声聚拢过来。妈妈大声喊着:“自己找自己的,分散开。”我们又散开了。我在河边的草皮中找到了一大片水徽菜,放下小弟,挖起来。挖着挖着,看见菜都蔫了,我就在一旁挖了洞,把挖下的菜装了进去,这样阳光就晒不着了。并对小弟说:“你看着啊!”他趴在地上,弹着两只小脚,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点点头。妈妈过来一看:“这菜给猪吃行,人吃不行,拉肚。”

  “那还要吗?”“要!回去给猪吃。”妈妈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袋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袋子装满了。三妹又喊:“我这有马齿笕,还有车前草。快来呀!”“我的筐满啦。四妹你去吧。”我也高声嚷着。

  太阳爬到了头顶,热得我们汗流浃背,母亲喊我们坐在一个大杨树下,分给我们一人一棵酸波流吃。这也是野菜的一种,叶子像极了柳树叶只是比柳叶大了一圈,茎红褐色,带有细绒毛,叶片酸酸,解渴。我们围坐在母亲身边,吃着笑着,看着小溪哗哗啦啦地流淌着,我提议:“妈,咱们在小河里洗洗脚,凉快凉快,行吗?”“是啊!妈,我们想趟河。”三个妹妹也争先恐后地附和着。“不能下去,这有淤泥,陷进去就没命了。走,咱们坐在河沿,泡泡脚就行了。”“啊哦,啊哦!”我们欢呼着起身,来到河边坐下,我抱着小弟,把脚伸进水里,拍打水花:“小河的水呀凊悠悠,庄稼盖满了沟,解放军进山来哎哎……”母亲也孩子似的亮开喉咙唱起歌来。我们也随着唱起来,就连母亲身后背着的小弟也“咯咯”笑出了声。听到歌声,小河对岸七八个大孩子也过来凑热闹了。

  太阳偏西了,我们的大部队满载着人吃的,猪吃的野菜浩浩荡荡踏上了回家的路。


  二、放猪

  由于猪多食少,这天晚上十点左右,猪拱开了圈门,跑了出来。其中一头老母猪跑到了邻居的菜地里。邻居王婶尖着嗓门喊:“刘哥你家猪跑出来了,吃我家菜呢!”听到喊声,我第一个冲了出去,顺手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跑去赶猪。母猪有三百多斤还揣着崽子,行动缓慢,我只能推着猪屁股它才肯往前走。爸爸跑过来帮忙,他一边“嘞嘞”叫着,一边在前面引路。猪很听他的话,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回圈了。其余的猪也都被妈妈妹妹赶回来了。爸爸用铁筋拧圈门,就去给邻居道歉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喊我去放猪。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拿着鞭子把猪赶出了圈,向山坡走去。

  山不高,有二三百米吧,顶多算个土丘。山上长满了松树,常有外地的人来偷迎客松。村里的人发现了,就会把偷树的人绑在树上教训一顿,留下树。人!放了。我当时问父亲:“怎么不送他去坐牢?”父亲一笑:“罪不至于入狱,提醒他别再偷就行了。”

  松林很密,阳光只能透过松针,筛下斑驳的碎影。林边长着一层嫩草,正适合猪吃。我把五头猪圈到这里,它们头也不抬,你拱我我拱你抢着吃草,咀嚼得嘴里直淌绿汁。我躺在山脚下一块光滑的山石上,背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的课文。背着背着睡着了。

  “啪”一声鞭哨响,把我惊醒。原来是父亲,他喊我:“回家,吃饭,上学。”说着,他扬鞭赶猪往家走。我紧跑两步,“磳”串上一头猪的后背,骑着猪,哼着“小呀吗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只怕先生说我懒,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一路哼唱着,随着猪群,披着朝霞返回家中。


  三、采蘑菇

  俗话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这老话真准,快起来,下雨了!母亲大清早又喊又叫。

  姐妹们听到喊声,钻出了被窝,跑到院子里,翩翩起舞着。

  母亲也不阻拦。没一会功夫,各个都像落汤鸡似的跑回了屋。

  大家互相交换着衣袖里的水,整个屋子成了过泼水节的现场。嬉闹过后,雨停了。二妹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姐,咱俩采蘑菇去,妈说过,下雨后山就出松蘑。”“现在应该没有,秋天雨后林子里才有蘑菇呢。”我认真地说着。“哎呀!去嘛!在家多没意思啊!”二妹使出了磨人招数。“玩就说玩,找什么借口嘛!走,我带你去!”说着我俩拉着手跑了出来。“就咱俩多没意思,再找几个人。”我说着,就拉着妹妹去邻居家了,不一会儿,我们聚了六个人。向松林出发。

  松山上没有存水,所以很干爽,双脚踏在厚厚的松软的松针上颤颤巍巍像是走在弹簧床上似的。

  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根木棒,边走边在地上翻着。头顶,脸上,腰间,不时被松针扎了一下,“哎呀!”声此起彼伏。

  “这有蘑菇!”邻家的二胖最先找到蘑菇了,我们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蹦跳着围过来。这是一蹲细长茎,小灰头的狗尿苔。他们上去采时,我喊道:“别动!它是狗尿苔!”“唉!”大家又扫兴地离开了。

  “这是什么?”李叔家的大元嚷道。我们又一窝蜂似的拥了过来。“这是地瓜皮。我妈给我吃过。”村长家的红姐指着地面说着。“这个能吃?”二妹仰头问她。“嗯,能吃!”她使劲点着头,肯定地回答着。

  于是,大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地皮扣着。

  正当大家全神贯注捡地瓜皮时,“咔嚓”一声,大约两米远处一棵老松树上的干树杈折了,小胖眼尖,跳起来惊呼道:“蛇!蛇!快跑!!!”原来一条土色大蛇把树杈压折了。大家四散奔逃。小胖慌不择路,绊倒了,他“哇、哇”地哭起来。我和红姐几乎同时跑到他面前。我俩架着他冲出了松林。幸好,蛇没有追过来。离开松林快进村口时,我们才发现,只有二妹手里还攥着一把“地瓜皮”!大家都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噗嗤”一下都笑了。


  四、抓鱼

  “是谁把天捅破了,这雨下起没完了!”母亲又埋怨地唠叨开了。

  “已经立秋了,下这么多雨庄稼都涝了。”父亲一旁也是怨声载道。

  “你春天就去要救济粮了,这都秋天了,要来没有?不会有没咱家的份了吧!”母亲看着父亲一顿数落。

  “走。跟爸捉鱼去。”父亲非但没搭理母亲,还转移了话题。说着拿起雨披就往外走。“不下了,还拿雨披干啥?”母亲喋喋不休。

  我拿个小桶,三妹拿个小锹跟父亲走出了院子。

  我们来到小河边,这里已经聚了三伙抓鱼的了。看见我们来了,他们都站起身和父亲打招呼。

  父亲选了一节河道,刚把它截断,村里的王强就急三火四地跑来让父亲去村上一趟,说因为分救济粮的事,会计和田嫂打起来了。父亲二话没说,抬腿就去了。

  我接着父亲叠的楞子继续叠,直到围成一个弧形才停手。我和三妹蹲在一旁等鱼来。

  “来了!三妹快把网给我!”我边说边从三妹手中抢过网,向河里一捞,鱼串到了土楞上,三妹看到后,向前一扑,鱼被她压到了身下。“别动,我来拿。”我伸手掏出了一条一斤左右的草鱼放到了小桶里。然后去拉妹妹。只见此时的她满脸满身都是泥浆,只露着俩眼睛和一口小白牙,我用河水帮她洗干净。我俩继续抓鱼。

  这时天又阴上来了,上游的大哥哥冲我们喊:“要下雨了,你俩快回家吧!”“知道了!”我答应着。“收拾东西,咱俩回家。”我对三妹说。我们刚起身,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我一手提着桶,一手拉着妹妹往前跑。前面的大哥又喊道:“抄桥上旁边的近路走。”我俩朝他去的方向跑去。

  石桥旁边有两条路一条是水泥坡,一条是水泥台阶。下台阶太慢了,我心说滑下去挺快的。想到这,我让妹妹坐我腿上拿着东西,我坐在水泥坡上用力向下滑去,眨眼功夫就到底路了。妹妹起身拉起我,我感觉屁股有点疼。一摸,出血了。我想哭。可怕妹妹害怕,强忍住了。我俩走到离家不远的时候,雨又停了,父亲来接我俩了。

  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我哭了。

  父亲看到我被磨烂的裤子和滴血的屁股,一把抱起我向诊所跑去。

  一周后,我的伤好了,被母亲大训一场的父亲再也没带我抓过鱼。

  家里的救济粮一粒也没分到。后来听母亲说:“父亲把我家那份给村上的五保户了。”母亲没有和父亲吵,也许她认为父亲做的对吧。田嫂学了父亲的样子,也把自家那份给了军属田有亮的奶奶。

  庄稼还没全熟,母亲就把定了浆的高粱穗子剪下来,用石磨磨了,贴菜饼子吃……


  五、收秋

  转眼到了秋天,虽然春旱,秋涝,但庄稼还有一半的收成。国家又免税。所以这个秋还是令人欢喜的。

  我家的地离家远,要过一座桥,一座小山。父亲收拾好小推车,准备往家推了。

  “村上的马车给在家拉两趟就都拉回来了。行不?”母亲问父亲。“不行,我不能破坏了规矩。”父亲坚定地说着。母亲让二妹看家看孩子,叫上我和父亲一起去收庄稼。

  撸豆子子很扎手,母亲让我去和父亲割高粱。父亲割倒了,我捆上,再帮父亲装上车,父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一天下来,推了四五趟。父亲被选为市劳模,明天要去开会。收庄稼的任务就落在我和母亲肩上了。母亲非常恨活,白天干一天了,晚上把我们安排睡下后,自己有推车走了。我悄悄跟在后面,到了装车时我才被发现。这回母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这天正逢十月十五,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头顶上,我们走月亮也走,我对母亲说:“妈,月亮怕咱们路黑,给咱们照亮呢!”“嗯!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母亲又哼唱起来了。我也跟着唱起来,歌声回荡在夜晚上村的山路上。


  六、拣煤

  猫冬在我们东北常见。可我家不行,到了冬天得拣煤。

  离我家一里地左右,有个甘子山,这座甘子上是日本侵华时留下,听我姥爷说:“当年我姥爷的父亲在这里开了个小煤窑。从地面下挖一两米就能挖到煤。后来煤矿越挖越大,本地干活的人手不够了,就从河北、四川招来一些人。直到日本鬼子占领东三省后,他的露天煤矿也被霸占了。姥爷的父亲急火攻心与世长辞了。”在我的记忆中,姥爷从来不去甘子山,也许怕触碰到他那颗受过伤的心吧。(现在这里已经是国家级矿山地址公园了。)

  在距煤矿十几公里外有一处万人坑,是日本帝国主义留下的罪证,那里埋葬着他们杀害的中国的矿工。现在已经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了。我上小学五年级时,老师曾带领我们参观过“孙家湾万人坑”。

  我们拣煤需要有手耙,是一个像手一样大的带齿的耙子。父亲手很巧,用铁丝做了十几把这样的耙子,留够自家用的,母亲把多余的都给了邻居家。我也偷学了父亲的手艺,做了两把,给了我的同学。

  拣煤我们经常是几个人一起去,拿着手耙,拿着麻布袋子。

  拣煤很有讲究,需要细致挑选,把那些发亮且轻的块拣出来,这是煤。那些黑黑的发乌的比较重的块是甘子,烧不着的,需要扔掉。为了一块乌金,有时我们会爬到半山腰。

  一次,我爬到山腰找到一块足球大的煤块,手小没拿住,脚下一滑,连人带煤滚落下来,摔成了轻微脑震荡,在家休了半年学才好。所以至今我还经常头疼。有了挨摔的经验,我告诉同去的伙伴不要爬的太高。

  拣来的煤,家里都是在大雪天烧,平日里,家里都烧秸秆,树枝。有时攒的多了,还能卖一点钱,买几件新衣服穿。所以我们拣煤的积极性都很高,整个寒假几乎都在甘孜山上度过。风吹日晒,黑黝黝的小脸像个野孩子。所以当地的城里人都叫我们“小野妞”。

  想想散养的童年,粗犷,豪放,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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