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最高气温还在20℃中徘徊,今天的最低气温跳崖式跌到-6℃,短短两三天,就让你体验从极端回暖到极端降温的酸爽。仿佛一夜之间,寒流袭来,冷露浸骨,路边行道树上的叶子悉数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抖。那丝丝凉凉的空气,掠过鼻端,每呼吸一下都生出寒意,让人越来越感觉到,冬是深了。

  虽说江淮地区温度与北方没法比,但里下河水乡天气湿润,时有雨雪,冻融交错,这种冷,是北方人难以理解的阴湿鬼冷。

  小时候没有现在的暖气屋子,记得一到冬天,家里就会“生炉子”过冬取暖,兴化人又叫“着炉子”。那个年代,兴化人家家有一个用铁皮盘成的煤炭炉子,煤炭炉里面烧的是蜂窝煤。蜂窝煤是一块呈圆柱状的,中间均匀地分布着若干个孔眼的煤炭。冬天生炉取暖的同时还在煤炭炉子上烧水做饭。

  天冷了,父母亲又开始为一冬的取暖而忙碌着。那时候,父亲总是第一个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着炉子”,点炉子引火的木柴是头一天就劈好的,把屋子正中的煤炭炉点燃。炉中的火腾腾地燃烧,在房间里不停地跳跃、忽闪,使原本冰冷的屋子一下子变得暖了。

  我们姐妹仨窝在被窝,等感觉到屋里暖烘烘的时候再起床。此时,炉膛里的火苗跳跃着,发出呼呼的声响,诱惑着我们匆匆起床,走到煤炭炉面前,和父母一起围炉而坐,先烤一会儿炭火、等身上厚重的棉衣暖了,再由父母亲做一些好吃的,这就是我们的早餐了。

  冬天的早饭是简单的,通常是添饱肚子的“摊饼”和润喉暖胃的“白米粥”。“摊饼”是兴化方言,就是烙饼的意思。小时候,小米面粉或糯米面粉烙饼是家里的家常主食,隔上个一两天,家里就得贴上一锅白白圆圆的摊饼,充当早晚熬饥的主食。父亲把冰冷的“摊饼”贴在烧热的铁锅上,烧热的铁锅会像吸盘一样把“摊饼”吸在上面,不一会儿,冷硬的它们就会变软变黄,摊饼的焦香味即刻弥漫。

  冬天,母亲都会用小米熬成一锅润喉暖胃的“白米粥”粥。晚上喝完后,再将粥灌进热水瓶,第二天早上喝上一碗周身便暖暖的。在煤炭炉前烘暖了冻手冻脚后,母亲铃出裹得严实、灌满白米粥的热水瓶,每人倒一碗,炉边的小桌上,摆一碟切好的咸菜,全家人的早饭,就这样围着煤炭炉子吃开了。一边吃,一边听茶壶里的水汩汩作声,腾腾蒸气氤氲着,自壶中散发开来,扑向围坐在炉边的家人。

  父母亲为了节省蜂窝煤,白天烧,晚上是要把煤炭炉子封起来的,或者干脆熄灭,第二天早上不厌其烦地“着炉子”。因为,在那时计划经济的年代,家里都是每月凭炭证和炭票到炭点购买蜂窝煤。

  印象中,南大街野祭巷口的国营炭点,昏暗灯光下,炭店里的工人都穿着又黑又脏的工装服,在堆积如山的蜂窝堆里搬运着煤块。我跟父亲挑着装炭的铁桶买蜂窝煤时,先要排很长的队伍。由工人将蜂窝煤移到大磅秤上过磅,再放到旁边,堆成一小堆。这时,父亲弯下身子,左手一边托着,右手一边把七八块蜂窝煤堆放在左手上,接着小心翼翼地搬放在铁桶里,来回五六趟,直到把铁桶装满炭后,一根扁担,我在前,父亲在后,将买到的蜂窝煤运回家,这是干得体力活,也是家里两个男人该出的力气活。

  那时,全家5口人挤住18平米的老屋里,只有堂屋和内屋2间,没有厨房,于是,买回来的蜂窝煤就直接堆放在堂屋一侧。堆放在那里,像一座黑色的小山,往往要占家里很大一块地方。因为,这些煤炭是一家人一个月赖以生存的燃料。

  记得,当年每个人的家里必备一个煤炭炉子,并配有四大件,即:火柱筒、火钩子、火钳子、火铲子。父母亲在生炉子时,先用火钳子把第一天烧剩的炭渣捡出来,再用火铲子把炉膛和炉底盘清理干净,然后在生炉子之前先准备好引柴火儿,一般多用些报纸,或家中小孩写完的作业纸,因当时都不富裕,学生的作业本都用草纸。先在炉膛中放上干燥的碎木料,中间放蜂窝煤。压实了,防止煤掉到下面去,接着就可以点火儿生炉子。

  生炉子,记忆满满,趣事横生。那时候,大都数家里早上煤炭炉子熄灭的比较多,所以早上生炭炉子的人家也比较多,这已经成了街头巷尾都弥漫着人间烟火的一景。

  生炉子可是“技术活”呢,也是有技巧的,掌握不了技术,炉子生不着,而且每次生炉子时总是将屋里弄得浓烟滚滚,即使窗户全打开也很长时间才能将浓烟送走,呛得人直流眼泪,只能跑出去喘息一会儿再进去继续生炉子。

  在室外生炉子最怕倒烟,什么是倒烟,就是外面的风不向往炉子刮,烟也不顺炉囱往外面跑,又点不着火,就是刚刚点着了,只见浓烟不见火苗,烟四处乱跑,只能用扇子煽,用嘴炊,常带弄得灰头土脸,脸如黑老包,除了牙白之外,其余的都是黑的。

  煤炭炉子的炭火“着”起来后,就是围炉烧水做饭取暖了。每天,煤炭炉子里依次上中下放三块蜂窝煤,最下层是烧透了已经发白的蜂窝煤,中间是烧了一半还有余火的蜂窝煤,最上层是刚换上来的蜂窝煤,火势正旺。待这块蜂窝燃烧到一半左右,要将这三块蜂窝煤依次从炭炉里用火钳捡出,再将原来中间的一块放入最底层,上面的一块放入中间层,再加一块新的未燃烧过的蜂窝煤,这样做就能够保持炉火不熄。炭炉下面有个风门,烧东西时就将风门开大,不烧东西时就将风门开小,以便节约煤炭。

  在没有电饭煲的年代,那时家里都是用锅子在煤炭炉子上烧饭。炭炉上用锅烧饭最关键的环节是“炕饭”,就是在饭要熟时,要将饭锅倾斜下来,放在炭炉上,左右转动,以防饭锅周围的饭夹生。

  记得,白天家里经常一不小心错过了添加新炭,有时烧茶壶水溢出来将炭炉里的火弄熄了。这时候,父母亲常用一块新炭到邻居五奶奶家过火。“过火”有点类似靠着一根火柴就能轮流点上好几支烟的“兑火”,就是将这块新炭放在炭炉里有火的煤炭上面烧,直至这块煤炭烧燃,或者用这块新炭换人家已经烧了一半的有火的煤炭回来。

  至今仍记得,天冷的时候,邻居们也来家中串门,天寒地冻的时节,拉家常,围炉叙话。老人们讲讲巷里巷外的见闻,孩子们围炉打闹游戏。如是大雪纷飞的天气,茫茫白雪封门的时候,总有脚印一串串从门外延伸进来,给门口的台阶上留下几朵雪疙瘩,下午阳光温暖的时候,化去的冰雪变得泥水淋漓。

  母亲为我们姐妹仨新做的棉鞋湿透了,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珠水涟涟,盈盈地挂在额上发上,似落不落。太阳渐渐西斜,凉风起,天气就开始冷了,饿了,纷纷各自回家,一家人又围着炉火而坐,烘烤湿漉漉的棉鞋棉帽。火苗暖暖地映照在面孔,令人泛起困意。睡梦里的炉火,仍然是红的,睡梦里的火苗,仍然是暖的,呼扇呼扇,如梦似幻。

  时光飞逝,人们早就告别了煤炭炉取暖,可是此时不知为何,这么冷的冬天,思绪牵引着我,我却愈发怀念那个有煤炭炉的时代,想起曾经围着炉火取暖的日子。只是岁月已经走远,有些回忆也变得十分遥远,但即便是天再冷,地再寒,总也忘不掉与家人一起围炉取暖的幸福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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