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东边小学组织六年级和初一的学生到河东去进行春季植树造林。

虽说早春时节,乍暖还寒,不过天气还是渐渐地暖和起来了。人们脱去了厚重的棉衣,穿起了毛衣、绒衣或小薄棉袄,学生们尤其如此。

星期六的早晨,学生们由老师带领着,一大早,比上课提前一个小时,就整队出发了。

天气晴好,简直可以说是风和日丽,只有刚刚感觉得到的微微的南风,轻轻地吹着,叫人十分惬意。学生老师都非常高兴,一路唱着歌,顺利地过了河,沿着河岸向麒麟山北山下行进。那里就是学生们植树的地点。

学生的干劲很高,又加上水源近,路好走,所以一上午的时间,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

不想,中午过后,天气变了,刮起了大风。风裹着沙尘,纷纷扬扬,漫天而来。气温也有些降低,显得有些冷了。不过,学生们植树的劲头未减。干到下午三点多钟,任务就胜利完成了。于是迅速整队,返回。学生干活不懂得均匀使用力气,所以,看得出来,大家有些劳累。

来到河边,风沙小了,天气也冷了许多,而风还在不歇劲地刮着。这下问题出来了,因为过河的桥是临时搭的木板桥,约有三四十米宽的河面,水中用木架支撑,上面并排放上两块木板,就像建筑工人的脚手架,一段一段从这岸一直连接搭到对岸。早上过时,风和日丽,水波不兴,桥也显得稳定。谁也没感到有什么难走,都顺利地过了桥。现在,却不同了,天色昏黄,风吹得水面起了波浪。小木桥的桥板好像也在风吹中微微地晃悠,走在桥上要是眼睛一晕,就好像桥板在迅速地向上游移动。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就真开始眼晕了。所以,过起桥来,就不像早上那样顺利,有些同学就需要前后互相牵引着,在别人的扶助下,才能过桥。这样,过桥的速度当然就慢了许多。眼看着大部分同学都过去了,就剩不到两个班了。

突然,只听“扑通”一声,有人从桥上掉了下去。桥上立刻有人喊:“望中义掉下去了!”话音未落,水中已有一个黑色的东西从桥底下翻滚着下来了,翻了几个个儿,停了下来。全身缩成一团,好像是跪在水里,脸色煞白,浑身打颤,呆呆地看着岸上还没过桥的人,手里还紧紧抱着那把铁锨,一动不动,就呆在那里,木雕石刻的一般。已近黄昏,天凉水冷,在这个季节,要是到水里干活,不穿防水的皮裤,谁也不敢下河。

两岸和桥上的人,尤其是学生们都愣住了,眼望着河里,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过了不知有多久,好像时间很长,又不太长,老师、学生没有一个人出声全都怔怔地看着河里,怔怔地,没有任何人出声。河里、岸上一片沉寂,冷风中只有河水在冰冷地流着。

落水的学生蜷缩在水里,好像无动于衷,又好像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岸上,抱着铁锨在那里打颤,身上的薄棉袄早已吸透了水……河水仍旧在冷风中冰冷地流着……

——就在这时,只见在还没过河的班级里大步走出一名男生,如履平地一般,径直向河里走去,伸手把那个落水的同学从水里使劲拉起来,用力拽到岸上。过膝的河水鼓着浪花,这名男生的鞋袜和裤子全都湿透了,冰凉的河水,冷得他也一激灵。

拉到岸上,落水的那名学生迅速被人领走了,好像谁也没有注意这名救人的男生。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名男生使劲往下捋捋裤子上的水,另一名男生看见,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一条干裤子让他换上,他没有换,独自过了桥。那名男生主动陪同,两人跑着回了家。

回到家里,迅速脱掉湿透了的鞋袜裤子蹲坐在暖炕上,陪他回来的男生讲了事情的经过,很佩服的样子。

没想到,却当即就遭到了家长的斥骂:“你个傻鬼!我以为你自己掉下去了。你就那么‘潮种’,那么多老师,还有学生,都不下去,偏你显什么魂,下去救?他自己不会爬上来?你真是傻透腔了,你!”接着又说:“就这么一条好裤子,弄成这样,我看你穿啥!”陪他回来的那名男生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地走了。而这位救人的学生,身上刚有点暖和,又像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凉水,着实真傻了眼一样,望着地上湿透了的裤子,一声不吭,愣在那里。

好容易熬过了一个星期天。

星期一上学,总算可以躲开家里的环境了。

走进校门,他刚要往教室的方向拐,就看见迎面老师的大办公室里走出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前天落水的那个同学,后面可能是那个同学的家长,边走边向身后送出来的老师说着什么。他正要和那个同学打招呼,可是见那个同学只瞅了自己一眼,一声不响就从面前走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站在校门口,等着家长走上来,一同转身走远了。他知道那个同学家住在中山营子,可能农村人不善于说话。

下午开班会,老师总结了上星期六的植树活动,赞扬了大家的劳动干劲,重述了植树的伟大意义。特别表扬了几名体弱的女同学不怕苦和累,和大家一样完成了任务。更表扬了仇石同学身患感冒带病参加劳动的精神。最后,再次表扬了大家不怕风沙的顽强精神和干劲。直到散会,只字未提那天落水和水中救人的事。而落水的那个同学,从此也一直没来上学(后来听说,是吓破了胆,不敢来上学,转到别处去了)。

回忆上午的情景,他迷惑了,那天的事,是真的吗?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不然,为什么他们都这样表现?好像没这事一样?想想自己昨晚还做了一个过河的梦,弄脏了新买的鞋,被家长骂了一顿,还差点挨揍。就这样疑惑着,想着,回到了家里。一看,果然那双鞋还没干,仍放在窗台上晾着。自己就只有这两双鞋,那晾着的分明就是自己星期六植树时穿的呀?好像是昨天自己新刷的。可是他落水了吗?有人落水吗?究竟是谁落水了呢?怎么回事呢……

直至若干年后,谈起这件事,还记忆犹新。他说:“那件事给我的印象太深了。自己觉得是做了件好事,可是却遭到了家长的斥骂,以为到学校能找到点安慰,可学校里根本没人理这事,连被救的人都那样麻木。是,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也不算什么好事,没什么可宣扬的。一想,家长说的也不全错,那时等了那半天,参加植树的有十多个老师,男的女的都有,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下去救呢?我当时正是出于这一点疑问,才下去救他的。那年我十六岁。你没见,河水冰冷刺骨,那时的样子,他自己根本爬不上来。他抱着铁锨跪在水里,全身颤抖,都有点吓傻了,是我把他硬拉着拽上来的。不过,也没准儿,兴许在水里呆一会儿,人家自己会上来。水不算深,刚没过膝盖以上,还没有没过人。……后来,我还想,要是老师下去救,会怎样?是不是学校和这名学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 ——有一点,自那以后,我终于渐渐明白了,做什么事,必须要慎重,一定要注意后果。千万千万!”

听了他的话,我很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欲言又止地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顺着宽阔的河边,一路走着……清凌凌的河水哗哗地流着,湛蓝蓝的天上,飘着一朵朵雪白的云,对岸的麒麟山,早年栽植的松柏在蓝天的映照下愈加清新苍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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