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黎文章:26军军旅生活回忆片段


  一、大娘改鞋

  当小兵,生活中最困难的是没有合脚的鞋子,当时的军鞋来源是靠解放区的妇女手工做,她们所做鞋子的大小,都是成年男子的脚为依据,没有我们合脚的鞋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部队时常行军作战,没有鞋子可不是小事,管理员也十分着急,每次发鞋子,都让我们先去挑选。尽管挑来挑去,还是找不出一双合脚的鞋子。

  有一次房东老大娘看到我们为找双合适的鞋子急得满头大汗,她问明原因后说:“我给你们改一改看行不。”于是大娘先将鞋子的后半部分鞋底与鞋帮拆开。再根据我们脚的大小将鞋底割去一截,鞋帮也剪去一块,修剪整齐,缝合好。果然穿到脚上,比较合适了,再扎上鞋带,走起路来舒服多了。

  从此我们便有了好办法,每当发鞋,捡一双瘦些的,请大娘或大嫂修改,这个难题就真解决了。

  三年解放战争基本上都是这样解决穿鞋难的。


  二、房东送鞋

  1948年2月,我们驻到河南许昌一带,因所部就我一个女同志,故我一个人住进一户人家,这家只有一个中年妇女,无丈夫,也无子女。虽然是新解放区,但他们早已知道解放军的情况,所以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按照军队的纪律,每天早起扫院子,挑水。大娘总是不让我挑,说我人小挑不动。我坚持挑半桶,几趟才把水缸挑满。除参加军事训练,业务学习外,我经常帮大娘上山打柴,烧火喂猪,大娘非常高兴,对街坊常夸我。但当我们对坐时,她时常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眼光看着我,脸上像有一层愁云似的。过了十来天,我才知道大娘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几年前丈夫、女儿先后病逝。她说她的女儿和我同岁,也有我这么高。此时眼泪便流下来,我对她的不幸很同情,由于年轻,也不知该用什么话安慰她。

  休整结束,部队要走了。大娘舍不得我走,伤心地哭了。她从里屋取出一双鞋送我,我坚决不收,并向她宣传我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大娘生气地说:“谁说你拿我的,是我自愿送的,这个不犯纪律,快收下。”我当时十分为难,这双鞋是我看着大娘做成的。今天才知道是专为我而做的。不要吧,太辜负了大娘的心意,要吧,纪律不允许。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纪律检查组的同志来了,这是行军前的常规,当队伍集合好后,纪律小组的人分头挨户检查,看看院子是否扫好,有无损坏东西,是否赔偿了等……当他们看到大娘拉着我不放,还以为我犯了什么群众纪律。直到大娘把鞋子的事说了一遍,他们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纪律检查组李组长向大娘介绍了我军的纪律,大娘不听这一套。说:“你们不收下,我是不依的,不收下别想走。”大娘真的横在了门口。李组长看大娘十分诚意,便对我说:“你收下吧,别叫大娘伤心。”大娘高兴地将鞋塞到我的背夹子里时,我注意到李组长将一元钱放到大娘桌子上,大娘一点也没有察觉,拉着我的手送出了大门。

  等队伍走远了,我还看到大娘站在大门口招手。


  三、菜花黄时浪涛急

  1949年3月,正是长江两岸花红柳绿的季节,我们进驻到扬州以北约15公里的农村,这里虽是江北,但一派江南风光。水网纵横、岸柳青青,时而雾雨漾漾,远山近村轮廓模糊如泼墨国画;时而旭日和风、帆影移动、车水插秧,遍野春忙景象。部队在此不是为了欣赏这如画的美景,而是进行整训,准备抢渡长江。

  我所在的26军是渡江一线部队,我们虽是卫生部门,也要随军一起渡江。

  由于成员大部分是北方人,一直转战在河南、山东等地,很少看到大江大河。面对浩浩荡荡的长江,南岸碉堡林立,飞机上空盘旋,不要说冒着枪林弹雨抢渡,就是坐在船上风平浪静地划过去,也难免眩晕、呕吐、眼发花。

  为了保证部队顺利突破长江天险,当下首要的任务是如何克服怕水晕船等问题。所以每天的主要课目是到河沟湖汉中行船,在芦苇荡中转圈圈。开始几乎人人晕船、呕吐、站立不稳,经过20多天的强化训练,情况完全不同了,人人都能稳立船上,任船老板东转西悠,有时风大浪高,上下颠簸,不但不怕,倒是人人争上船头,似乎成了一种享受。

  水上训练达到要求之后,每天下午抽2小时上课,不是学文化学业务,而是学入城纪律。大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及党中央新制定的入城守则(要求背熟),小到如何看红绿灯、如何乘公共汽车,就连如何使用抽水马桶都是讲课内容。至于江南民风民俗、如何称谓等更是重要课程。

  部队在“文”、“武”两方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便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大会。会场设在村头的空场上,条件所限,布置很简单,一条横幅及一张桌子权当主席台。金黄色的菜花一望无边,绿绿的麦苗镶嵌其间,为会场增添了风采。

  我们排列成行,站在主席台前,举起右手宣誓,誓词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几句口号:打过长江去,解放南京城;将革命进行到底;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等……一人领誓、众人齐呼,群情振奋,场面激昂热烈,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

  第二天,发来了“新武器”,每人两根粗细不一的短木棍,一小包棉花。领导告诉大家,这两样东西很重要,如果船被枪射穿,就用木棍卷上棉花,用力塞住洞,防止进水,并当场做了示范。管理员补充说“这是救命棍,千万保存好。”

  渡江的时刻终于来到了。面对滚滚长江、隆隆炮声,是否能冲过去,还是翻在江中,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到了生死关头。我望着江南浓烟滚滚的大地,又看看北方故乡所在的方向,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声令下,依次登船。战士的本能使我精神振奋起来。当我的双脚离开江岸踏上跳板的一刹那,心中升起一种使命感、神圣感。恐惧的心理完全为自豪情绪所代替。我知道,此时此刻,党中央、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的目光都在看着我们。人民解放军正在书写历史的光辉篇章,作为它的一员,能不自豪吗!

  此时第一梯队已突破敌人第一道防线,但敌人的红色曳光弹不时划破夜空,炮弹随着曳光弹指引的方向向江中打来。英国军舰“紫石英”号也在此“凑热闹”,情况十分紧张。我们乘坐的小木船拼尽全力向南岸划去,有的炮弹就落在木船附近,掀起大浪,船体上下震动。天黑风急,浪花随风吹上船,湿透了衣服。按照事先分工,身体强壮的帮助摇橹,其他人都得注意查看船体,由于天黑,大家只好不时用手摸,用耳听是否有漏水声。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拼搏,终于抵达南岸。这时天已微明,敌人或被歼,或逃遁,碉堡冒着白烟,残缺不全的铁丝网,狼藉遍地。被国民党视为“固若金汤”的天险,终于被突破、被抛在身后。

  随着一轮红日升起,同志们的心情甭提多高兴了,大家站在滩头,不约而同地凝望,红日,还是昨天那一轮,今天看来像初次见面一样,格外新颖。

  长江收敛了昨夜咆哮的模样,显得这样平静,似有歉意地为我们送行。

  炮声已远,春满江南,我们又开始了新的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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