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一个没有第一声啼哭的婴儿。
大德高僧说:是真佛只说家常。我一介平民、凡人,也只会说点家常。
1950年9月10日,我出生在天津市的家里,听妈妈说:我是头胎,很不顺利,又没去医院,请了一位接生婆,费了很大劲儿我才脱离母体,但妈妈又大出血,接生婆把我放下,赶忙去止血。一旁的姥姥觉得不对劲,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啊?就用一个小调羹的把儿敲开我的嘴,喂了一点水……我就这样悄没声地来到这个世上,屁股上少挨了一巴掌也就没了那一声响亮的啼哭。这影响到后来,我从来不会大声嚷嚷,在部队机关一楼的值班室值班,有电话找人,我不会在楼下大喊大叫某某接电话,而是跑到四楼去敲门。
小时候身体孱弱,面呈菜色,个子不矮,却很廋,显得脖子挺长,小朋友们起哄,喊我长脖子“老等”,是长颈鹿的意思吗?不懂。老人们说,这孩子先天不足,还是给他留个小辫子吧。于是,我的脑后就拖了一条10多公分的小辫子。啥意思?是好养活吗?也不懂。结果是玩伴们这个揪一把,那个扽一下,搞得我很烦,强烈要求剪掉,可没人理我,我又不是那种会哭能闹的孩子。
那时我的胃很弱,不爱吃东西,特别是不吃肉,连过年都不吃一口,一吃就恶心。这个毛病到我十岁那年的大饥荒给彻底治好了。挨饿在童年的记忆里是深刻的,计划经济,每月的25日是借粮日,可以提前几天买下个月的粮食。可家里的粮食经常是吃不到25日,妈妈想尽了办法,我们甚至吃过酱油糟、磨碎的花生壳,野菜更不用说了,但在城里很难采到。
我的战友张鹤年(著名书法家)曾说他在1961年初去郊区为家里找点能吃的东西,在一片枯黄的草地里,发现了散落的黑豆,他把棉袄的两个口袋都装得满满的。跑回家高兴地说:我捡到黑豆了!往外掏的时候发现“黑豆”怎么都沾到一起了。大人们都乐了:傻小子,你捡到是冻羊粪球啊!
儿时对于妈妈的最初记忆是她带着我参加识字班,她脑子很灵,学得快,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和同伴的羡慕。两三年后,她就能读报和记账了。妈妈确实聪明,做鞋、裁剪、制衣、绣花样样能行,常帮邻居们干活。妈妈是终日忙碌的,常常是熬到半夜才睡,妈妈养育了我们兄妹5人,我是老大,而且是唯一的男孩。后来,妈妈为了贴补家用,糊过纸盒,熨烫过塑料袋……再后来就到街办工厂上班,干到两鬓斑白。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只有享不到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每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她要给我们每个孩子做一套新衣和鞋袜。平日里她常说:人不怕穷,穷也要干净,整齐,也不能破衣烂衫,打补丁也要好看。她为我们穿短的裤子加上一截也都尽量看上去很搭配,倒像是一种装饰。过年时,她除了忙年夜饭,还会把家里的5、6个祖先牌位请出来,摆上祭品,点燃蜡烛和香火,让我们也都拜一拜,嘱咐我们不能忘了祖宗。我曾问过她:这些人你都认识吗?她笑着摇了摇头。祖宗是谁?他们长什么样?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听说过以前有些人家是有族谱的,我家有没有不知道。但我父辈名字,姓后的第一个字都是“敬”字,到我们这一辈男孩姓后第二个字都是“贤”字,女孩姓后第一个字都是“毓”字,据说这是按照族谱排下来的,但族谱在哪里?已成永远的谜。
我五、六岁那年,妈妈抱着我的二妹,牵着我的大妹妹,嘱咐我紧跟着她去南市采购年货。人可真多啊,我东张西望一下子就找不到妈妈了。我虽然惊慌但没哭,自己就先走回了家,坐在大门口的石门墩上等妈妈。妈妈急慌慌赶过来,她的脸色都变了,我以为她会骂我的,可她没有,不住地说:都是妈妈的错。并问我是怎么找回家的。我说爷爷带我去过,我记路了。妈妈拍了拍我的小脑袋,算是对我的夸奖。
在孩童的眼里,妈妈都是最漂亮的。她梳着两条黑黑的又粗又长的辫子,身材高挑,不胖不瘦。到了60年代初,她和邻居的阿姨们去理发店烫了头,我和妹妹们都说好看,可是爸爸下班回家后,似颇有微词。再后来她就像一般中年妇女一样,留起了短发。
妈妈人缘好,很善良。常嘱咐我们对大人要有礼貌,见老师要鞠躬,借东西还的时候一定要谢谢!凡是有要饭的,她总是让我送一块干粮给人家,并且说:要不是穷的没办法,谁会出来要饭呀。她一生平凡、平淡,平实、平和,却也曾有过人生的亮点。在我家的墙上挂过两张奖状,挂了许多年。那是1958年我妈妈获得城厢区和天津市“勤俭持家模范”的奖状。
我的家住在老城里的南门内大街上,据说是日式建筑,两个院落,前院有一座西楼(解放天津时被炸,就由两层改为一层),后院是东楼。共住了十几家人家。我家住前院三间北房,周围邻居中的阔人还是较多的。记忆中穿长衫戴瓜皮帽的人一见面就都拱手作揖,嘴里不停地说:爷!爷!爷!后来才知道他们中有满清皇族的遗老遗少。还有些小朋友会有“大妈妈”、“小妈妈”,奇怪他们为什么会有好几个妈妈呢?隔壁高台阶里住着大户人家,有一位王太太,那叫一个“富态”,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皮肤细嫩,夏天穿旗袍,冬天是貂皮大衣,怀里常抱着一只白色的京巴。她对我们这些孩子们倒是蛮和善的。那时也有高颜值、好打扮、眼睛向上、下巴朝天、凡人不理、家境殷实的美女,常会被一群熊孩子跟在后面喊着:摩登!摩登!
胡同里住着些穷人,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家十个兄弟,爸爸是三轮运输社的工人,一天累巴巴的,回家就喝酒,酒喝多了就打老婆。再強量的妈妈带一个班的秃小子也够呛,他们破衣烂衫,脏呵呵,兄弟间平日里打成了热窑。但遇到外敌他们就会一致对外,谁能敌十人之众,所以都会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