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就要离开南疆了,我到墓地向长眠在这里的战友们告别。

  远远地听到一阵山雀的叫声。在这肃穆的环境中,听来更添一缕哀思。墓碑排列得整整齐齐,依然保持着列成方队,待命出发的阵势。 

  一只粟色中略带些灰色的小山雀栖息在一块墓碑上。当我走到离它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它才很不情愿似地飞起来。我见到它栖身的那碑上写着:一营三连战士朱阿毛烈士之墓。我感到十分惊诧,急忙寻那雀儿,只见它呜叫着远去了。

  我第一次注意到阿毛,就是因为小鸟。那天正进行队列训练,鬼晓得从哪飞出一只小山雀,先是落在阿毛的头上,接着落在他的肩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是很亲热,很欢喜的样子。队伍乱了,都围着阿毛看稀罕,阿毛不好意思,抖抖肩让它快飞走,可它盘旋了一圈又落下来。我急了,吹了一声哨子,喊道;“立正!……朱阿毛,出列!”

  他站出来,雀儿还在肩上。我气得要扑打那小东西,它尖叫着飞跑了。

  “你这新兵蛋子,玩起鸟来了.马上要上前线了,这么吊儿郎当,你配做个军人吗?……”

  我看到啊毛的眼里涌满了泪水,瘦弱的肩膀在肥大的军衣下抽搐。自知又“放炮”了,他还是个孩子呀.后来,我听说,那鸟受了伤,阿毛捡回来喂养了些日子就赶不走了。那天挨“熊”以后,跑了很远的路,才把那小东西赶跑。他本来是孤儿,跟奶奶长大的,自小就好像与鸟有缘分,学起鸟叫来,惟妙惟肖。

  以后,他有点怕我,一见面就低头。1700625826422787.png

  “阿毛,怎么老躲着我?明天你到连部当通讯员,看你还怎么躲?”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队伍很快要拉上去了,阿毛万一……我这当连长的怎么向老人变待?

  一天夜里,连队几个干部研究完作战方案,丁副连长说:“我还有瓶五粮液呢,嘬两口。”“干嘬啊?没劲儿,算啦!”我想把他们打发走,再给妻子写封信。

  “你等着,我给你弄个绝活儿。”

  老丁这小子,只要是喘气的,蛇呀,耗子都敢吃。过了一会,他摸回十几只麻雀,用稀泥巴糊好以后,放到炭火上烤。热得小雀一个个大张着嘴巴,老丁就用小勺子挨个喂它们花椒盐水。烤熟了,就像剥松花蛋那样一磕,皮毛尽去,那味道真是绝美。

  我叫阿毛来尝一个,半天也不应,我走过去,见他正抹泪。

  “没出息,想家啦?眼里淌那不值钱的货干啥?女气,没点汉子样。”一边说一边递给他烤熟的鸟。他说什么也不吃。送时,我才想起,他大概是为鸟哭吧。

  上了战场,阿毛很机敏,反应快,灵活得像只猴子,他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背着步话机,准确及时传达着命令,保证通讯畅通。

  5月21日这天,我们蹲在猫耳洞里,阿毛两眼呆呆地看着我。

  “怎么啦?我验上又没有画?”

  “连长,你这胡子真棒!”

  “傻蛋,以后你也会长的。”

  “今天是我18岁的生日,这下巴还是光溜溜的。”

  “是不是男子汉也不在胡子嘛!山羊生来就有胡子不是?别乱想了,今晚给你过生日。”

  “真的?!”阿毛刚要蹦,头上就挨一下。

  这时,越军又向我们坚守的阵地进攻了。我正用望远镜观察敌情,猛地被阿毛拽进坑道,死死压在他的身下。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我五脏都要碎了。在滚滚的浓烟中,我翻身抱住阿毛,他浑身是血,只有眼睛睁着……

  阿毛,你走得太匆忙了。你知道我一直打算送你一件什么礼物吗?一只鸟笼。今天,我带来了。

  在阿毛的墓前,我的手颤抖着捧上一只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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