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日战争那个艰难的岁月里,江苏省盱眙县黄花塘曾是新四军军部所在地,有多少新四军的儿女出生在这个小村庄、生长在这个小村庄,还有多少新四军的儿女,生下不久就寄养在这里、依偎着可亲可爱的乳娘。当地老乡不惜用生命保护这些革命的后代,留下了方毅托婴、程明寄子、罗新安找奶娘、谭晓雯喝百家奶等许许多多动人的故事。

  像这样托婴、寄养的新四军后代,在盱眙黄花塘就有近百人。收养新四军后代的老乡,宁可让自己的孩子喝粥汤,也把奶水留给新四军的孩子喝;宁可让自己的孩子穿破衣,也把新棉花留给新四军孩子做棉袄;宁可自己一家省吃俭用,也要把仅有的一个鸡蛋、一碗大米留着新四军的孩子吃。就这样,盱眙老区人民用真情厚爱保护和哺育了这些革命的后代。如代军长陈毅之子陈丹淮、参谋长赖传珠之子赖克游、华中局组织部长曾山之子曾庆洋、四师师长彭雪枫之子彭小枫、司令部作战科科长谭知耕之女谭晓雯等。


  一张旧照片让我泪如泉涌

  2013年3月19日,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奶奶来到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老奶奶头发花白但神采奕奕,她漫步在展厅里,仔细地观看着每一块展板、每一个展柜、每一件展品,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在一组展板前,老人停下了脚步,看着展板上的两幅照片,不由地“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人们问她,她却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她对周围的人说:“我看到了儿时的我了!这张照片上的小孩就是我啊!”

  这是两张拍摄于1944年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是一个正在蹒跚学步的小姑娘,当时尚站不稳脚步,双手抱着一棵小树,稚嫩奇异的目光望着照相机的镜头。另一张是两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坐在板车上,旁边站着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男孩。老人哽咽地说:“这个抱小树的小姑娘和这个坐在板车上的小女孩就是我,那年我才一岁多。”

  这位老人名叫谭晓雯,她的父亲是新四军军部参谋部作战科科长谭知耕,母亲是军部机关政治协理员魏衡。

  谭知耕是河南省光山县人,1917年出生于河南新县陡山河乡白马山村谭立坳的一户佃农家庭,1929年12岁时进入乡苏维埃列宁小学读书,接受革命教育,加入儿童团,参加赤卫队,并转入中国工农红军;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参加万里长征,来到延安。1937年9月进入抗大学习,1938年5月奔赴华东抗日前线,1939年5月担任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参谋,1940年春任江北指挥部特务营营长兼政治指导员。后任新四军第四支队第十四团参谋长、第二师十二团参谋长、团长。1943年1月随陈毅等来到淮南根据地盱眙黄花塘,任新四军军司令部作战科科长。当时,作战科就驻扎在军部所在地黄花塘。

  就在1943年5月,谭知耕和魏衡的女儿谭晓雯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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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花塘的百家奶喂养了我

  1942年夏,日伪军聚集重兵对我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盐阜地区实施了疯狂的大“扫荡”,为保存实力、壮大自己、更好地消灭敌人,从12月25日起,新四军军部机关离开盐阜地区停翅港,神不知鬼不觉地跳出日伪的包围圈,穿越重重封锁,冒着寒风雨雪,从盐阜移驻到淮南根据地盱眙县黄花塘。

  1943年1月10日新四军军部来到黄花塘。而此时正是寒冬腊月,不久又遇到春荒,加之日伪疯狂“扫荡”,淮南人民生活在动荡流离、饥寒交迫之中。此时的国民党顽固派假抗日真反共,尅扣甚至断绝新四军粮饷供应,新四军指战员只得以野菜、米糠和少量配给的黑豆为生,盐油糖更是奇缺,大家身体普遍营养不良。魏衡生下晓雯后,饥饿生病、面黄肌瘦,一滴奶水也没有,这可急坏了刚做妈妈的魏衡。因为没有奶水喂养,嗷嗷待哺的晓雯饿得大哭不止、声嘶力竭。魏衡看着这个刚来世间的小生命却无法哺乳喂养,心疼不已,泪水止不住唰唰地流了下来。

  怎么办?谭科长只能到野外采来一把野菜,加上几颗黑豆煮成一碗“黑豆野菜汤”,可是没有一滴油、没有一点糖,烧出来的汤又苦又涩,晓雯刚呡上一口就吐了出来,一个劲的摇头,后来干脆连嘴也不张。魏衡流着泪说:“孩子啊,你喝一点吧,你一点东西不吃怎么能行呢?妈妈也想给你奶喝,可妈妈也没办法啊!”因为晓雯不吃不喝,身体受到很大影响,开始哇哇大哭,后来哭声渐渐变小,再后来几乎没了哭声。小小的嘴唇没有了血色,开始变紫发黑,浑身发软,生命垂危。魏衡紧紧抱着她,谭科长也站在一旁,泪水哗哗地流淌。

  这时,村里的妇联孙主任正好到军部有事,经过作战科小院,听到声响赶紧跑到谭科长的房间,看到夫妻二人抱着奄奄一息的新生儿在流泪,她凑近一看,说:“怎么回事啊,这孩子怎么这样了,是病了吗?”谭科长抹了抹泪水回答道:“不是病了,是没有奶喂,这黑豆野菜汤她又不喝,饿的。”

  孙主任瞪大眼睛,一把从魏衡的怀中把孩子抱了过来,略带生气地说:“孩子没奶,怎么不跟我讲?你们这些刚有孩子女同志,什么都不懂,养孩子哪能这样养呢,有个三长两短那怎么行?一切听我的,绝不能让孩子有个好歹!”孙主任坐上床沿,说:“我也有个‘奶头孩’,我这有奶呢,来,先给孩子喂上。”说着解开衣襟,把乳头塞进晓雯的口中。晓雯含住了乳头、舔到了奶水、嗅到了奶香,随即贪婪地吮吸着乳头。奶水一滴一滴流入晓雯的口中,像一股暖流潺潺地流进身体,晓雯的嘴唇开始有了血色,面色也慢慢地恢复了原样,两只小手也动了起来。

  看着转危为安的孩子,魏衡眼泪又流了下来,说:“孙大姐,真不知怎么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家雯雯真的难说了……”说着更加哽咽了。

  孙主任略带抱怨地说:“你们不是常说‘军民鱼水情’吗?这都是应该的。我说吧,你们都是干部,给我们开会常说要‘发动群众’,可遇到事了怎么就不知道咋办了呢?我们这里的十里八村,有奶头孩子的好多个呢,每人省下一口奶,也能把你的孩子喂养好!只要发动群众,天大的难事也是小事一桩!你说对不对?”魏衡点点头:“我都听大姐的!”

  就这样,孙主任把晓雯缺奶的事情告诉了十里八村的妇女们。当黄花塘村的老乡们得知一个新四军的后代无奶的困难后,决定轮流给晓雯喂奶。孙主任抱上晓雯,拉着魏衡,走出驻地去往周边的村庄。每天上午去到东村南村,下午又去西村北村,大家见到晓雯到来,都争着抢着抱抱,说:“来,我的奶水多,来吃我的,保证把这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于是,这一家一家的“百家奶”就成了晓雯“源源不断”的“口粮”!

  魏衡拉着这些姐妹们的手,深情地说:“大姐大嫂们,你们用乳汁喂养了雯雯,你们才是雯雯的亲娘!”孙主任接过话茬:“妹妹,可别这样讲,你们是新四军,我们是老百姓,军民一家人,就像鱼和水一样。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家的丫头就是我们的丫头。以后,我们每天都来,大家轮流把雯雯喂养。”

  这些有奶头孩子的人家,在将晓雯抱去前,总是先把奶给“留着”,等到晓雯来先喂饱了,再把剩下的奶给自己的孩子吃。魏衡在一旁看到这些大姐大嫂们在喂饱雯雯后,才将几乎干扁的奶头塞进自己孩子的嘴里,再看看吃饱后甜甜熟睡的晓雯,不由得心中酸酸的,她默默地对晓雯说:“雯雯啊,这些都是喂你养育你的亲妈啊,你要对得起这片土地、对得起这里的人民,要永远记住她们,记住黄花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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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花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晓雯长到三四个月时,食奶量很大,每天吃完奶仍哭叫不停,似乎总也喂不饱似的。谭科长想,现在孩子大了点,总不能老是和老乡家的孩子们争食啊,于是决定以野菜煮水放盐和用米糊糊喂养。可是吃惯奶水的雯雯已经熟悉了乳汁的甘甜和醇香,加之野菜加米(豆)糊或苦涩或无味,而且这孩子小脾气还很倔,又特别精,只要没有奶味,喂食的勺子还没到嘴边,就抗争着不愿入口,委屈地大声哭叫,并左右使劲地摇晃着脑袋,不肯进食。当他们把食物硬塞到嘴里时,就用小舌头死劲地往外顶。不得已捏着鼻子强迫张嘴,把米糊糊送进嘴里后,又哭叫着又吐了出来。晓雯又开始了终日哭叫不停的日子,直到哭叫得实在没力气了,脸上挂着泪珠睡着了才停止喊叫。后来连哭声、眼泪都没有了,紧闭双眼不停地抽泣着就是不进食。

  晓雯的“绝食”和“死顶”惊动了军部的几位首长。陈毅军长带头、张云逸副军长、赖传珠参谋长等每人每天从他们少得十分有限的牛奶中各倒出几口,让谭科长带回来,搀和着米粉打成糊糊喂。虽没有糖,但有了奶香味再加点盐,也终于让晓雯开始进食了。赖传珠参谋长和夫人孙湘阿姨,粟裕的夫人楚青阿姨,李进的夫人罗伊阿姨等,大家都非常喜欢这个既调皮又可爱的小姑娘,常来看望,陪着她玩。在那么多叔叔阿姨和老乡的关爱和照顾下,晓雯的脸色越来越好。后来黄花塘的大婶大妈们还教魏衡把猪油或鸡蛋拌在米糊糊中喂养,使晓雯越长越胖,不久就成了一个“小胖妞”。到10个多月时,竟然会自己扶着军部门前的小树站立着,后来竟然抱住一棵树站稳一会,又跌跌撞撞地奔向另一棵树,就这样,院子里的小树成了她蹒跚学步的工具。

  这时,军部司令部参谋邹建东来向赖传珠参谋长汇报情况,正巧经过这里,看到谭晓雯正从这棵树跑向那棵树的学着走路,很是好笑,于是对赖参谋长说:“参谋长您看,晓雯这丫头真是够精的,还抱着小树学走路,还亏她能想得起来啊。”赖传珠参谋长跑到屋外一看,也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说:“这丫头真好玩。小邹,快,把我桌子上的照相机拿来,给这个小丫头拍张像!”邹参谋赶紧跑到赖参谋长办公室,拿来照相机,对着晓雯,按下快门,一张谭晓雯抱着小树的珍贵照片就这样被拍摄了下来。

  1944年冬天,晓雯因感冒转为肺炎,发烧不退。由于医疗条件差,缺医少药,以致高烧晕厥、昏迷不醒,神智不清,病情甚重,才赶紧送到军部医院去救治。在医务主任钱讷仁阿姨精心守护治疗下,整整一个星期,测体温、喂药片,用冰水擦身降温,仍不见起色,最后打报告请示,专门批用了两针盘尼西林,才将晓雯救治过来。


  永远也忘不了黄花塘的恩情

  1945年1月,谭知耕从新四军军部特务团团长转任苏浙军区参谋处长,离开了军部黄花塘,后任苏浙军区第三纵队第七支队队长,再调任新四军淮南军区独立旅副旅长兼参谋长,新四军第一师第一旅副旅长兼参谋长。解放战争时期,谭知耕历任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第十一师师长,第三野战军第二十三军第六十八、六十九师师长。先后参加了淮阴保卫战、涟水保卫战,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等。后西进出击,参加了平汉路破击战、确山战役、豫东战役等。1949年又南下渡江,参加了渡江战役、解放上海、解放浙江沿海岛屿作战和解放舟山群岛战役等,先后任第三野战军第二十三军参谋长、第二十五军副军长。全国解放后,1952年7月调任华东军区第四步兵学校校长。1955年9月被授予少将军衔。1958年后,历任北京高等军事学院战役教授会主任,学院教育长,南海舰队司令员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等。先后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等。2001年4月10日,谭知耕在北京逝世,享年85岁。

  在父辈的影响和教育下,谭晓雯继承了父辈的优良作风和革命传统。新中国建立后,谭知耕夫妇就经常对谭晓雯讲:“你是黄花塘母亲们的‘百家奶’哺育,是首长们省下的‘杯中羮’和百姓送来的‘米糊糊’喂养,是战士们省下的‘盘尼西林’救下了你的命。这些,你永远都不能忘记!忘记就意为着背叛!”

  谭晓雯确实对黄花塘记忆得刻骨铭心,经常对同志们说:我是黄花塘母亲“百家奶”养活了的,没有黄花塘人民群众的哺养,就没有我的生命,更没有我的今天,我必须一生一世记住黄花塘,记住黄花塘的人民群众,记住黄花塘人民群众与新四军之间鱼水一样的血肉深情。后来,谭晓雯把当年的故事写成了一篇题为《听父母亲讲那过去的事情》的文章,被收录在新四军的多部文集里。她还把自己一生收集的关于新四军的资料、文物和相关书籍全部捐赠给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谭晓雯还倾其心力,编著的《开国将军谭知耕纪念文集》,以充实、弥补新四军史实资料,她还专程来到黄花塘,把这本自己编著的《开国将军谭知耕纪念文集》赠送给军部纪念馆,以报答黄花塘革命老区人民的养育之恩。

  在2023年6月举办的第二十三届“中国·盱眙国际龙虾节”期间,盱眙县在黄花塘举行“新四军铁军精神与统战思想”理论研讨会、新四军老战士和新四军后代书画展、作家采风等活动,在首都北京举行了“黄花塘红色文化座谈会”,有13位新四军后代围绕铁军精神进行了交流发言,为弘扬铁军精神注入了活力、增添了动能。谭晓雯再次参加会议,她满怀深情地说:“黄花塘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也是黄花塘人民救助我、养育我成长的地方,我要永远记住她!”

  (202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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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资料】

  1.谭晓雯,《听父母亲讲那过去的事情》,《中共中央华中局暨新四军军部移驻黄花塘八十周年纪念文集》,2023.

  2.王卫华,《铁军的精神 黄花塘的水》,《铁流》,2016.9.7.

  3.季学根等,《黄花塘:华中亮明灯 铁流扫敌顽》,《盐阜大众报》2019.11.20.

  4.谭晓雯,《弘扬铁军精神 推进廉政建设——论新四军及华中抗日根据地的廉政建设史》,《铁流》,2015.

  5.邓勇,《重温百年党史 汲取奋进力量》,《人民周刊》,《盱眙日报》2021.8.19.

  6.盱眙县老促会,《盱眙县革命老区发展史》,中国文史出版社,20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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