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翔实史料证实,青岛城市建制开埠始于沦为殖民地前夕朝廷派员设衙镇守的清代末期,至今算来仅有百余年。其人文历史积淀非但不比北京南京西安洛阳等“京字号”古都,就连杭州郑州广州兰州等“州字号”府衙也远不能及,故一己经年在与居于名城大邑的宾客友朋交往中常常心存自卑。近些年来,跟风户外有氧运动群友专寻山林古刹等去处闲游,在域内多地觅得人工栽植存活良好的银杏古树若干,由此钩沉知解先人在此地驻足生息的时光业已足够久远。

  银杏树属于落叶大乔木,树干直立高耸,树形气势挺拔,树冠状似大伞,树叶形如小扇。果实酷似盛产于新疆伊犁的吊干杏大小,成熟时颜色随同叶子由绿变黄;去除果肉后,果核外壳光滑呈原白色,模样堪与舶来品开心果混淆;脱壳后的果仁可入药,百姓俗称其为白果,并由此称及全树为白果树。该树最值得称道的优点是寿命长,与人间百岁寿星同龄的仅属少年阶段,树龄跨过十数个世纪的亦不稀奇,故有植物界“活化石”之称。据《中国植物志》等专业书籍资料介绍:银杏树乃“中生代孑遗的稀有树种”“树形优美,春夏季叶色嫰绿,秋季变成黄色,颇为美观,可作庭院树及行道树”“我国先民在生活和生产活动过程中利用它的种子、叶和木材已经有十分悠久的历史”“民间俗称它为‘鸭脚树’或‘公孙树’等”。这些表述刻画着实生动确切、入木三分,导引寻索辨认很是管用。自1999年9月9日起施行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第一批)》,将“久久为功”的银杏树列入其中I级保护范围。1.jpg

  今天青岛地区存活的银杏,其古树栽植历史及相关人文故事或可追溯到汉唐时期。文字记载确切的发祥源头至短始自唐末宋初。其时,河南籍道士李哲玄于唐天佑元年(公元904年)由罗浮山云游至崂山滨海处的道教茅庐驻留下来,日后同门师侄四川道士刘若拙又至,二人策划欲对道场实施修饬扩建。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得宋太祖敕谕拨银建设太清宫(李道士已于前年去世)。刘道士亲率道友在庙宇院落内外栽植银杏树若干,遂开此地道教洞天福地必植银杏树为庇佑神树之先河。而从此树做为道教处所辨认地标之用日久揣测,则可前推至唐开元盛世,李白来劳山(崂山)所赋“亲见安期生,食枣大如瓜”诗文印证的道教传说,证实此处已有道人设坛斋醮及具备待客留宿设施,尚能再依《太清宫记》溯及西汉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来自终南山的修道者张廉夫开辟道场之始。如今殿堂院落金壁辉煌、香火鼎盛、游客云集、蜚声以远的崂山太清宫景区里,那些高耸参天荫庇仙境的古银杏,即使从刘若拙栽植算来,业已是青岛这座百年城中的千年树。

  金、元时期,道教再得朝廷加持,进入发展鼎盛期,全真龙门派宗师丘处机前来广为布道,增建庙宇,终使崂山成为“道教全真天下第二丛林”。建于元延佑初年(1314-1320年)的大崂观,如今其遗址处生长的一株高大银杏树,相传为丘处机亲手所植,树龄算来已逾700年。至明代时,崂山道教庙宇建设进而扩展至“九宫八观七十二庵”之规模,银杏树也如影随形分布开来。今天已演进为闹市街区中的天后宫、海云庵、于姑庵、黄草庵等彼时落成的道家故宅院内,均有见证了数个世纪以来乾坤风云变幻而恒持伟岸屹立的老银杏树。如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为抵御海寇进扰,朝廷下谕在胶澳濒海村庄(现市政府旁侧)设立浮山寨备御千户所,军屯城郭建设中,依照祖制同时兴建庙宇及栽植银杏树多株。600多年后的今天,老城早已踪影全无,仅在昔日南阁庙旁新立书有“浮山所”字样石碑一块,惟余幸存枝干苍劲状如龙虬的老银杏树一株,其古树编号为青岛地区榜首001。

  令人称奇的是,原以为佛家道场皆以与佛祖有缘的菩提圣树栽植,而本地区一干佛寺中,从北魏时期开建的法海寺,到明代晚期落成的华严寺,再到民国初年方完工迁建的湛山寺,却无一见得菩提树身影,又无一不有银杏古木矗立其间。有人遑论此为南北方气候差异对选择树种影响所致,或有几分道理,然而从青岛地区不在少数的寺庙中道佛共尊的实况看,则已勿须甚解银杏树入佛寺的成因。这些寺庙历经千百年沧桑风雨,几度破败零落,传世完好的都是经过了数代多次整修重建,重整中测定原址方位的关键参照地标,便是那坚定不移且生生不息的银杏树。有道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庙也没了呢?幸好还有树,树在根脉在,传承方得永续。

  自青岛城市开埠起始,倍受官家及百姓喜爱的银杏树进而成为城中显要之地的行道树之一。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朝廷议决在胶澳建制设防,颁旨敕令登州镇总兵章高元率部驻守,章氏选址在坐北面南的“青岛口”岸畔设立官府衙门。据说,当今的老官衙旧址(1959年拆除重建为人民会堂)前,那片排列齐整的疏林就是此时栽植。其时概因海边树木稀疏,原有天然生长的马尾松不高不直,显示不出官衙气度,受本地寺庙选育的利于接纳风水场气树种启示,遂择定树干笔挺且日后可长成参天之耸的银杏树苗数十株,仿照士兵阵仗军姿状,成行成列地栽植于大门前端道路两旁以壮威势。2.jpg

  不几年后,觊觎东方胶澳不冻港多时的德国殖民者借“巨野教案”为由强行登陆青岛,并于次年逼迫清政府签订《胶澳租借条约》,继而在官衙西侧建筑总督府。总督府近前左右呈八字型的两条老街(1922年民国政府重新命名为日照路、莒县路),原是统治者迎宾出入的礼仪大道,与城中主干道两侧行道树皆选植舶来品法国梧桐不同,这里清一色是取自中华本土的银杏树。原本法桐是欧罗巴人偏爱并风行惯用的优良行道树种,以严谨著称的德人却一反常态厚此薄彼,无疑是发现中国的银杏树形态及诸多特性显著优于法桐而脑洞大开。至于其生长速度缓于前者则未必担心,因为他们并无打算有将吞下的肥肉再行吐出、捲起铺盖被逐走人那一天。这些上世纪初栽植于路旁欧式建筑窗下的银杏树,经过百余年来从容不迫地生长,如今无一不成擎天大柱、蔽日大伞,夏季里绿荫婆娑摇曳,路人行走其间,甚为惬意;秋日里树叶一片金黄,枝杈上缀着一颗颗银铃般的果实,煞是好看。岁岁秋风里,总有几多学生与游人拾起片片落叶夹入书册用做标本品赏,也不乏有人执长竿敲采果实食用造成枝叶损伤,招致众人责备、媒体曝光引发讨论,一时成为教育市民过客提高文明素养的一桩案例。

  成型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与北戴河、鼓浪屿和牯牛岭齐名的青岛八大关风景区内,取名于长城八座雄关之一的居庸关路,旁侧的行道树于六十年代更新为银杏树,转眼也已有半个多世纪。每到深秋,这里落下的银杏树叶一地金黄,园林工人采纳市民和游人建议,刻意延缓清扫周期,使得这胜于二月花的霜叶美景为此地平添了一道“幽径铺金”的油彩亮色。使得这里扬名生辉的更深层缘由,还有那树影掩映的老别墅洋房中留下的名人轶事。个中为人们偏重称道的,并非那些自命不凡的达官贵人和名流雅士,而是一位殊死践行“把一切献给党”的平民英雄,他在国家民族遭受外敌入侵的危难之时从军,从事其时最为紧缺的武器弹药研制工作,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历经数次爆炸事故,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仍矢志不渝地为前方将士源源不断地提供杀敌利器而劳作不懈。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安排来这里休养时,他已失去了左眼和左手、右腿严重致残、身体里仍留有未取尽的弹片数十颗之多!这位坚守信念意志堪与蹚过冰河期灭顶之灾顽强存活下来的银杏树有一比的传奇英雄,便是“中国的保尔·柯察金”吴运铎。3.jpg

  俱往矣,青岛地区美化生存环境条件所选乔木一事,道教佛教、国人洋人、古人今人喜好与指向如此趋同,频仍地折射出普世众生在对美好事物认知上,审美观并无二致,有一路走来屡屡中的的银杏树范例为充要论据雄辨。

  二十一世纪元年,北京申办2008年夏季奥运会成功,青岛担当了帆船等水上项目竞技赛场。在贯通不久通往奥帆赛码头的大道(福州路)两旁,居然植入了排列以远纤细如杆的银杏树苗,以大干快上思维定势先行猜度应会栽植速生树种的人们大有不解。的确如是,直到数年后五环旗升空及圣火点燃、赛场周边人流如蚁摩肩接踵的那个炎炎夏日,人们在这里的银杏树下行走,还要靠撑开遮阳伞减缓紫外线几近无阻的直射,吐槽者自然不在少数。持续一个月的欢快节日曲终人散后,赛场港湾却没有沉寂下来,它完善的功能设施继而召来国际帆船类常规比赛持续不断,成为一个知名度日益飙升的新星站点;由此掀起的男女老少争相试水搏海弄潮的帆板热,促生了一个与帆船游艇概念相关的宽泛业务链乃至新产业兴起,使得这座城市的“帆船之都”美誉如日中天;它独特优雅的如画风光吸引得八方游客纷至沓来,饶有兴致地观瞻白日里蔚蓝波涌间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月光下静谧泊位上如林的洁白樯影轻轻摇曳,还有那道昼昼夜夜总是飘逸着美丽婚纱和弥漫着浓烈美酒加咖啡味道的“鹊桥”情人坝……“青岛奥帆中心”正惹火地成为这座中国城市的一张可媲美五洲休闲游览胜地的国际化时尚名片。

  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我辈人,对通达景区道路旁当年选植的银杏树似乎悟出了点什么。《青岛市古树名木保护管理办法》(1989年11月制定,后经多次修正)规定,树龄满百年的古树与树种珍贵、在国内外及本市稀有的名木即列入保护范围,满300年得受一级保护。若到那时以及越千年后,现时的城市新貌运筹者、建设者及目击者均早已作古,大多花木也盖因寿命所限而面目全非,唯有葱郁依然的银杏树会将业绩创建者的故事镌入年轮里,不倒不死不朽不绝地传承下去。故此或可憧憬,当后人造访本地那些银杏古树追溯先人功勋史实之时,定能饶有兴致地感叹择选栽植此等树种眼光长远:今天这些其貌不扬的银杏幼树,届时行将发挥与它远古一脉的祖上同等功能,再次成为考量评说这座城市曾在21世纪之初,不失时机地以为发展加速新起点的鲜活物证。一如千年前生辰的北宋文学大家欧阳修所留咏银杏诗所云:

  “惟当记其始,后世知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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