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史铁生《病隙碎笔》一书中开宗明义: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

站在上帝的高度,把每个人的命运浓缩在一个剧本里审视。是剧本就有必要制造矛盾,有人物间的冲突;有美与丑的呈现,有善与恶的抗衡。矛盾和冲突的前提,是人物的性格、境遇各异,乃至天壤之别。他说:上帝深谙此理,所以“人间戏剧”精彩纷呈。

 既然上帝已经编排好“人间戏剧”的各宗命运,那该由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并且是否会顺便保证他一个完满的结果?为此,我时常在这厚重的剧本里审视自己的命运,思考上帝安排这个卑微而历尽苦难的角色给我,是何等的一种别有用心、又是何等的一种苦心安排?每当落寞时,我在心底不住地叩问上帝,既然你给不了我一副姣好的皮囊,又缘何吝啬于我一身强健的筋骨?既然你给不了我一身强健的筋骨,好歹你也给我一副行走从容的体魄呀!我一直以为一个能明辨是非善恶,不恶迹昭著的人,上帝就不会剥夺他该享有的平等的命运。事实上,关于命运,只能听凭偶然、休论公道。

于是,就有另一种说法等在那里。正如列夫·托尔斯泰所说:“每个人都会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咬过的苹果,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正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就像《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海伦·凯勒,在逆境中闪耀着熠熠光辉。当然,她能走出阴霾重燃希望,离不开她生命中的贵人沙利文老师的耐心引导。然而,并不是所有被上帝大口咬过的人都能像海伦·凯勒那样珍视上帝的某些“偏爱”。正如我,很长一段时间为这种“偏爱”而一蹶不振,甚至沉沦。

当你好端端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逐渐衍变为一个举步维艰、一路弓行的汉子,而你的世界只能是“坐井观天”时,你是否会如我一样顾影自怜、暗自神伤?当你每日因疼痛而无法行走,每晚也因疼痛折磨而彻夜难眠,你是否也会如我一样悲观厌世?总之,我经历的这个过程很痛苦也很漫长,似乎别人的存在是享受生活,而我的存在只是在体验苦难。不管是为了生活还是感受活着,好歹我都没有放弃。正如我在一篇文字中写道:当你处于最绝望的时候,是什么在支撑你继续走下去?——是与生俱来的欲望还是坚定不移的信念?欲望也好,信念也罢,我们都称它为“精神力量”。

支撑我活下来的,应该就是这股“精神力量”。我会不住的宽慰自己,既然已经在最底谷了,再跌还能跌哪儿去?说不定活着活着就能收获一些意外的惊喜。当然,我活下去的动机除了是不忍对父母残忍之外,还有对生活的索求,比如甜蜜的爱情、美满的婚姻...尽管连自己都接纳不了自己的体态,又有谁能接纳这样的我?但内心深处还是深深地渴望着。

《简·爱》中有一段发自灵魂的拷问:“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发誓,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无法离开我,就像我现在无法离开你一样。虽然上帝没有这么做,可我们在精神上依然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是的,我贫穷,卑微,不美丽,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越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时,我们都是平等的。所以,我应该有所向往,尽管有些向往求之而不得。

但生命中,有些东西真的说不清、道不明。有些你以为失去的,可能在来的路上;有些你认为拥有的,正在去的途中。在我最困顿无助的时候,我遇到我生命的贵人——我的妻子。她不嫌弃我佝偻的体态,不在乎世俗的目光,千里迢迢,从地北到天南,义无反顾的奔我而来。我们虽没有爱情的风花雪月、激情澎湃,但她对我十年如一日的无微不至的照料却写满了爱的扉页,沁人心脾。每次我们一起出门,她怕我摔跤,总会牵着我的手像牵着一只佝偻而蹒跚的猴子。走过众目睽睽的商场,我会不好意思,便问她,你牵着我就不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她比我坦然,说,怕啥?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又不要人家施舍怕啥!我想,在这世上除了父母,再没有人能如她这般待我,我的内心无比感激。妻子用牺牲自己幸福的代价成全了我为人夫、为人父的梦想。我终于理解了上帝的“偏爱”,知道他一直没有把我遗忘。

 然而,命运的残忍之处,往往是在给予绝望的人以希望时,很快又让他陷入更大的绝望。当我还来不及咀嚼幸福的滋味时,生活中关乎美好的事物却戛然而止。妻子病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病,是号称血液中的第二大恶性肿瘤——多发性骨髓瘤。当一个人的生命被医学判定以倒计时的方式计算时,这种残忍犹如持己之刀割己之肉。痛定思痛,唯有勇敢面对、积极迎战。在化疗的道路上每一步都走的很艰辛,又恰巧遇上新冠大爆发,千难万阻迈过重重关卡,期间的心酸与无奈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好在经过系统的治疗,妻子的疾病基本控制,转为持续的维持治疗。

稳定后的妻子,把改善我的生活状态作为头等大事。不得不承认,我一直很渴望挺直腰杆、自由行走的生活。在妻子生病之前,她偶然在抖音刷到折叠人张波、李华通过手术治疗直立行走的视频,倍感兴奋,她一直计划着给我做这个脱胎换骨的手术。那时,我也满怀期待。可是,自妻子患病之后,我再无此念。我深知金钱的重要性,妻子得的是一种靠钱续命的病,钱花在她身上永远比花在我身上要值......

 改变我想法的是挚友雪莲的一席话:“你的人生苦了几十年,现在有改变的机会,再拖就真的老了,你真的不想从容的生活?!我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你都应该去做这个手术:1,手术后可以好好照顾媳妇;2,手术后不增加子女今后的负担;3,父母年迈后,你可以更好的照顾他们,而不能只靠媳妇去照顾;4,我也希望你去。”这些掷地有声的回响时刻萦绕在我脑海。经过一番内心的博弈,我应该对生活另有索求。于是,我决定下个月上北京做手术。

 是的,尽管命运的节奏,有些混乱不堪,但我必须捋清步伐,沉着应战,不浮躁,不抱怨。就像来自澳大利亚的尼克·胡哲演说家——当你抱怨没有鞋的时候,还有人没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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