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岁的老父亲在“五一”前再次幸运后,便失去了在土地上继续劳作的能力,只能勉强自理。老妈也已经八十岁了,在土地上耕作的重任便完全落在了她的肩上。这几年我和哥哥还有许多人一直在劝老爸老妈,把土地包出去,到城里享福得了,固执的老妈坚决不同意。

  父亲出院后,我和哥哥赶紧帮老妈播种玉米。我的家乡每个人分到的土地并不多,但基本上都是水浇地,旱涝保收,非常平整,适合机械化耕作。许多年了,故乡已经没有了驴子和骡子,马和牛也已经不相及。好像是现代文明替代了古老的耕作方式,缺少了少年时的那种热闹和喧嚣,更缺少了那种互帮互助的合作与温馨。现在的人已经不把土地当作一回事儿了,因而缺少了根基。在土地上劳作的基本上都是留守的老头老太太。故乡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还有许多健在,但在土地上耕作的只有我的老爸老妈。许多人都感觉这是悲哀,但我却感到荣耀,就像当初哥哥是第一位因考学而走出农村的农家子弟,表姐是第二位,我是第三位一样。

  机器耕作确实又快又好,不好的地方便是地头子总是处理不当。现在的许多人已经不把这个问题当作问题了,谁还在乎地头那几棵苗呢?可我的老爸老妈始终是认认真真地把地头子用镐头刨出一个一个的坑来,然后便是撒上种子化肥趋土再踩实。每年刨坑都是父亲的工作,今年落在了我的身上。虽然劳动量并不大,但还是让我出了一些虚汗。我再次劝老妈,还是把土地包出去吧,因为这也是早晚的事情。老妈还是不同意,只要她能动,她就不会放弃。哥哥说土地出产的钱,他给补上。老妈固执地认为那根本不是钱的事情,那不是钱的事情,又是什么事情呢?我完全能够理解老妈,老妈播种的是希望!只要她还能在土地上劳作,就说明她的身体还很健壮,就说明她还是一个自食其力的有用的人。老妈刚强了一辈子,不想自己成为一个吃闲饭的人,在儿女面前也不行。

  一场春雨过后,小苗大部分都露出了头。对于那些没有露头的地方,老妈又进行了移栽或补种。这就是我的老妈,固执又可爱!可移栽和补种的玉米苗,明显不如机器播种时生长的,这也许就是先天不足吧。即使老妈给他们上了更多的化肥,也改变不了。老妈站在田野里,看着已经有膝盖一样高的玉米苗,满眼放着光,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正茁壮地成长,她也成了孩子,这就是青春吗?如果不让老妈种地,老妈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心情和心态!我逗老妈说,先出来的苗是我哥哥,后来补种的是我。老妈说都一样,你看现在还有什么区别吗?你冷眼一看,好像都一样,细细观察,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这就像是老妈对哥哥和我的教育,铸成了我们不同的性格和命运,以及不同的人生。我们是外来户,生哥哥的时候,老爸是大队会计,奶奶不在身边,妈妈是小学的民办老师。哥哥白天便被送到各个家里代养,因而便养成了乖巧的性格。上学时经常被同学欺负,为了处理好村里人的关系,妈妈也总是先训哥哥,至使哥哥养成了懦弱的性格。哥哥现在很少跟人说话,其实我现在也很少跟人说话。但我和哥哥不同,哥哥是有话无人说,我是有人无话说。我从小到现在一直有许多跟妈妈说不完的话,现在哥哥跟妈妈也是无话可说。哥哥从小是被圈养长大的,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我从小是被散养长大的,和别人家的孩子都不一样。哥哥和我从小都不惹事,但我和哥哥也不同,我是不惹事,也不怕事。我一直信奉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听哥哥说老妈这一夏天隔三差五往家乡跑,本来地里没什么活,她不看看家里的玉米,她不放心,就好像对我们哥俩的照顾,总是要做到亲力亲为一样。哥哥和我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老妈还经常劝我们穿衣戴帽的细枝末节问题。老爸老妈在哥哥身边,哥哥被老妈管得没有一点自由空间,偶尔便和老妈发生一些争吵。哥哥要不就是忍气吞声不说话;要不就是急赤白脸不好好说话;要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会说话。我也经常逗老妈说话,偶尔也会故意地逆着她说,顶撞她几句。但和哥哥不同的是,我能把老妈气笑了,哥哥能把老妈气哭。我经常是既把该说的说了,还不惹老妈生气。可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老妈该咋地还咋地。就像故乡的玉米,不论老妈是回去看还是不回去看,他们都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生长着,跟老妈看与不看没有任何关系。可老妈该不放心,还是不放心,无论是该不该,还是经常回去看看。其实,老妈不是离不开玉米,是离不开故乡,离不开土地。因为老妈就是一个农民,离开土地的农民还是农民吗?而老妈就是老妈,她也离不开她的儿女,能够离开儿女的老妈还是老妈吗?

  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老妈早就在电话里告诉我们,必须回去帮她收玉米,这是往年所不曾有的。就拿去年来说吧,我和哥哥坚持用机器来收,可老妈说什么也不同意,还没到十月一,她就跟老爸一起先收上了,哥哥和我只是在十月一时帮了点小忙。而今年老妈主动提出用机器收,只有两块面积太小的,实在没有办法的才用人工收。我和哥哥趁着十月一放假的时间,先把那两块面积小的玉米收到表弟家的大门口外。我家的老房子虽然没有倒塌,但已经五十五年了,成了危房。虽然门前还可以盛放玉米,但没有摄像装置,害怕被人偷走,而老爸老妈已经在城里生活下来,也不可能为了这些玉米就完全改变生活的轨迹。然而,等待机器的过程也是煎熬的,一直等了两天才在第二天的晚上七点多钟等来了收割的机会。因为只有四亩地,害怕被机器甩下,即使黑灯瞎火也只能趁着夜色收割。其实,收割机打开大灯,把玉米地照得如同白昼,只不过那光明有限而已。晚上八点多钟,玉米完全收回了家里,我开车和老妈往市里走。老妈一路上说说笑笑,就是一个孩子。一年的大事总算完成了,就像我当初结婚时的样子——老儿子结婚大事完毕。我问老妈,不是说好了给四百块收割费吗,怎么就给了三百柒拾呢?老妈反问我,你没有发现满地都是玉米粒子吗?我觉得总有三四十斤,一斤玉米一块多钱呢,我得让他们赔偿一部分,再说打地时本身就是三分七,我也没有撒谎啊!老妈心里也明白,由于滴灌的原因,水渠完全失去了作用,在打地时水渠是不在范围内的。而在耕作时多种了两根垄,每根垄三百五十多米,完全超过三分地。这就是我的老妈,地地道道的一个农民。你可以责怪农民的自私,农民的狭隘,但在我眼里,那是农民的狡黠,农民的可爱,这恰恰不是因为这位农民是我老妈的原因,反而恰恰是老妈是这个农民的缘故。只要老妈愿意种地,我会一直陪她种到种不动为止,因为这真的不是钱的事情。因为这么多年,老妈从来没有这样需要我们。

  过了两天,我又帮老妈把玉米棒脱粒卖了出去,并且把玉米秸秆和玉米瓤也都卖了,不知道这回老妈还有没有回故乡的理由。又一次忙到了晚上七八点钟。对着苍天和星光,我发了一个愿:但愿当我和老妈一样八十岁的时候,即使我已经腰缠万贯,被人称为土财主,亦或是著作等身,被人们由老赵改称为赵老,即使老妈已经不能亲自下地,希望她还能指挥儿孙们为她收玉米,卖玉米,想一想都觉得那是何等的幸福!也许老妈不会活那么久,也许我也不会活那么久,那我就写篇老妈和玉米的文字,为我的儿孙们讲述,也为中华民族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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