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地理】振奋心灵的歌

首都北京的长安街，那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而我却那么幸运，能在它的身边出生，童年在这里成长，现在虽然七十多年过去了，但只要从这里走过，小时候的事就涌现在眼前——建国门城墙下逮蛐蛐儿，王府井路口数汽车，东单大地踢足球，天安门广场放风筝，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里的柏树林内看电影，在中山公园的音乐厅里听交响……如果问我最难忘的事，我会马上想起那个春天的早上。

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五一劳动节前夕。清晨，一首非常好听的歌把我唤醒，我连忙穿好衣服，从金鱼胡同的家跑出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一口气跑到王府井，这才发现歌声是从悬挂在树上的喇叭里传出来的。我被那首歌迷住了，仰望着灰色的大喇叭，振奋人心的旋律正在循环播放。我爬在这棵树干上听听，又跑到另一棵树下听听，突然，声音停了，我不甘心，就数着喇叭一直往南跑，这么好听的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跑啊跑，不知不觉到了王府井南口。这时我惊呆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欢快的小溪，忽然间看见了大海。这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道，一条十分宽广而又神奇的大道，站在这里，天那么蓝，那么高，人变得那么小，呼吸是那么畅快。

突然，那首歌又响起来：“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那歌声在天地之间回荡，震撼着我的心灵，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喇叭里的声响一起唱：“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这歌声字字豪迈，句句铿锵，撞击着我的心房，给我一种温暖和力量。特别是唱到“东方太阳正在升起，人民共和国正在成长”时，我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竟想像鸟儿那样，在美丽的祖国上空翱翔。那时我还没上学，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走这么远，在这条美丽的大街上，从一支歌中获得了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那时，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快快地成长，去越过高山平原，看看奔腾的长江黄河……

后来我知道了，那首歌叫《歌唱祖国》。从上幼儿园起，我学的歌不少，只有这支歌，从听到它的那天起，就像一粒种子，在我幼小的心灵扎了根。几十年来，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听到那熟悉的旋律，就会想起那个春天的早晨，它把我和祖国紧紧地连在一起，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歌。

在美丽的长安街，心灵又一次被歌曲震撼，是观看国庆阅兵彩排的那一刻。记得那会儿刚上小学，九月下旬的一天下午，一个同学告诉我，晚上天安门有彩排。到了家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饭，接过母亲塞给我的大衣就跑了出去。太阳还没下山，王府井南口正要戒严，我瞅准机会，钻了个空子，跑过大马路，直奔西南角的远洋大厦，上了台阶，在左侧的高台上选了个居高临下的好地方坐了下来。来看彩排的人越聚越多，幸好我早来了一步，不大功夫，台上台阶上已经密不透风。长安街上的坦克车已经列队完毕，每辆战车都穿着厚厚的套装，只有长长的炮筒，高昂着头朝着前进的方向。战车从北京饭店向东一字排开，一眼望不到头。它们一动不动，只等一声号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坦克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一点点揭开神秘的面纱显露真容，那威武壮美的雄姿配上耀眼的八一军星让所有的人眼前一亮。驾驭坦克的战士全副武装已分组列队集结，坦克的履带下喷出的云雾在他们的身边缭绕升腾。等待，等待，万众瞩目，急不可耐。我困了，把头埋在大衣里，在人堆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过久，突然一声惊雷般的炸响，所有的战车开始发动，刹那间，硝烟四起，大地颤抖。战士们发出震天呐喊，迅速登上战车各就各位。这时喇叭里传来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随着雄强激昂的旋律，一辆辆战车发出惊天的怒吼。汇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在我面前呼啸而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履带碾压大地时钢铁的撞击声，和着雄壮的乐曲，形成一股奔腾咆哮，排山倒海的力量。人群沸腾了，群情激昂。许多人跟着高唱，“从不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从人们兴奋和激动的交谈中，我第一次听到“军歌”这个名字。这是我在这条美丽的大街听到的第二首震撼心灵的歌。从此，《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便注入我的心魂。我很快就学会了这支歌，从那天起，我有了一个梦想，一定得像军人那样在这条宽阔的大道上接受检阅，走过天安门广场。

没想到，一上中学，机会就来了。北京市少年宫组织的千人鼓号队参加国庆节游行，并且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我校的名额不多，报名的同学排起了长队，选拔考试非常严格，最后一关通过，我成为候补队员，虽然不算正式的，我还是很高兴。我把号嘴儿拿回家。有空儿就练，时间一长，嘴皮破了，腮也肿了，但得到了老师的表扬。离国庆节越来越近了，合练越来越多，看着别人都有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号，听着振奋人心的号声，心里真痒痒，渴望渐渐变成了失望，心里闷闷不乐。

忽然有一天，老师找到我说：“你转正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离国庆节还有三天，我把盼了许久的小号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它跑了。很快，那把号在我的手中被擦得锃亮，在阳光的照射下紫红和金黄交相辉映。号旗发下来了，火红的旗帜金黄的穗，星星和火炬绣在号旗上，异常精彩漂亮。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把刚发的一身白卡其布少年装也换上了，最后戴上雪白的手套，举起了少年号。我站在镜子面前挺胸、抬头，上下左右欣赏着自己的“英姿”，惹得弟弟妹妹都来观看。妈妈说：“真好看，要是戴上红领巾就更漂亮了”。对呀，我光显摆了，怎么忘了呢？这时她很神秘地拿出一条崭新的绸子红领巾给我戴上，这一下更精神了，还是妈妈懂我。那时我刚入团，只是团徽还没有发下来。班长知道了我心里的秘密，爽快地把他的摘下来给我戴上。这愈发使我激动不已，倍感光荣。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唉！时间过得真慢。

国庆节那天我半夜就醒了，那年没有阅兵式，鼓号队是第一支接受检阅的队伍。我们早早就等候在南池子路口的长安街上，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第一次站在宽广的长安街中，始终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越是接近出发的时刻，心里越是咚咚地跳个不停。十点整，随着大喇叭里的一声号令，早已准备好了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开始经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一百面大鼓，一千面小鼓，在队歌的乐曲声中发出震天的巨响。在经过劳动人民文化宫的时候，五百把金光灿灿的少年先锋号举起来，昂起头，挺起胸，刹那间嘹亮的号声响遏云天。我在号手的第一排最右侧，这是离天安门最近的位置。在行进中，我一边不停地吹号，还要用眼睛的余光照顾排面的整齐。但是，我总是抑制不住，离天安门越近就越想往上看。嘴吹木了，口水也流了出来。眼睛偷偷地向天安门上望。我瞪大了眼睛仔细寻找，啊，是毛主席在向我们招手。

“我们的旗帜火一样红，星星和火把指明前程，和平的风吹动了旗帜，招呼我们走向幸福的人生。”欢快的进行曲推动着我们，让我热血沸腾，一直迈着矫健的步伐阔步前行。最激动人心和幸福的时刻是那么短暂，到了南长街队伍就解散了，我意犹未尽，瞬间便从接受检阅的先锋变成了路边的观礼者。

游行队伍陆续行进，欢乐的人群手举鲜花，一张张幸福的笑脸绽放，一辆辆花团锦簇的彩车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几十万人的大游行不知不觉地渐近尾声。这时，有一支金光闪闪的队伍走来，啊！是解放军军乐团。白色的礼兵服，肩章、领章、帽徽熠熠闪光，单簧管、双簧管、小号、长号、圆号、还有一人高的大号，气势是那么壮观。他们在指挥的引导下，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支接一支，吹奏着人们耳熟能详的乐曲《社会主义好》《学习雷锋好榜样》《打靶归来》《雄伟的井冈山》《咱们工人有力量》。这支队伍对我太有吸引力了，我背离了回家的方向，尾随着他们一路西进，边走边唱。最让我激动不已的是《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共产党领导革命的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这是那一年国庆节推荐的歌曲，我刚会唱。此时，在一个盛大乐队的伴奏下，我忘了自己，放声高歌：“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歌声传四方，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无限幸福，无尚荣光！ ”咦，在这里唱歌怎么和任何一个地方的感觉都不一样，怎么会有那么振奋人心的力量？

多少歌曲随风飘逝，但有的歌不仅忘不了，而且成为始终伴随着我成长的精神营养，只有最感人的歌声教人终生难忘。

我忘不了，我相信，听过的人都忘不了，特别是和共和国一起成长起来的人更忘不了。因为这些歌是人民的心声，时代的号角，民族的精神，炎黄子孙的理想。那迸发着激情的旋律，那铿锵豪迈的节奏，是推动着亿万人民甩开臂膀前进的力量。这些歌就是庄严的宣告，当一个曾经饱受苦难备受欺凌的民族，打碎枷锁彻底解放，真正站起来的时候，她就是正在升起的太阳，这朝气蓬勃的力量，谁也不能阻挡。

金风送爽，祖国七十四岁华诞的钟声即将鸣响。长安街上的工人正忙，那惊人的巧手，让百里长街一天一个样。你看，天安门广场那祝福祖国的大花篮，已经绽放出崭新的笑脸，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如果你站在国贸立交桥西望，神州最美的长街的彩灯一亮，一条腾飞的巨龙溢彩流光。

来吧朋友，北京欢迎你，让我们迎着朝阳，在第一面五星红旗升起的地方，把我们心中最美的歌一起唱响。

2023年9月26日于北京为之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