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例行会议,人员基本到齐。按惯例,要像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大小领导轮番讲话,最低也要补充几句。像今天这样的会,当然要由中层×处长熊怀荫来做开头和结尾,这是他很喜欢做的一件事情。他最善于补充和总结,每逢这个时候,是他的一个机会,不管是谁讲话,他总能补充出几句的,虽然味同嚼蜡。不过,他自己是体会不到这一点的,他以此为得意,恬然而不疲。现在,他手里拿着一些什么材料,呈现出慢条斯理的样子,做微笑状,走进来,站在前面,眼睛无目的地向室内四下巡视着,好像要做什么,其实根本没做什么。
就这样大约一二分钟之后,他张口刚要说话,就见刚成为一把手的山一硭,仿佛带着一股风,卷着一团沙尘,翻滚席地而来。那张灰黑的鸡皮大脸,似乎蒸腾着浓烟。
熊怀荫一见,赶紧收住微笑,噎住要说的话,坐在了前排的位子上。
山一硭本来想借此机会发表一个就职演说,表示表示。可偏偏在这时遭遇了一次举报,这不等于刚刚卷好的一支烟,被人塞进了辣椒面吗?可恶,可恼!他武装行进一般走到台上,重重地坐在讲桌后面,阴沉了几秒钟。
“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我们不妨把问题敞开说。这几天,审计部门一直在我们这儿审计。我们有一位同志也被请去审查,留在那儿没让回来,说是贪污回扣十几万!经过三个部门联合审计,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是谁这样居心不良打小报告?破坏大好形势,伤害自己同志,搞乱单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处?今天上午,我们这位同志才放出来,可是身心受到极大伤害!谁负责?你负得了责吗?有人为什么总喜欢搞这套呢?搞出点事儿来,你幸灾乐祸,对你有好处吗?我在这个单位十几年了,见惯了!不信就试试!有人不是喜欢告吗?你只管告,我就不怕这个!整倒我,我认!整不倒,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这人就有个特点,就是不怕事儿!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遇到了一点困难,工作陷入了低谷,有人在外面公开对人讲,说我们这不行,那不行,暴露阴暗面。你就是说到一无是处,就显得你,好吗?我们单位果真垮了,受害的是大家。我不怕,我调到别处去照样当领导,最低,也得当个副职吧?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个。大家可就惨了,那就不是下岗的问题了,那时真正受害的是大家!所以,我们不能自己暴露自己的阴暗面,必须大讲我们的好处。有句话是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看我们不防也像王婆一样,也来个‘自卖自夸’。别人不夸,自己再不夸,怎么行?就是要自己说自己好,我们应该有这种意识,这种精神!学学王婆自卖自夸,谁也不能讲我们的坏话,哪怕它是真的,也不能讲!我们还要生存下去,必须这样!”
随着讲话内容的转移,山一硭的脸上也逐渐浓烟消散,虽然仍是烟雾弥漫,但比开始时缓和多了,嘴角也逐渐拉成了一条直线。他很为自己的“王婆卖瓜论”叫好。
……
现在终于该轮到熊怀荫进行总结了。
他慢条斯理,也坐在了讲桌后面,做出了很严肃的微笑状。
“嗯——,刚才领导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讲话,我看概括起来不外乎有三点。”
山一硭一听,微微皱皱眉,拿出一张二指宽的短纸条,撒上一些旱烟叶,卷成一支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来,又挠挠自己的脑袋,终于没说什么。熊怀荫根本就没注意这些,他正津津有味地讲着。
“一,我们要加强凝聚力,共同探求单位的发展。二,我们要正视我们自己,不要总看到我们的不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领导反复强调的,就是我们要学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必须学会自卖自夸!根据领导的意图,我看我们有必要这样来提高我们的认识。我看我们也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口号提出来,那就是‘学习王婆卖瓜,增强王婆意识,发扬王婆精神,做社会主义新王婆,促进我们事业的新发展’!你们看怎么样?”
全场哄然而笑,顿时响起长时间的掌声,就像看喜剧小品一样,欢快热烈。有人都笑得咳嗽起来。
熊怀荫愉快地坐在那里,看得出,很为自己的讲话效果,在内心里替自己赞叹。
山一硭不知何故,一看,也跟着快乐地笑起来 ……
附:关于“王婆卖瓜”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是人们口头最习见的一句话,常用来形容自我标榜,自我吹嘘的人或行为,一般多用来讽刺别人,表示对人的不相信和不服气,也用来比说自己,表示自谦。
意思相同的说法还有“王老二卖瓜,自卖自夸”、“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等。可以看出,这些说法,只是卖瓜人不同,其余意思都一样。
其实这是一句歇后语,只是前后两部分之间的意义连接非常紧密,人们反而不把它当歇后语来使用,而是把它当作俗语了。“卖瓜的不说瓜苦”就是它的俗语说法,而“自卖自夸”现在也已经被当作成语来使用了。
这是纯粹来自于民间的一句话,以“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最常见。王婆一称,在古代平话、早期白话小说中经常出现,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水浒传》中的那个王婆。这是一个市井小人物的类型名。这类人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年妇女,有的还多少有些生活阅历和经验。她们亲手操持家务,每日劳作,常从事些保媒拉纤,卖茶水,卖零食等事情。直到现代作家萧红的《生死场》里还有王婆这一形象。后来可能觉得“王婆”这一称呼有些不雅,就改叫王大妈了。一九五几年时,曾有一首歌广泛流传,歌名就叫《王大妈要和平》。
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法不同,但意思和用法相同相近的,还有:
自己的筐里没烂杏。
把自己看成一朵花,别人都是豆腐渣。
打肿脸充胖子。
半瓶子醋——好晃荡。
喇叭匠敲鼓——自吹自擂。
卖萝卜,喊“大鸭梨”——没这么吹的。
等等。当代新说法,则叫做“自我感觉良好”,“阿Q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