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泉法师在《放下难舍的缘》里唱到:人生百年,有缘会相见,缘来缘去缘散,最后把它看穿。我总是看不破,也放不下,尤其是那些在我的精神家园里种上庄稼的人。

  一位哲学家用几年的功夫培养了一班学生,他把弟子们带到旷野之中上最后一堂课。 哲学家问道:“这旷野上长满了杂草,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如何除掉这些杂草?”弟子们说了许多方法,哲学家没有回答就走了。一年后,弟子们走来了,不过原来相聚的地方不再是杂草丛生,而是变成了一片长满谷子的庄稼地。弟子们恍然大悟,明白了老师的教诲:要想除掉土地上的杂草,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在上面种上庄稼……

  我之所以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我也曾经是一位内心长满了杂草的顽劣少年,而一位叫高峰的老师,无意间把文学的种子撒在了我的心田,最终让我的内心长出了庄稼,人生也长出了诗和远方。佛说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相见。我与高峰老师相见于一九八八年的那个春天,到如今已经三十五年了。自那年分别,我们一直未见,我不知道今生我们是否还有缘聚缘散?无论有没有,都请把我埋在春天里。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不忍心碰触的颤颤的嫩嫩的绿。但对于高峰老师来说,却是收获的秋季,心里涌动着秋高气爽下的金灿灿的果实累累的黄。因为她是朝阳师专到我们学校来实习的老师,实习过后,她就要毕业了,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师。高峰老师,具体是哪天到我们学校来实习的,我真的忘却了,这毕竟是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了。而后来我们交往的信件也在几次搬家中,不知道躲藏到哪里去了。虽然我拿不出高峰老师在我生命中存在过的证据,但高峰老师播种在我精神家园里的种子,后来长出了庄稼,在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岁月里生生不息。

  班主任把高峰老师介绍给我们以后,我们的欢迎仪式便是全体起立,一起喊声老师好!  高峰老师个头不高,圆脸,微胖,戴着眼镜,严格来说,她并不是一位漂亮的女人,但骨子里却透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轩昂。我一生读取女人的美,总是先看长相,然后是身材,但最后打动我的依旧是女人的气质。长相和身材犹如大山的植被覆盖,越原始越茂盛越好。山如果没有水的润泽,就好像女人没有气质一样,缺乏神韵和光彩。当时,我对高峰老师的崇拜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多年以后,我又感受到了那种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高峰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是峻青的《海滨仲夏夜》。三十五年后,我依然记得她写字的手有些抖,声音也有些颤,分明有一丝丝的激动,但是两眼却放着光芒。虽然我还记得她为我们讲授的第一课的题目,但内容我已经忘记了,只是至今还感受到那描写给我带来的无限美好,让我第一次有了将来当作家的冲动。高峰老师与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讲课最大的不同在于不是让我们死背答案,而是让我们充分地展开想象,领略文字给我们带来的心灵震颤。那个年代的中考和高考出题,基本上都在教材范围之内选取一些段落,所以死背老师的答案如果压正了题,是可以取得高分的。但我不喜欢那种僵化的添鸭式的教学,它完全抹杀了一个孩子对文字的感受力,无法咀嚼到语言的美,更无法为我们展现一个灵性的世界。

  我是班级的语文课代表,自然跟高峰老师的交集就多了起来。我的作文也经常被当做范文来读,便得到了高峰老师的指点。虽然跟高峰老师的相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对我的影响却是一辈子。后来我写了短文《一瞬间》,其中有几句话便是我现在真实的感受:——“高峰老师也许不会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瞬间,会给另一个人带来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甚至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我的文学梦便是在高峰老师的指导下逐渐苏醒的。人们常说人生如梦,那每个人的梦醒时分,是庆幸美梦成真,还是感恩噩梦终于结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们改变这知幻即离的人生。但只有做着美梦的人生,才会让我们感到人生如梦,庆幸人生如梦。而一个有梦的人,人生就有了方向。

  一个月实习结束,高峰老师与我们分别的时候,我是依依不舍的。高峰老师给我们上的最后一堂课,并不是为我们讲授书本上的文章,而是为我们讲解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和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两首词。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从此开启了我的诗意人生。

  叶嘉莹老师说诗词可以使我们的心灵不死,许多年后,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我不喜欢现代诗,也很少创作诗歌,是因为我在中华古典诗词中浸润了三十五年的缘故。我这样表达并不是否定现代诗歌,是因为我品尝的人生第一壶美酒是古典诗词,它的馨香醇厚便醉了我的人生,从而便不再喜欢喝别的酒。而这壶酒便是高峰老师为我斟满的,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我喜欢上了古典诗词,爱上了文学,阅读了许多作品。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性情,明白了事理。我开始逐渐不是那个当初顽劣的少年,心里的杂草因为种上了庄稼,在自觉或不自觉的除草时而被慢慢锄掉。即使偶尔会 有些草探出头来,也会被那蓊蓊郁郁的庄稼覆盖。

  高峰老师回到学校后,我们班的同学有很多都给她去了信,其中有我。很多同学都美滋滋地收到了高峰老师的回信,其中没我。我一个语文课代表,自认为是高峰老师的爱徒,却受到如此的对待,我感到了世界的不公。我内心波起云涌,洋洋洒洒地澎湃出一篇情绪激昂的文章。 虽然当时我还没有读过李白的“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但那种狂傲却是相同的。不久后高峰老师就给我回信了,她在信中解释,并没有收到我所谓的第一封信,还有一些失落和感伤。她在信中向我道歉,说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给她们班的许多同学看了我的第二封信,她们班同学一致认为我有当作家的潜质,并鼓励我将来要走文学的道路。还向我介绍了学习语文的一些方法以及读书的重要性。这些都成了我一生不变的主题。

  高峰老师好像比我大六七岁,当初我们没有询问别人年龄的习惯,想来现在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 不知道我们今生是否还有缘一见,也不知道真的相见时,我们应该说些什么?无论有缘还是无缘,我都想象高峰老师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时那样站立起来,向老师高喊一声:老师,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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