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悠长而又短暂的岁月,光阴的故事里,总会镌刻着许许多多的美好瞬间,每每想起,盈盈感动,温暖如煦。

  1975年,十二岁的我,开始独自一人坐长途汽车,往返商丘亳县老家,一百四十公里路程,我已习以为常。搁到现在,多数家长是不敢放手的。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许是爸爸妈妈的放手,才让我早早养成了独立的个性。

  七月初,放暑假,天气远远没有现在这么酷热。清凉的早晨,十五分钟步行,爸爸把我送到市中心广场旁边的长途汽车站。买票上车坐好,爸爸给司机客气地交待几句,然后把头天晚上对我的谆谆教导,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一遍,才挥手离开。

  第一次单独走长途,在嘈杂拥挤的车厢里,我歪头向窗外,望着爸爸远去的背影,忐忑不安的情绪霎时涌向眼睛,视野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可一想到回老家能见到姥姥姥爷,我马上又激动起来,立刻揉揉了眼睛,挺直了腰杆坐好,安慰自己,我能行。

  我的肩上背着一个军绿色小书包,我把书包移到胸前小心看护,因为作业本里藏着二块钱,到亳县汽车站换乘下午去乡下的汽车,要花五毛多钱买车票。那个时代长途汽车班次极少,一天大多数时间是呆在车站等候。

  我可以在汽车站门口买五分钱一个的烧饼当午饭。圆圆的烧饼上撒满了白色的芝麻,里面一层层猪油葱花,可香啦。爸爸说过,我还可以花二分钱买一个冰棍吃。我最喜欢听亳县卖冰棍老奶奶的吆喝声,“冰棍,冰棍,凉甜哩。”前一个“冰棍”是高音拖长,后一个“冰棍”是低音短小,喊到“凉甜哩”三个字时,戛然而止。有旋律,有节奏,更有还没吃到就感觉清清凉凉、甜甜蜜蜜的味道。

  我的腿上放了一个黑色小提包,是爸爸为我准备的行囊。里面有个铝饭盒,装着煮熟的鸡蛋和三个洗干净的小国光青苹果。还有一包五彩的水果糖和六个又黄又大的金帅苹果,爸爸用我的衣服小心包好,这是带给姥姥的礼物。金帅苹果皮上有麻麻沙沙的小褐点,闻起来,香气扑鼻,咬一口,沙瓤绵软。

  热辣的太阳渐渐西下,绯红色的晚霞,穿透路边葱茏宽大的泡桐树叶,照射在汽车灰蒙蒙的窗玻璃上。昏昏欲睡的人们开始兴奋地准备下车。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包,车还没有停稳,我已经蹦了下来。姥爷前两天就收到了爸爸的信,来车站接我。在姥爷的自行车后座上,我滔滔不绝地向姥爷汇报旅途见闻。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玩疯的暑假转瞬即逝。我依依不舍地和姥姥姥爷告别。随着汽车的轰隆声,绿色的田野,清澈的小河,丰硕的果树,还有飞奔的小伙伴,一起湮没在车尾升腾的尘土里。

  从乡下去县城的汽车,超载,热闹。小孩哭,大人叫,鸡鸭扑棱,行李占道。上车,下车,走走停停,五十多公里的砂礓路要跑三个小时。老话说,不怕慢,就怕站。慢吞吞的汽车快到县城时,却偏偏站住不走了,等排除故障再次上路时,时间已经转到中午了。

  我飞快地跑向汽车站售票处,踮起脚尖,拍打那个高高的小木头格子窗口。“我买票,去商丘。”“都几点了?!车走了。”“那怎么办啊?”“不知道!”售票员不耐烦地扔出三个字,“啪嗒”一声关上了小窗户。留下来瞠目结舌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走出售票处,我孤独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看到其他人“呼啦啦”拥向车门口挤车,我的心也跟着狂跳。猛然间,想起来爸爸说的话,对!去找岳金贵伯伯。岳伯伯是车站调度室主任,是爸爸的老朋友。当我找到调度室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我,岳伯伯出差了。

  我不知道自己咋走出调度室的,热乎乎的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匆匆忙忙的人流从我眼前闪过,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着急和无助。

  汽车站分两个院子,一边是客车站,一边是货车站,调度室在货车站里。两个院子由木栅栏分隔,中间有小门相通。我擦了擦眼睛和头上的汗水,在货车之间穿行。突然“嘀,嘀”两声喇叭响,吓我一跳,我赶紧立在车旁,不敢动弹。

  在我抬起头的瞬间,大货车门上“商丘地区汽车运输公司”的字样,顿时让我感到亲切万分。车上是一个和爸爸年纪差不多的男司机。他伸出头来大声呵斥我:“小孩别乱跑!”我欣喜地仰头望着他,竟有些结结巴巴,但我又快速地表达:“伯伯,伯伯,能带我回商丘吗?客车没有啦。我家在地区银行。”我的眼神一定是溺水的人看到了稻草。司机伯伯犹豫了一下,推开车门,说:“上车吧。”

  我激动地对司机伯伯表达了我的感激之情。他询问了我的情况,竟然表扬了我的勇敢。八十多公里,一个半小时,司机伯伯把我拉到了运输公司。 我小包里的熟鸡蛋和桃子,司机伯伯不愿意吃。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依稀记得,下车的时候,他还告诉我:“一直向北走就到广场了。”站在车旁,我不住地点头:“我认识路。”

  身处困境,司机伯伯向我伸出的援手,在我幼小的心里刻下了深深地印记。岁月不居,这份来自心底的感动,像温暖的阳光,一直伴随着我,让我学会了感谢和感恩。人生旅途,司机伯伯的善举,更激励着我,只要力所能及,就要尽力而为,去帮助别人,让自己陶醉在赠予的花香里。那句脍炙人口的古语:“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也在心里熠熠生辉。

  2019年底,网上传说武汉发现不明原因肺炎的时候,是学生快放寒假的日子。元旦过后,我带着大大的行李箱,装满了外孙女的冬衣和用品,先行离沪返回淮北,准备在小城过年。

  熙熙攘攘的地铁里,人流如潮。当时大家不知道新冠病毒凶猛的传染性,武汉离沪那么遥远,大家也没有戴口罩防护的意识。可网络上与日俱增的病毒消息,还是让大家心有余悸。更出乎意料的是,小小的病毒,折磨了我们三年之久,到如今还在散发着余威。

  我从地铁九号线下来,转四号线,去上海火车站。出九号线,地面有一段长长的路,而且有断断续续地向上楼梯。由于右侧肩周炎隐隐作痛,我只能用左手吃力地拎着箱包上楼梯。越拎越重,后来我把箱包靠在腿边助力,上一台阶停一下,拎起来再上一台阶。急匆匆的人们从我身边经过,我怕影响别人,尽量靠边走。我甚至后悔用这么庞大的箱包。

  在我步履维艰之时,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一个俊朗的小伙子,接过我的箱包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百米以上的距离,层层向上的楼梯,对于我来说是那么漫长。一个陌生的小伙子,毫不犹豫地给予我帮助,那一刻,我的感动,难以言表。

  他把大箱包给我放在四号线入口旁,回身点头示意。他听不到我的感谢声,转身向前走去,留给我一个挺拔的背影。记得他穿着暗色花呢短款大衣和深蓝色牛仔裤,背上有深色的双肩包。在行色匆匆的人流里,他是那么阳光帅气,我想他一定是来自松江大学城的学生。

  数九的冬日,病毒的肆虐,给人们带来恐慌和凛冽。可此时此刻,我却感受到了最真诚地温暖。出地铁到火车站,面对喧嚣的人群,繁杂的流程,我的心情依然舒畅。冬天的阳光裹携着缕缕的云儿,到处明亮灿烂,连风儿也失却了寒意。

  人世间有数不清的美好,就像泥土里的点点沙砾,阳光照耀,它会炫出钻石般的光芒。也像夏夜的天空,抬头凝望,总有亮晶晶的星星,一直闪烁在我们平淡而又多姿的日子里,让人一直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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