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过年,白雪飘满天,红灯挂堂前,热热闹闹过大年。

  老人们嗑瓜子、剥花生,看着电视说年景,我的小姑娘往小猪储蓄罐里存她的压岁钱,一边贼兮兮往两边看,生怕让人看见--那还能看不见吗?我全看见啦!

  少壮派手里不闲,厨房、案板,盆盆碗碗全部摆满。

  我哥负责“绿案”:绿菠菜,黄韭黄,灯笼椒绿里泛青光。绿配紫,黄配红,大火烧了毛毛虫,全凭他一手调停。

  我爹负责“红案”:早几天他就已经在大锅里煮肉,红曲抹得红艳艳。油锅里炸丸子球、豆腐片、山药块,毋须论圆、方、扁,全都是香、面、甜;他如今是要炒菜的,肉切丝,葱切段,蒜剁成粒姜切片,急火快攻,一只只菜炒成。

  我娘负责“白案”:大“面盔”里和饺子面,菜盆里是羊肉萝卜和猪肉白菜两样馅,精白面粉作皮子,她和姥姥围着小板桌包饺子。婆婆擀,姥姥包,八十岁的老人了,眼还那么灵,手还那么巧,细牙牙一下下掐满一只只小饺。

  我?我负责“菜案”--人的胃很聪明,它知道自己在什么情境下应该吃什么。天热吃凉瓜,天冷吃八大碗。春吃春盘秋贴膘,像今天这好日子,滴水成冰,那必然是要吃熬菜的!

  过年煮肉的肉汤烧滚,十来棵大白菜三下五除二剥光除净,咔咔咔举刀十八斩,切成大块,一窝细粉条,五花肉切大薄片,葱、姜、蒜、花椒、大料一概不用放,肉汤里作料全。一笊篱豆腐,一笊篱丸子球,豆腐、海带随便往里扔,一阵猛火烧开,红火舔着锅底,锅里热气翻腾,冲天香阵透长安。

  我家的熬菜里,豆腐是要放两种:一种是冻豆腐,我爱吃,净“蜂窝”,一咬一股水,彻骨玲珑。清崔旭有《冻豆腐》诗云:“菽乳温柔不耐寒,凝霜冻块入朝餐。切来巧露蜂窠密,煮出浑同羊肚看。彻骨玲珑堪下箸,嚼冰滋味恰登盘。黄齑白饭先生馔,正好冬厨饱冷官。”一种是白豆腐,善收万物之长,近肉则肉味,近菜则菜味,还有椒料的味,鲜嫩顺口,烫玉软香,孩子和老人吃起来格外地香,甫上桌就被一扫光。

  一天忙乱,晚间开宴,七大八小,正好把饭厅里的大圆桌坐满,圆圆的桌子圆圆的盘,圆圆的灯笼映着圆圆的脸,看哪里都是团团圆圆。

  红根绿菠菜凉拌拆骨肉,菠菜整根焯来,凉水过凉,和顺拆的肉丝一起拌,老陈醋加黄芥末、再配绿葱香蒜;皮蛋只只划开,大圆盘里摆成莲花样,紫里透明,是上得了年画的一朵佛门净莲。玉白娇黄的菜心切细丝,渍上醋糖,甜甜酸酸,像初恋。麻婆豆腐一个,豆腐色泽红亮,牛肉酥香,麻辣香酥白嫩烫。青蒜苗炒红肉,青青红红,好吃好看。青椒掰粒炒鸡蛋。肉汤里煮肉皮,做成肉皮冻,滑溜筋颤。鸡也上,鸭也上,鱼和扣肉都上。且慢,还有几十年不变的老例菜:腌腌豆、凉拌肚、“头道菜”--“二十三,过小年”,这一天是要杀猪的。葱白炒猪血,即谓过年的第一道菜,故得名曰“头道菜”,无它,不算过年。

  还有酒呢!陆游《柳林酒家小楼》诗云:“桃花如烧酒如油”,过年喝酒是“红灯如烧酒如油。”

  还有年糕呢!用红曲、玫瑰汁、薄荷汁、青菜汁、鸡蛋黄、豆沙把年糕染成朱红、玫瑰、绛紫、翠绿、酱红、鹅黄,再把桂花、薄荷、芝麻、花椒末掺进年糕,五彩缤纷,五味芬芳,既是国色,又是天香。

  举杯换盏,言笑晏晏,噼哩啪啦的爆竹响成一大片。这可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一转眼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转眼大雪满天飘。一转眼大红灯笼高高挂,欢欢喜喜年来到。香的是人情,甜的是团圆。东泰山,西华山,仙人当空舞白练,白雪红灯好一个香喷喷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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