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不错的，这是新冠疫情后的第一个清明。雨虽然不大，但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爷爷的固执，我是知道的，他要求赵氏家族的所有男丁都要在今天去祭祖。而赵氏家族现在总是不人丁兴旺，已经是四代单传了。
我这辆黑色的破吉利一点也不吉利，在乡间的公路上，缓慢地爬着。当初我是打算买日系车或德系车的，最次韩系车也是可以的，但爷爷坚决不同意，只让我选择中国制造。
再转过一个胳膊肘子弯，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龙票县东官营乡烈士陵园。我们爷孙四人去祭奠祖先，为什么去烈士陵园呢？这也是爷爷的固执造成的。按照县政府的规定，像我们这种有后代的烈士是可以不把坟迁到烈士陵园的。在去年接到上级文件后，我同爸爸商量，爸爸找爷爷商量。其结果就是把我高祖爷爷的坟迁到烈士陵园，指名道姓的和一个土匪做了邻居。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把车稳稳地停在了烈士陵园门口西侧的空场上。说来也怪，本来一直不停的小雨，竟然收起了泪滴。但爷爷的脸一直铁青着，没有一丝转晴的痕迹。爸爸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爷爷 ，被爷爷气哼哼地挣脱了。爷爷今天的穿着也非常奇特，竟然穿了一件中国传统的长袍，这件长袍我都没有见过。
我从后备箱把提前用黑袋子装好的纸、宝、冥币和一些祭祀用品，先拿下来放到地上，我让儿子端着两盆假花。我们爷孙四人便缓慢地随着爷爷的脚步向烈士陵园里进发。
说起这个烈士陵园，我是感到非常惭愧的。这几年，全国的经济都不景气，乡政府的财政收入也非常有限。虽然烈士陵园的修建，国家是拿了一大部分款项的，但需要地方筹措一小部分。即使这一小部分，也让我这个乡党委书记感到为难。尤其是看到矗立在烈士陵园前面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实在没有能力用大理石雕刻，只好用水泥抹面，然后在上面写字，最后再经过人工打磨来代替。
这座烈士陵园大部分都是无名英雄纪念碑，当时迁坟的时候还是有几个有名字的，但办事人员为了图方便，便都一视同仁了。当我了解到情况的时候，早木已成舟，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烈士陵园每一处种的都是柏树，只有最顶层的是个例外。也是爷爷强烈要求的，种了一棵杏树。我的高祖爷爷住在最顶层。在最西面的是曾经的县委书记邵力先生，往东依次是我的高祖爷爷赵文远，然后便是曾经的大土匪蓝天霸。在蓝天霸的东侧，空着一处没有迁过来的陵墓，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工作人员告诉我说，这也是爷爷的强烈要求。
我们祖孙四人终于随着爷爷的脚步踱到了陵园的最高层。在紧靠烈士陵园围墙处醒目地立着一块大理石石碑，上面刻着四个鲜红的大字：为国为民。这也是爷爷强烈要求的。蓝天霸的墓碑上刻着：？——1949。
我的高祖爷爷墓碑上刻着：1894——1983。
爷爷扑通一声，跪倒在高祖爷爷的墓碑前，老泪纵横地哭诉到：“爷爷，我带着儿孙们来看你了。这么多年，孙儿绝对没有忘记你的教诲。赵氏家族的子孙后代也会铭记你的教诲。孙儿也遵从你的意愿，让你和蓝爷爷做了邻居。我们赵氏家族的子孙后代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您老就安息吧！”
在爷爷哭诉的时候，爸爸把纸点着，又点了三柱香，在三座墓碑前，分别拜了拜，然后用木棍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在坟门口处停了下来。我把准备好的果盘里装满了水果，放在三座墓碑的平台上。爸爸指挥我和儿子把剩余的纸、宝和冥币放到燃烧的纸上。儿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手里还捧着那两盆假花。我接过儿子捧着的假花，把两盆假花摆放在了“为国为民”的两边。儿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祭祖活动。儿子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如果不是爷爷的强烈要求，我也不会让他来祭祖的。今天带的纸和宝实在不多，烈士陵园规定是不让烧纸宝的。可我最终还是拗不过爷爷，犯点错误就犯点错误吧！
我给高祖爷爷准备了酒，刚想倒上的时候被爷爷打断了。爷爷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瓶酒，说：“你高祖爷爷就喜欢乡政府东边的老刘家的小烧，我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我想给高祖爷爷点上一支香烟，也被爷爷给阻止了。爷爷从怀里抽出了一只一尺半长的烟袋。这烟袋碧绿的烟嘴，油光透亮的红木烟杆，看不出是红还是黑的，什么材质的烟锅。我听爷爷说过，这是赵氏家族传下来的传家宝。爷爷从他的烟口袋里挖了一袋呛人的自己种植的旱烟。我想用打火机点着，再次被爷爷阻止了。他掏出火柴，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点，一次又一次地被风吹灭。爸爸解开衣服，为爷爷挡着风，不知多少次后旱烟才被点燃，爷爷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高祖爷爷的墓碑前。我被爷爷的举动简直都要气疯了。
终于结束了。爷爷恭恭敬敬地给高祖爷爷磕了三个响头，爸爸和我都听到了，我相信我的儿子也会听到的。爸爸和我也模仿爷爷，尽可能磕出声响来，但我总觉得没有爷爷磕得响。只有儿子，第一次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没有什么声音。
爷爷跪着走到高祖爷爷的坟前，拿起族传的烟袋。头也不回，站起来往山下走，这一次倒没有甩开爸爸搀扶的手。可下坡路走得飞快，我和儿子勉强才跟得上。爷爷在烈士陵园门口突然停下来，好像是为了喘口粗气，眼睛向东南方向仔细地望了望，在回忆什么。爷爷对故乡的每一寸土地都熟悉得很，那是他曾经流过血的地方。爷爷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说：“古代，有杨令公撞死李陵碑；现代，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妈妈打尽了最后一颗子弹，为了不让日本鬼子抓住，惨遭蹂躏，活活地撞死在了窟窿山山门的巨石上。凡是赵氏子孙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们跟日本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别人可以原谅日本人，但我们是永远不会原谅的！千万不要跟我说日本鬼子跟日本军国主义完全不同。”
“儿子，你知道日本鬼子什么时间侵占我们龙票的吗？”爷爷突然问爸爸。“爸“，”爸爸，我不会忘记的。是一九三二年。”爸爸毕恭毕敬地回答，爷爷还是比较满意的。
“日本一九三七年才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可我们龙票一九三二年就沦陷了，这是我们民族的耻辱，国家的耻辱，龙票的耻辱啊！我们还是龙的传人吗？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后代在学历史时问，日本侵华战争为什么是从北京开始的？那我们的东北呢？我们如何给他们回答？”爷爷越说越激动。
“那你知道龙票的万人坑都写着什么吗？”爷爷又问爸爸。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还有吗？”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我们龙票是因皇帝的采煤凭证而得名，正因为有优质的煤才为龙票子孙埋下了祸根。万人坑是日本侵略者掠夺中国煤炭资源、残害中国同胞的历史铁证，也是中国人民不屈不挠反侵略、反剥削、反压迫革命斗争精神的真实写照。万人坑可不是有一万个人的坑啊，是有好几个呀！”
爷爷好像不是在跟爸爸谈话，倒是想借助爸爸的嘴来教育我和儿子的。我对爷爷的一举一动还是门儿清。
爷爷又转头到西北方向对爸爸说：“都是你们当初造的孽，上个星期老马家的二丫头也被山上的大坑淹死了。这已经是第三个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它填上。现在的共产党人只会嘴上说，老百姓的事没有小事，一丁点儿实事儿也不干。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如果说爸爸和爷爷的对话是说给我和儿子的。那这些话就是爷爷专门说给我听的，毕竟爸爸已经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儿子还在读书，而我正是这个乡的党委书记。当初爸爸在做乡党委书记的时候，为了搞活经济，大力开发家乡的铁矿石，让爷爷非常不满，把爸爸大骂了一顿。气到现在也没有消。那时候可是日进斗金啊！爸爸也是没有办法。
说来真的是奇怪，我还没有打开车门，雨又下了起来。爸爸早就通知我祭祖后回老宅，爷爷有要事宣布。我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出了泥泞不堪的山路，行进到乡政府门前，那里是我每天办公的地方。我继续向前行驶，来到了赵家老宅前。
赵家老宅，据爷爷说，有几百年以上的历史，曾经是无比辉煌的。到了爷爷出生的时候，占地也有十亩以上，当时还蓄养着无数的骡马与牛羊，常年雇着长工和仆人。东官营乡一大半的土地都属于是赵氏家族的，家族也是人丁兴旺。在我高祖爷爷的时候，赵氏家族兴旺到了极点，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但从此也开始走上了下坡路。据爷爷说，赵氏族人看不惯高祖爷爷的行为做派，害怕受到连累，都主张分家另过。高祖爷爷当时也年轻气盛，便轻易地答应了。赵氏家族从此便分崩离析。
爷爷走到赵氏老屋的大门口，站住了，对我说：“狗剩子，当时盖这座大门的时候，阴阳先生就说大门对着前面的山包，后人就会出乡长县长这样的官员，现在应验在你和你老子身上了吧？不要只知道光讲科学科学，认为老辈儿的东西都是迷信。”狗剩子是我的小名，听说是我的奶奶给起的。其理论大概是赖名好养活。
“爸爸，以后别狗剩子狗剩子的再叫了，孩子已经长大了，让外人听见多不好。”爸爸是从不跟爷爷顶嘴的，总是以商量的口吻说。
“放肆，这是在家里，哪里有外人？我在外人面前这么叫过他吗？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狗剩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儿子总是老赵老赵地叫你。简直是成何体统。”爷爷有些恼羞成怒。
“太爷爷，你也别生气。汪曾祺说‘多年父子成兄弟’。”儿子本来是想给我打个圆场。
“你们一个个的，别以为我老了，成为老糊涂了。汪曾祺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一个胡说八道的写书的。他连老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自古以来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老祖宗的东西怎能够说改就改呢？”爷爷憋了这么长时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抬头指了指老屋门牌上满门忠孝的牌匾说：“难道这县上发给我的牌匾是白说的吗？真的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爷爷推开门，怒气冲冲地冲入赵家老宅 ，迎面遇到了没有多少头发的我的老太爷。老太爷完全像个老顽童，笑嘻嘻地抓住爷爷的手，问：“你找谁？我儿子去送鸡毛信了。”然后前后左右地仔细打量我的爷爷，“你怎么跟我儿子长得一样一样的。”
爸爸赶紧扶着老太爷问：“爷爷，这不是你儿子吗？”
老太爷依旧笑嘻嘻地说：“他不是我儿子，不过和我儿子长得一样一样的。”
老太爷一九一五年生，一九三七年加入共产党。二零一五年虚岁一百岁时，突然间变得老年痴呆。任何人问他的年龄都说自己九十九岁。从那时到现在八年了，天天都是这样，嘻嘻哈哈的。龙票县东官营乡现在有百岁以上的老人共八位，我的老太爷并不是年龄最大的，但却是唯一一位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援朝战争的老革命。每年春节，县委的领导都来看望他，刚开始还好好的，一见到我的爷爷就会说两句话：一句是“你不是我儿子，不过和我儿子长得一样一样的。”第二句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爸爸告诉我的。”这时候，县委的领导就知道该走了，因为老太爷又糊涂了。其实我老太爷自百岁以来始终是这样，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的。
赵家老宅真的是已经今非昔比。我几次想帮爷爷把老宅翻盖，但爷爷说什么也不同意。爸爸和我都曾劝过爷爷到城里去居住，爷爷说我的老太爷腿脚不方便，也没有同意。现在简直成了危房，我经常派人来维修保养。遇到这样固执的爷爷，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即使是这样居住狭窄的房间，爷爷也是单独开出了自己的书房，爷爷一天的起居几乎都在书房里。在爸爸没有退休之前，爷爷连睡觉也是在书房的。爸爸退休后，来照顾爷爷和老太爷的生活起居，书房里实在是放不开两张单人床，爷爷才在爸爸的苦苦相求下住进了卧室。
爷爷的书房里突然涌进了我们祖孙四代，显得非常拥挤。书房里到处堆满了书，但书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桌上摆好了毛笔、砚台和纸张，好像在开鸿门宴。书桌上方的墙上挂着几张条幅。正中是刚劲的四个大字“为国为民”，是从右往左书写的，横着摆在最上面的。爷爷说这是我的高祖爷爷写下的。当初我就怀疑，因为这四个大字不像是文人的笔墨，颇有武将的气概。而我的高祖爷爷只是一个老中医，怎么会有一股杀气呢？
在为国为民的横幅下面分别有三组题词：“有容乃大 ，无欲则刚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分别是我的老太爷赵以，我的爷爷赵载文和我的爸爸赵道题写的。旁边还有两处空白，看来是给我和我的儿子留下的。而在左边靠窗户的下面，有一口不知原来是红还是黑的老柜。柜上面立着的镜子，虽然有些斑驳，但仍能够照清人的影子。而柜子上有两个柜戳，据爷爷说是老辈子留下来的。一个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一个是：要想革命意志坚，必须学好老三篇。
爷爷现在怒气未消，爸爸起身给爷爷倒了一杯茶。爷爷声音洪亮地对我说：“笔墨纸砚都给你准备好了，看你想题些什么字吧！我们赵氏家族的每个男儿都需要给后代留点念想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我的毛笔字虽然没有祖宗们写得好，但从小就被爷爷逼着练字，对付个上级领导和下去题些字还是拿得出手的。县书法协会一直想发展我成为会员，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想了想，便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大字：绿水青山，金山银山。
爷爷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容，其实不是这八个字写得好，而是内容让爷爷比较满意。爷爷又对我的儿子说：“厚儿年龄还小，今天就不让你写什么了，但以后你一定要把字题写下来。”我的名字叫赵忠民，我的儿子叫赵厚。
可我的儿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一点不领情。对我的爷爷说：“老太爷，今天我们祖孙五代遇到一起也十分难得。我一定会牢记祖辈们的题字。我虽然年轻，也题几个字，不敢说给后代留什么念想儿，就算给我自己留点启示，对自己的激励吧！”
爷爷刚开始有些惊讶，但随后更多的是充满了赞许。我儿子平常除了跟我探讨问题以外，是很少说话的。没想到今天让我也刮目相看。儿子好像早已胸有成竹，在纸上题写了：取长补短，扬长避短，八个大字。虽然他的毛笔字还没有达到我的水平，但也是从小被我逼着练毛笔字的。还不至于太出丑。
爷爷脸上终于开晴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也变得满面红光，兴奋不已：“好！好！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
爷爷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我们赵家总算后继有人了。我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突然，爷爷正襟危坐，严肃地对我们说：“我今天要宣布三件事情。一、我主持编撰的《龙票县县志》已经完毕，可以说上对得起中华民族，下对得起子孙后代。党交给我整理地方党史的任务也已经完成，可以说对得起我们的党。私下里我也把赵氏家族的族谱修订完成了，可以说对得起我们的列祖列宗。我把这三份文稿都装在柜子里的檀木匣子里，就算是给你们留下的一份遗产吧！”
爸爸眼圈有些红，对爷爷说：“爸爸，你说什么呢？你的身体还很好，怎么就说起遗嘱的事情来了？我爷爷还活着呢，你怎么能说自己老了呢？”
爷爷回头对爸爸说：“有你们这样的儿孙，我也就放心了。即使我走在了你爷爷前面，你们也会为他养老送终的。”
“好，我现在再来宣布第二件事。你们还记得当年的吴石案吗？”
“爷爷，我们都知道。”我抢着回答。
“一九五零年，因中共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被捕而叛变，潜伏在台湾的我党特工吴石、陈宝仓、聂曦和朱枫等四人被台湾当局抓捕。随后，台湾特别军事法庭以“通共罪”和“间谍罪”为名，判处四人死刑。随着蔡孝乾的叛变，四百多名地下党被捕，很多人都被杀害了，其中就有我的二叔。我以党性保证我的二叔没有叛变，他被杀害后尸体被咱们的老乡偷出藏了起来，现在我还不能透露这个老乡的名字，但在写给党的报告里，我已经详细地把我这么多年的考证做了汇报。现在这个老乡已经去世了，但他的后人知道我二叔的遗体埋在哪里。也许我不能等到台湾解放的那一天，但我坚信，无论是和平解放还是武力解放，台湾一定会解放的。希望你们等台湾解放了，能够把我二叔的遗体迎接回来。埋在烈士陵园蓝天霸东侧的那个空着的墓穴里。我二叔的身份就可以解密了。赵氏子孙没有孬种，每个人都要时刻牢记满门忠孝的这块牌匾。”
“太爷爷，潜伏的故事是真的啊！”我的儿子简直都听傻了。
“真实的故事比电视剧更精彩，也更残酷。但是不够集中，不能够更好地体现主题。毕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爷爷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容光焕发得像个孩子。
“第三件事就是我要告诉你们，我为什么把我爷爷的坟迁到烈士陵园和曾经的土匪蓝天霸埋在一起。因为蓝天霸临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死后和我爷爷做邻居，当时我爷爷什么话也没说，蓝天霸就在他怀里咽气了，但我懂得爷爷内心是答应了的，人不能言而无信，即使心里说了，也不能无信。你们以后记住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一个钉，不能说话不算数，即使心里说了也算数。”爷爷眼里放着金光，充满了刚毅。
“这屋里除了厚儿，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必须时刻记住入党时发过的誓言。当年你高祖爷爷的入党誓词是：永远跟党；永不叛党；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你太爷爷当年的入党誓词是：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党的利益高于一切；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我当年的入党誓词是：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承认党纲、党章，遵守党的纪律，服从党的决议，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努力提高自己的觉悟，积极工作，精通业务，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屈不挠，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道儿，狗……忠民，你们两个也都是共产党员了，想想你们当年的入党誓词，我希望我们赵氏子孙都牢记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
屋里静得出奇，一阵风走过，窗前的那棵杏树枝拍打着窗户。今年，许多杏树都因为一场倒春寒伤了花朵，没有落下多少杏，但爷爷早有防备。我也曾建议爷爷把这棵杏树砍了，毕竟遮挡阳光。可爷爷一直说杏树是我们的保护神啊！有一年发大水，把东官乡全都淹了。当时我的老太爷背起高祖奶奶从屋里出来，也被大水冲散，全身一丝不挂，正好院墙边上有一棵杏树，救了母子二人，从而才有了我们后来的赵氏子孙。高祖奶奶也曾经找人算过卦，说是我们得罪了一只鼋仙，鼋仙本想让整个赵氏家族绝后了。但看到一个孝子，背着自己的母亲出来，便发了恻隐之心，把水从猪圈的方向拨了出去，这才为赵家留下了根。我的高祖奶奶也曾经证实过，猪圈那个地方确实被剜了一人多深的坑。可现在猪圈的那个地方没有坑，也没有猪了。政府早有号召，不要个人养猪了，对此爷爷也是非常不满的。这时我突然想起了烈士陵园的那棵杏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