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七年多了,很多事情已成往事尘烟。然而,童年的记忆渐行渐显,愈发清晰,是人老要在回忆中度过?还是童年造就了我的一生?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有—块手帕,是六十年代初,妈妈去上海探望爸爸时,专门去了一趟南京路给姥姥买的,是让她擦眼擦嘴的。我在姥姥家生活的日子,常常看到姥姥在光线昏暗的油灯下缝补衣服、纳鞋底,加上烧火做饭,引起姥姥常常流淌眼泪。所以,妈妈给姥姥这块手帕。但姥姥舍不得用它擦眼擦嘴,而是专门用来包钱包吃的。

      五、六十年的东北屯子,亲戚相互串门很频繁,乡里乡亲的人情味很浓很浓。那时,姥姥不管上谁家串门,无论谁给了她好吃的东西,都舍不得吃一口,全用手绢包回来。妈妈给姥姥的小手帕就像一块魔布,变戏法一样给了我无数次的惊喜。记得有一天,姥姥从手帕里变出了两块糖,我接过两块糖,把其中的一块放进自己的嘴里,另一块塞进了姥姥的口中,姥姥咧开少牙的嘴欣慰地笑了,当我嘴里的糖嚼完了的时候,姥姥竟嘴对嘴将自己口中的糖用舌头抵送到了我的嘴里。

     在屯子里,左亲右戚的农户相当多,像难解的数学题一样让我这个五六岁的孩子感到头疼,我没有兴趣去理清,也理不清,我只是按姥姥教的去直接称呼他们,这样既简单,又不失礼节。当时我不怎么懂事,对亲情体会得不深,只知道姥姥特别喜欢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留给我,对我很偏心。长大以后,尤其是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我才真正明白,那是姥姥用亲情在养育我。

     那年头,大家平日里吃糠咽菜,肚子里缺的就是油水,只有过年和年青人结婚时才能吃点油水。记得大舅结婚的头两天,姥姥家开始杀猪、杀鸡,还从左邻右舍借来桌椅板凳、大碗小碗、大盆小盆、茶具酒杯。结婚的那天,锣鼓喧天,喜气洋洋,自然而恬静的屯子一下子被激活了。直喝得女人亮起了大嗓门,喝得男人一个个醉眼朦胧。而对我一个学龄前的孩子来说,参加大舅婚礼就像过年一样,看着桌上的杀猪菜、猪肉炖粉条等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饭菜,我和表哥表妹急不可耐地动手偷上一块肥肉送入嘴里,那滋味别提多香了。婚礼一过,人们纷纷入席喝酒猜拳,我和表哥狼吞虎咽把眼前的菜吃个净光,多日吃糠咽菜凹下去的肚皮像充气的皮球,很快鼓了起来,肚皮都快撑爆了,但肚饱眼不饱,心里还想吃,想把后几天的饭菜先吃下,省得吃玉米饼子和高粱米饭。

     那时候,我不知道姥姥有多少的钱。但我常看到她把钱摊得平平整整,小钱压大钱,再整齐地对折一下,然后放在手帕的中央,对角包起来,包得四四方方、严严实实,藏在棉袄的口袋里。姥姥农闲时,偶尔会带我去街上逛逛,碰到有卖糖豆卖冰棒的,问好价钱后,一手撩起斜襟衣裳,一手在层层的衣服里掏,掏出小手帕捏在手心里,然后把该付的钱数过好多遍才交给卖主,再把手帕包起来,放回原处。后来听妈妈说:姥姥的钱来源自家种菜钱和儿女的孝敬钱。但她老人家舍不得花,把手帕里一点钱给了我们孙子辈,多少年后,成了我对儿时最甜蜜的回忆。

     姥姥十分珍惜女儿给她买的这块手帕,从不让别人碰,脏了就洗干净,破了补补再用,妈妈几次想给她买新的,姥姥就是不同意。一次,我削铅笔,一不小心把食指划破了流了很多血,姥姥二话没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心爱的手帕包扎在我的手指上,然后让大舅送到医院。我从医院回来后,把沾满血迹的手帕还给了姥姥说,"姥姥对不起,我把您的手怕弄脏了。""乖孙子,姥姥洗洗还能用。"

      姥姥辛劳了一辈子,但她却长寿,一直活到九十七岁。姥姥离世许多年了,但她一生从不索取,一味付出让我记忆犹新。

      姥姥逝世后,我每次回东北探亲,都会去当地殡仪馆,站在她老人家的遗像前,默默的为姥姥祈祷,愿她在天堂上一切安好!

       如今步入花甲的我,终于悟出了姥姥手帕里的钱是有限的,但她老人家慈祥的温度是无限的。每一次想起姥姥,我就会想起那块妈妈给姥姥的手帕,那手帕里包裹的不但有对下一代的希望和大爱,还有姥姥勤劳节俭的一生!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