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甘露寺》二三事
最早接触京剧《甘露寺》是传统戏“解封”不久以后的1983年前后，对它的喜爱、欣赏、了解、理解和体会，是伴随着40多年来时间的推移而加深的。
《龙凤呈祥》是一出吉祥戏，一般在春节期间上演。《甘露寺》是当中的一折，也经常单独演出。其中的“劝千岁”一段唱腔，脍炙人口，尤其是“马派”那潇洒飘逸的演唱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甘露寺》的故事取材于古典名著《三国演义》第五十四回“吴国太佛寺看新郎 刘皇叔洞房续佳偶”。赤壁大战之后，刘备暂借荆州存身。刘表长子刘琦病故，东吴以为此乃讨还荆州的良机，因为此前刘备曾应允：“公子不在，即还荆州”。于是，孙权便命鲁肃前往荆州吊唁刘琦，实为讨还荆州而来。然而，此次之行，又被能言善辩的诸葛亮推脱搪塞了过去。理由是：刘琦虽已亡故，但刘备是刘表之族弟，弟承兄业，名正言顺。老实厚道的鲁肃无言以对，无功而返。东吴对此只有生气，却束手无策。此后不久，刘备之妻甘夫人故去。周瑜借机设下“美人计”，以将孙权之妹许配刘备为妻为诱饵，把刘备诓骗到南徐（当时东吴的都城，今江苏镇江；建国后迁都建业，今南京），囚禁起来，逼迫其归还荆州。孙权采纳了周瑜的计策，差吕范为媒，过江说亲。诸葛亮识破周瑜之计，已谋破解之法，劝刘备应允。保证主公得到美人，荆州亦万无一失。这年冬天，刘备在赵云的护卫下，乘快船十只，带军士五百，前去南徐完婚。临行前，诸葛亮交给赵云三个“锦囊”。抵达南徐后，赵云按照军师的嘱咐，打开第一个锦囊，依计而行。赵云命军士们到处宣扬孙刘结亲、刘备入赘东吴这件事，还使刘备去拜见乔国老（江东二乔之父，孙策、周瑜之岳丈）。乔国老入见吴国太贺喜。吴国太不知此事，查问孙权，孙权据实告知。吴国太发怒，在乔国老的劝导下，决定明日在甘露寺相看刘备，如不中意，任从孙权处置。
在《三国演义》原著中，乔国老和孙权之妹孙夫人，本无名字。到了京剧《龙凤呈祥》当中，便赋予了姓名，乔国老为乔玄，孙夫人名孙尚香。
如果只看《甘露寺》一折戏，必须了解以上这样一个大背景。换言之，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大的背景，才有了《甘露寺》这场戏。在一些晚会上，经常演唱的《甘露寺》选段，实际上是指剧中人乔玄的“劝千岁”一段唱腔。我们知道，现代戏的唱段一般都设计一个名称，如《智取威虎山》中俗称“打虎上山”的那一段，正式名称为“迎来春色换人间”；《红灯记》中李玉和喝下李奶奶那碗酒的唱段叫“浑身是胆雄赳赳”。一般说来，传统戏唱段的名称大都以第一句唱词为名。《甘露寺》中的唱段“劝千岁”就是第一句“劝千岁杀字休出口”的简称。是吴国太与孙权、乔玄三人在讨论如何对待“刘备招亲”时，乔玄劝谏孙权不要杀害刘备的一段唱。唱词的内容述说了不能杀害刘备的理由，并陈破利害，摆出了杀害刘备后可能引起的后果。
《甘露寺》是京剧大师马连良的代表作之一，其中的“劝千岁”是一段[西皮]唱腔，主要由[西皮原板]和[西皮流水]组成，辙口为“丑牛辙”。我们现在听到的马连良的原唱大概有1938年灌制的唱片、1952年演出的实况录音等，唱词也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如，1938年百纳娱乐唱片公司灌制的“劝千岁”唱词为：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流；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青龙偃月神鬼皆愁，白马坡前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他三弟翼德威风有，丈八蛇矛贯取咽喉，曾破黄巾兵百万，虎牢关前战温侯，当阳桥前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他四弟子龙常山将，盖世英雄贯九州，长坂坡、救阿斗，杀得曹兵个个愁；这一班武将哪国有。还有诸葛用计谋，你杀刘备不要紧，他弟兄闻知是怎肯罢休，若是兴兵来争斗，东吴哪个敢出头？我扭转回身奏太后，将计就计结鸾俦。这里的前四句半是[西皮原板]，从第五句的“汉寿亭侯”四字开始转为[西皮流水]，最后一句的“结鸾俦”三个字是[西皮散板]。
后来，马连良有的录音中把“曾破黄巾兵百万”，改成了“鞭打督邮他气冲牛斗”；“东吴哪个敢出头”换成了“曹操坐把渔利收”。再有“盖世英雄贯九州”一句中的“贯”改成“冠”，这样就更准确了。再后来，马连良的弟子们对这段唱词和唱腔也做过一些细微的调整。如，“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改为“刘备本是中山靖王的后”，演唱的时候在“中山靖王的后”之前加一个“那”字，这叫作“垫字”，这是戏曲演唱时经常出现的。这个“那”字的加入，为后面“中山”两个字中间的稍微停顿，做了很好的铺垫，也恰当的体现出了“马派”潇洒、俏丽的风格。“白马坡前诛文丑”一句与原著《三国演义》叙述的故事情节不符。袁曹官渡之战中，袁绍的两员大将颜良和文丑，曹军中无人能与之匹敌。关羽被“请”到军前，在两次战役中，轻而易举的斩杀了这两员大将。先在白马坡杀了颜良，后在延津口斩了文丑。所以，这一句唱词改为“白马坡前斩颜良延津诛文丑”。这里顺便提一下：传统戏中有些行当的道白和唱词的发音为韵白（中州韵）和“上口字”，“上口字”中大多是湖广音，明显的区别于现代汉语。这与京剧形成初期的“徽汉合流”有关，这些艺术家大都是湖北人、安徽人等。这段唱词中大概九有千、出、主、说、脉、皆、白、诛、城、矛、阿、个……等字都是上口字。1938年的唱片中，马连良把“阿斗”唱为“a dou”，后来改成了“e dou”，更符合了传统戏的基本要求和风范。
有的专家介绍，唱戏讲究三个字：字儿、味儿、劲儿。如果按照其具体解释去体验体验，回味回味，说的一点儿也不假。把戏唱好，这三个字缺一不可，尤其是“味儿”更为重要。另外，在欣赏传统戏的时候，应当了解和掌握一些历史知识、典故等，因为一些唱词近乎于文言文，有的在唱词当中还大量引用一些典故或历史事件。比如，在这段唱词中，涉及的人名有刘备、靖王（中山靖王）、颜良、文丑、蔡阳、翼德（张飞）、温侯（指吕布）、子龙（赵云）、阿斗（刘备的儿子）等；涉及的物件和事件，如青龙偃月是什么？汉寿亭侯是谁？说到斩蔡阳，涉及到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和斩杀蔡阳的外甥秦琪以及“古城会”的故事；唱到张翼德时，涉及了“鞭打督邮”和“三英战吕布”、“当阳桥独挡曹兵”的故事；言及赵云，一定要知道“赵云大战长坂坡”的情节。如果不了解这些人物，不熟悉这些故事，就听不懂演员唱的是啥。这些都是欣赏传统戏曲的基础。
《甘露寺》的这段唱腔，以“马派”最为有名，除了马连良本人外，还有其弟子和再传弟子马长礼（兼“谭派”和“杨派”）、张学津、言少朋（兼“言派”）、安云武、冯志孝、朱宝光、朱强等都擅演此剧。这段唱腔流利、舒展、俏丽、味儿足、潇洒，在奔放之中蕴含精巧，在豪放之时不失细腻，令人百听不厌。
“四大须生”的其他三个流派（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以及“麒派”、“言派”的《甘露寺》也都各具特色。活跃在当今舞台上的名角于魁智、张建国、王珮瑜、张建峰等许多老生演员也都演出或演唱过这段名唱，呈现了“百花齐放、争奇斗妍”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