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水自流
四嫂是个苦命的女人。据说她目前已经嫁了四个男人。如今虚岁已经六十二岁的她，依然如一叶浮萍般在世间的风雨中飘摇 。我不时地叩问苍天 ，善良如仙女一般的女人，为什么只想和一个男人默默地共度一生，竟求而不得？ 难道正因为是仙女便食不得人间烟火？我在佛祖面前苦苦相求，愿你来生就做佛前的那朵莲。要不就回到天上，别再来这苦难的人间。
四哥是四嫂的第二个男人。记得和她初见时，她轻盈得如少女一般。她对四哥隐瞒了婚始，也隐瞒了她有一个女儿的事实，更隐瞒了她的年龄。但我肯定最后跟四哥的离婚，绝不会是这方面的原因。也许是命运多舛，也许是造化弄人，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人生的命运就是也许。
不是一九九五年就是一九九六年，我在朝阳市内上班时，四哥找到我的单位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我。我和领导请了假，便和他们一起到与我单位只有两墙之隔的凌河公园去游玩。后来成为四嫂的四哥的女朋友，初见时显得有些高冷 ，接触后感觉到我爱犹怜。眉宇间萦绕着剪不断的哀愁，好像是烟锁重楼，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高傲的女人必然有其高傲的资本。她不但如清水出芙蓉一般显得清新靓丽，而且如牡丹一般雍容华贵。身材苗条，却不似弱柳扶风；肤白清瘦，恰一处莲花照水。当时我惊为天人，不知四哥几生修来的福气？
我们最终在凌河公园的荷花池畔坐了下来。闲谈中了解到，四哥与她在中华养生益智功的培训班相识，她是其中的财会人员。家住沈阳抚顺，父母健在，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她排行老幺。大哥已经离世，二哥小有名气，大姐二姐我没了解，三姐开一个商店，父母跟三姐一起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家中小女往往刁蛮任性，尖酸刻薄。后来跟四嫂相处中，发现她确实是一个刚烈的女子，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她的第一任丈夫有钱有地位也有名气，更在外面有女人。当时的风气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她没有听从任何人的劝阻，坚决选择了离婚。
当时有在公园揽拍照生意的人给我们拍了两组照片，记下了我们曾经的美丽。当然是我掏钱，这是四哥第一次见到我的回头钱。现在照片虽在，但却已物是人非。由于才疏学浅，当时我只记得周敦颐《爱莲说》里的，“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却不知道《红楼梦》中香菱的判词是：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而香菱是甄世隐的女儿，原名叫甄英莲。
四哥和四嫂的婚礼并没有办任何酒席，好像最初也没有领结婚证，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生活在了一起。这种随随便便的行为，在那个年代是让人瞧不起的，何况四嫂还隐瞒了已婚有女儿的事实。女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贱卖了自己。四哥虽然在法律上还是单身，但已经不是处男。四哥二十多岁的时候处过一个女朋友，两人处了五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女方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当时二姨身体不好，经常住医院，便忽略了给四哥操持婚事。四哥和那个女孩爱得死去活来，就生米煮成了熟饭，逼迫女孩的父母同意。女孩的父亲同意了，没想到女孩的母亲坚决不同意，逼着他们到医院打掉了孩子。一年之后，女孩的母亲后悔了，因为女儿死活都不再相亲。当女孩的母亲通过大哥找到四哥时，四哥却耿耿于怀那个流掉的孩子，坚决不同意。再加上二姨的离世，四哥迁怒于她们，然后便在外面漂泊了三年。当三年后回来再想找那个女孩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另嫁他人。
四嫂绝对是个好女人。她不但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把生活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重要的是她还特别孝敬二姨夫。二姨夫一辈子就好喝两口。当时随着气功热的退潮，四哥已经没有了工作，靠出租三轮车维持生计。而四哥又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不但不多收钱，还经常把自己挣到的钱给那些他认为可怜的人，所以也挣不了多少钱。四嫂便经常把离婚时攒下的一些积蓄用来贴补家用。四嫂这个在家里被宠成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却跟四哥过着这样清苦的生活，不知道她的父母会多么心疼。而我在她脸上看到的却是幸福和满足，她比原来胖了许多。她本来只想跟四哥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她认为四哥是一个可以终生依靠的好男人。听四哥说，四嫂也怀过孕，这让一辈子喜欢孩子的四哥欣喜若狂，可好景不长，却在半途自然流产了。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四哥后来一定不会选择出家，一定不会和四嫂离婚。真的是造化弄人啊！
后来二姨夫的意外离世，对四哥的打击太大，四哥当时哭得死去活来，真的昏死过去了。这让大哥二哥非常不满，认为一个大男人竟然没有一点责任与担当。二姨夫在医院治疗期间以及下葬时的一些费用主要是三哥承担的，其余人都只是承担了一小部分。虽然只是一小部分，这让四哥的生活过得更加捉襟见肘，更重要的是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妈妈便经常接济一下四哥和四嫂。这让四嫂非常感动，随口说了句，等到将来妈妈老的时候，就让四哥和四嫂来为他们养老。我始终认为这是四嫂由衷的言语，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触景生情。因为他对二姨夫的孝顺，是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的，绝对不是为了作秀。但这话传到我的嫂子和我老婆的耳朵里，便显得尤为刺耳，增加了她们对四嫂的愤恨。让我明白了女人为什么要为难女人。现在四嫂已经和四哥的家里人断绝了一切联系，除了我之外。每当我跟四嫂通电话或微信视频的时候，四嫂总是先问一句“老姨和老姨夫身体好吗？”感恩之情激荡在心怀。
四哥终于把四嫂气回了娘家。那个冬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人显得很颓唐。在我确认四哥还恋着四嫂的前提下，我便以他的名义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但四哥却又别出心裁地用磁带录音的方式打动四嫂。而在朗读我写的那封情书的时候，四哥总感觉到有些文气，自己便用生活中的语言做了一些稀释。不知道是因为情缘未了，还是四哥的情谊打动了四嫂，四嫂又回到了四哥身边。后来我见到四嫂时，四嫂说知道四哥写不出这样情深义厚的文字，但还是被四哥的深情所感动。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做了一件坏事。如果我能和先知一般预知到四哥和四嫂最终只是无言的结局，那真的长痛不如短痛，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人落到李宗盛和林忆莲一样，唱着《当爱已成往事》。
当有一天，四哥一觉醒来，发现四嫂无声无息地走了。四哥简直都要疯了，跑到四嫂的娘家询问情况，但得到的是含糊其辞的回答，只是告诉四哥别再等她了。四哥天生就是一个多情的人，忘记一个人真的好难！
四哥就这样在痛苦中挣扎了半年，有一天在大街上发现了一个消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好像是四嫂。可那个人说啥也不承认，总是躲躲闪闪。最终，她还是承认了就是四嫂。原来，四嫂半年前检查出自己得了甲亢，她知道四哥没有能力承担治疗费用，便回家治疗。可她最终还是放不下四哥，便想回来看看，天意让他们再一次相见。四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说什么再也不放手，便拉了一些饥荒给四嫂治病。四哥虽然离开了中华养生益智功的教授，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习练气功，这时竟然碰上了用场。不知是药物，是理疗，还是气功，还是四哥的情谊，感动了上苍。几个月后，四嫂半年多没有治愈的甲亢，竟然神奇般治愈了。几个月来，四嫂经常脾气暴躁地向四哥发脾气，但四哥竟然一点也没有吭声地忍受了下来。后来四嫂跟我说起这段时光，都感动得痛哭流涕。更加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从而补办了结婚证，开始了正式夫妻的生活。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不错的。四哥挣钱的能力实在是有限。四嫂在娘家借了几次钱，投资一些小生意，四哥都没有做起来。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四嫂和四哥回到四嫂的娘家发展。可短短的几个月后，四哥独自跑了回来。寄人篱下吃软饭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四哥吃苦耐劳，什么都可以，就怕别人对他怜悯。四嫂还是拗不过四哥，回到了北票，他们又到大连打工，开始了漂泊不定的日子。直到下岗的三哥在承德搞配件零售生意做得很好，就让四哥到承德下板城开了一家配件销售。当然前期投资款也是四嫂从娘家借来的。刚开始生意确实不错，但后来不能继续追加投资，生意渐渐被大的销售公司垄断过去了。四嫂被气得又回到了娘家。最后四哥和四嫂离了婚，在承德龙泉寺落发出家。
再次见到四嫂的时候，是四哥出家两三年以后，因为听说北票塌陷区要动迁，所以大哥二哥他们便不同意四哥把房产全部留给四嫂，四哥不得已回来处理这件事情。四哥四嫂要求先回趟我的老家，看了我的爸爸妈妈。四嫂蹦蹦跳跳地跑前跑后，快乐得像一个孩子一样。那时我才知道四嫂的年龄比四哥还大了四岁，而原来认识她的时候还以为我四哥比她大两岁呢。四嫂是一个很简单很单纯内心也很干净的一个人，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些小女儿的任性和坏脾气。
大哥二哥三哥大姐四哥和四嫂在大姐家里见了最后一面，我是当事人以外的唯一见证人，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始终把我当成孩子，还是别的原因。四哥坚决把房产留给四嫂，无论遇到任何情况，绝不动摇。因为他觉得欠四嫂的实在是太多了，不仅仅是夫妻情义的事情。就是单算从四嫂娘家拿出来的现款也足够买下这处房产。但大哥二哥大姐认为四哥所住的房子是父母留下的遗产，虽然当初都答应留给四哥，但不能凭他自己一个人处置。最终的结果是大闹一场，悄然离去，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四嫂把一切手续都退还给了四哥，也和他的家里人断绝了一切联系，除了我之外。即使现在房子已然动迁，政府不但给四哥分了一处房子，还有许多钱。四哥把钱全给了四嫂，四嫂却一分没要。
听四哥说四嫂后来又嫁人两次，但都是曲终人散。我跟四嫂通电话或微信聊天时，努力不碰触这些往事。多是谈一些人生的世事无常和佛教的因缘果报。我也曾试图用释迦牟尼佛的名言，“以恨对恨，恨永远存在；以爱对恨，恨就消失了”，来开导四嫂。四嫂虽然表面上能放下，但还是余恨未消。因为你珍惜一个人，一定是感动过；你放弃一个人，一定是失望过。
四嫂把父母伺候走了之后，又在自己的女儿那里把她的两个孩子照顾大 ，然后就开始了在全国各地的漂泊日子。这让我想起了李清照的那首词：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