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抗美援朝战争第二次战役的深入,志愿军39军116师再传捷报:重创美军25师、347团抓获美军一个整建制的黑人连,从此改写了美军按肤色编队的历史、346团收复平壤,116师副师长张峰被任命为首届外籍平壤卫戍司令官……

我的父亲吴国璋听到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军人的热血被再次点燃。他坐不住了,立即提笔上书申请赴朝参战。

不日,军委便批准了父亲的申请,任命父亲为志愿军39军副参谋长兼作战处处长。就这样,父亲回国不到一个月,胃病没治好,分别二十载的母亲没见到,却再次踏上了异国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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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1月,父亲赴朝前,留下唯一的一张抱着我〈左〉和姐姐〈右〉的照片)

父亲吴国璋归建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参与指挥39军及配属的炮兵第26、45团,由高浪浦里地段强渡临津江,突破敌防御,歼灭临津江对岸之敌,以期实现毛主席“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在开城南北地区,即离汉城不远的地区,寻歼几部敌人。”的战略决心。

39军首长计划由116、117两师分别从西段元堂里至戊滩浦、东段新岱至土井同时突破;115师配合组织正面佯攻,致敌产生误判。

1950年12月13日,父亲奉命组织116、117两师主力夜渡大同江,顶风踏雪,昼伏夜行,急行军5个夜晚,行程400余里,于20日抵达临津江北岸集结地域。

临津江是汉江的一条支流,位于汉城以北约75公里处。它的中游江面呈东西向横亘在三八线上,江面宽约100-150米。这段江面正是我116、117两师的主要突破方向。

达到集结地域后,父亲首先听取了先于大部队到达的116师参谋长薛剑强的汇报。(江苏涟水县人。突破临津江战役后的釜谷里战斗中不幸牺牲,年仅30岁。朝鲜人民民主主义共和国将釜谷里山改名为“剑强岭”)

原来116师受领完作战任务,参谋长薛剑强便率领348团奔袭7个夜晚,沿途进行先期侦察。抵达预定集结地域后,即动用6个连的兵力,驱逐敌军警戒分队,控制了临津江北岸的制高点。从抓获的12名韩军俘虏口中得知:当面守敌为韩军第1师,也就是两个月前曾在云山败于39军枪口之下的所谓“白骨部队”。韩1师下辖3个团,并由美军加强了三个炮兵营,在临津江南岸构筑了纵深达9公里的3道防御阵地和完整的工事障碍及火力配系,自诩“铜墙铁壁”。

父亲了解完情况,不顾连日行军的劳顿,立即组织全军及配属炮兵的团、营、连三级干部到预定突破地段进行实地勘察,以使我各战斗部队对其攻击目标、进攻道路、前沿地形、江面宽度、江水深度、攀登路线等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父亲望着眼前被炸得千疮百孔的江面冰层,望着对岸十余米高的峭壁悬崖,深知敌人是在凭借这些恶劣的自然条件企图阻止我军强渡临津江。

父亲没有急于叫大家发表意见,而是指示以团为单位,充分发扬军事民主,用摆困难,自问自答;提问题,自圆其说的方法,解决强渡任务中可能遇到的各种难题。两天后召集战前军情分析会,大家可畅所欲言。

12月22日,在父亲主持的突破临津江战前军情分析会上,恰逢志司(志愿军司令部)下达发起第三次战役的命令,同时向参战部队发出《关于完成第三次战役任务的指示》和《给志愿军全体党员的一封信》。志司决定:战役总攻发起时间选定在1951年新年前夜,即1950年12月31日17时,也就是“联合国军”的狂欢之夜。

父亲指出:我39军入朝以来,仅两个多月就连续参加了两次战役,指挥员相当辛苦,战士们相当疲劳,且人员有伤亡,弹药补给也消耗较大,能否胜利强渡临津江完成志司下达的战斗任务,关键在于如何选定正确主攻方向,如何做好攻击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作为强渡临津江主要突击力量的116师师长汪洋(陕西横山人,1964年晋升为少将军衔)首先发言。他建议:原定116、117两师同时并肩实施突破的预案,可否改为由116师一个师担任突破任务;117师作为二梯队,待116师完成强渡后,从116师突破口进入战斗,以提高穿插前进速度。

此言一出,顿时令在座的各级指挥员面面相觑。

汪洋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理由有四:一是师参谋长薛剑强同志先于大部队达到此地,通过不间断地强力侦察,已经详细获取了基本敌情,搜集了地形和天气等战场环境资料,为掌控战场态势提供了有力支撑。二是116师战斗减员不大,现仍有兵力9,800余人,完全有能力完成好这一突击任务。三是116师从班到排、连、营、团五级联动,全部都进行了三个整夜的现地侦察训练,对所属部队进攻路线、途中障碍、敌前沿明暗火力点位置仔细标记,做了充分准备和临战训练。四是若116、117两师主力皆集结于北岸狭小地段,大量的人员、武器、装备聚合,在美军空中侦察和火力打击的范围内,将非常危险。

父亲追问道:“你们具体的突破意见是什么?”

汪洋指着铺在桌上沙盘,说:我师突破口应选在东段新岱至土井地段。虽然乍看江对岸是峭壁悬崖,刀削石壁,给我军强渡后突击队攀登带来一定困难,但通过我部反复、仔细观察,发现峭壁上分布着三条大小、长短不等的雨裂沟,形成了许多高低不等的台阶。攀登时可先用一只梯子爬上台阶,再用另一只梯子攀上崖头;如此接力,便可攀上崖顶。除了三条雨裂沟,东边还有一条敌下山取水走的小路。小路两侧肯定早被布满地雷,路面洒水也早冻成了一个坡度超过50度的大冰梯。如果我军在突破发起前集中几十门迫击炮,以密集火力对小路轰击,即可将冰层炸开,打出数十个弹坑,即便于突击分队攀援;又可将敌人在路旁预设的地雷引炸,为步兵冲击开辟道路。

汪洋自信满满,最后总结道,据此,我师依据敌前沿四条可利用的突击通道,确定346团1连、4连,347团5连、7连为四个突击尖刀连。

父亲听罢大声说道:“好哇。346团1连、4连,347团5连、7连,这是我在二纵五师最欣赏的四个敢打硬仗,敢打恶战的好连队。”接着,父亲如数家珍地说:“1连是‘先锋连’,4连是‘常胜连’,5连是‘彰武连’,7连是‘钢铁连’。同志们,这些荣誉是什么?是战士的魂,是连队的胆,只要你置身在这个集体荣誉中,你就拥有能够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这几天,志政(志愿军政治部)首长正在征求《志愿军立功标准意见》。立功运动是我军革命英雄主义的继续和发展,是提高士气,鼓舞上进,战胜敌人,完成一切任务的巨大力量。116师的想法非常好,我马上向军长、政委汇报,命令政治部立即制作一面‘突破临津江英雄连’的锦旗。嘿嘿,这四个连队,哪个能第一个强渡临津江,第一个占领敌阵地,这面锦旗就奖给哪个连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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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父亲把话说完,汪洋起身道:“老师长,这四个连可都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谁强谁弱你心里最清楚了。”

父亲疑惑地:“你想说什么?”

“老师长,要是这四个连队一起突破临津江,同时占领敌阵地,你手里就这么一面锦旗,给谁不给谁呀?”

父亲哈哈一笑:“那……那我就申请一下子做四面锦旗,一个连队一面,而且直接把连队番号写上去,要不要得?”

与会者齐声应到:“要得,要得!”

117师师长张竭诚(湖北红安人,1955年被授予了少将军衔)摆了摆手:“莫慌莫慌,先别急着要啥子锦旗嘛。你们116师想做突击主力,只要军里同意,我没得意见。可刚才吴副参谋长问了,你们如何在敌人飞机翅膀底下隐蔽好上万人的部队?如何把上百门大炮拉到江边?又如何保证发起渡江进攻的突然性?”

汪洋笑了:“老张,别忘了咱39军有一套临敌制胜的法宝。48年辽沈战役,老师长带领我们全师就用一招,挖战壕。夜挖战壕7,000米,第二天4分钟红旗就插上义县城头;同样还是挖战壕,14分钟就攻克了锦州城。”

115师师长王良太(四川巴中人,1955年授予少将军衔)追问道:“莫不是你老汪又要在三八线上挖战壕不成?”

汪洋肯定地点点头:“对呀,挖,肯定挖,坚决挖。经过我对进攻出发阵地地形反复观察和详细计算,已经掌握了土工作业工程量及所需人力和时间。我计划在发起总攻前三天,抽调全师二分之一以上的兵力,投入构筑阵地的土工作业。具体数据请参谋长薛剑强同志汇报。”

薛剑强翻开笔记本,胸有成竹地汇报道,在距敌150-300公尺,正面宽约2,500公尺,总面积达3.5平方公里的进攻阵地上,利用雨裂沟,突击构筑可容纳7个步兵营的316个简易掩蔽部;在堑壕和交通壕内构筑18个营、团指挥所、50个弹药器材储备室、30个掘开式的炮兵发射阵地、50个带有掩盖的炮兵发射阵地和可容纳400-500名伤员的掩蔽部。整个土木作业可隐蔽7,500人,70门火炮。

汪洋补充道:“另外,我已于4天前派348团配合115师的344团,在高浪浦里正面积极做佯攻、佯渡,让敌误判我军要在此渡江。结果敌军还真的信了,整日集中炮火、飞机,向我阵地狂轰滥炸,确实起到了牵制和迷惑敌人,隐蔽主攻方向的作用。”

与会各级指挥员对116师所展现的缜密、细致的战前参谋准备工作,一致拍手叫好,赞不绝口。

会议结束。父亲回到驻地已是黄昏。他望着江对岸阴暗的地形,又看了一眼手表16时30分,不禁皱起了眉头:“韩(先楚)指”规定进攻发起时间是12月31日的17时整。此时已近黄昏,能见度渐差,不利于炮兵瞄准目标,会不会影响射击效果……没等父亲想明白,汪洋带着116师炮兵主任杜博(河北深泽人,旅大警备区副参谋长)快步来到父亲面前。

原来,自12月22日志司正式下达发起第三次战役的命令起,汪洋就特别关注总攻发起的时间。他命令炮兵主任杜博和作战科长张常立,连续7天校对日落时间和美军飞机飞离我阵地上空的时间。最后测定日落时间为17时03分,敌机飞离时间为16时40分。这中间有23分钟既无敌机,能见度又好,利于炮兵瞄准,可提高我炮火射击准确性的绝佳时机。

汪洋建议将总攻发起时间提前20分钟,定在16时40分。他拿出一张《116师强渡临津江步炮协同程序》交给父亲,请转呈军长吴信泉和“韩指”。

父亲赞许道:“好哇,炮兵阵地前移,抓住宝贵的23分钟抵近精准射击……汪师长,你这是要给大炮上刺刀,硬当成机关枪使啊!好,我马上把你们的建议上报军首长和‘韩指’,相信他们会乐得合不拢嘴的。”很快,军党委正式批准了116师利用夜暗,在进攻出发阵地挖掘隐蔽通道的方案,土木作业正式开始了。

父亲特别提醒116师,在敌航空兵终日低空盘旋侦察的情况下进行作业,人员的隐藏、对原有地形地貌的破坏、开挖后土石的处理,都必须认真处置,否则极易暴露我作战企图。还有,作业时间的把握也要做到精确再精确,挖早了会增加了暴露的可能性,挖晚了又会影响战役的发起。

汪洋深知这一行动带有很大的风险性。他已严令将距阵地1,000米内的电线、车辙印、脚印等痕迹一律用白雪覆盖;交通壕内插稻草,再盖上薄雪;白天严禁人员、车马走动。

总攻前夜,老天作美,临津江畔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片银装素裹,给116师进攻出发阵地覆盖了一层天然伪装。天亮了,美军司令李奇微乘坐飞机进行低空巡视,竟没有察觉到志愿军有任何发动攻势的迹象。

——1950年12月31日16时40分,5颗绿色信号弹从116师最前沿的小山顶腾空而起,瞬间师、团炮群齐声怒吼,一排排炮弹呼啸着飞过临津江,雨点般砸向南岸敌军火力发射点和多层障碍物,压制了敌纵深的炮兵火力。我各突击连障碍排除组利用炮火烟幕,迅速排除北岸残存的地雷。

父亲听着百门火炮齐鸣,看着2,200发炮弹准确无误地射向敌前沿阵地,由衷地感到自豪和慰藉。

——17时03分,3发绿色信号弹又从小山顶升空,500发曳光弹从两挺重机枪枪管里直飞夜空。

此时,全师有线、无线电话同时传达116师师长汪洋的冲击命令。全师数十把冲锋号吹响,40多挺轻重机枪同时开火,4支尖刀连在隆隆炮声和激越的军号声中向南岸敌防线勇猛冲击,千百名战士跃出堑壕,向临津江冰面扑去。

——17时08分,(发起攻击后5分钟)两颗红色信号弹从左岸土井村上空升起,表明左翼346团1、4连已经快速冲过江面,胜利占领了南岸登陆场。

——17时14分,(发起攻击后11分钟)两颗红色信号弹从右翼射向夜空,表明347团5、7连徒步涉过寒冷刺骨、水深及腰的百公尺江面,攀上了高达10公尺的悬崖,攻占了敌人的前沿阵地。

父亲望着这四颗报告胜利的红色信号弹,欣慰地笑了。炮火延伸射击映红了夜空,显得格外耀眼,分外美丽。

——17时40分,347团和346团突击营在炮火支援下,密切协同,相继攻占1447高地和193高地,并牢固地控制住南岸滩头阵地,为后续部队渡江创造了有利条件。

经过13小时的激战,116师突入敌人纵深15公里,毙伤敌千余人,胜利完成突破临津江的任务。 

1951年1月6日,志司、志政通报表扬116师:“此次战役前克服各种困难,进行了充分的攻击准备工作,严密地组织对敌阵地侦察。攻击发起后,仅10分钟即将敌防线突破,使该军后续部队顺利投入战斗。该师在突破敌阵地后,勇猛地向敌纵深攻击,击破敌人的抵抗,并于4日下午16时进占汉城……”1951年1月25日,志愿军副司令员陈赓将116师的突破临津江战斗总结为“三险三奇”:一是突破口选得奇,敢于把突破口选在临津江弯向敌方地段;二是进攻出发阵地选得奇,把近8,000人的进攻部队和武器提前一天隐蔽在进攻出发阵地上;三是炮兵阵地选得奇,70余门火炮设置在距敌前沿300米处进行直瞄射击。

突破临津江战役后,父亲被任命为志愿军39军参谋长。

令后人铭记于心,功垂千史的是116师的346团1连、4连,347团的5、7连,四个连队同时获得了“突破临津江英雄连”的锦旗和称号。

2019年国庆70周年游行队伍中,这面“突破临津江英雄连”猎猎舞动战旗通过天安门,接受了全国人民的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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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继璋,抗美援朝战场上牺牲的最年轻的军级干部(1951年牺牲时年仅32岁)、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9军副军长吴国璋烈士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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