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打败中国志愿军，除非上帝带着钢盔亲自参战。——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 沃克


他是一名志愿军老兵，也是我们的老班长。他参加了抗美援朝历次重大战役，但是他没有上过一线战场参加战斗，甚至也不会开枪。他是成千上万志愿军的一员，一名平凡的普普通通的志愿军士兵。同时，他是一名优秀汽车驾驶员，他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他以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大无畏的精神和美国飞机斗智斗勇，不顾美军飞机狂轰滥炸为前方的战友送去成千上万吨武器弹药、充饥食品、御寒服装。从这一点看，他又是一名伟大的志愿军战士。

1968年我到东北某集团军服役，新兵连集训结束以后到了连队。连队的老兵们列队敲锣打鼓的欢迎我们，在这些欢迎老兵中一位身穿洗的发白军装、满脸大胡子老兵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岁数显得很大。这也许是我们连队的连长吧，可是不对，他怎么和我们一样身着2个兜的士兵军装。是马夫？在我以前看过的革命战斗故事小说中，一般部队中马夫都是老同志，不过我们团是全军的唯一的机械化部队，怎么还有马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段时间以后我们逐步适应了部队生活，班长告诉我，那个老同志姓孙，是连队司机班副班长。他可是老资格了，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部队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兵呢？班长又说道，部队领导以前几次让他复员又几次收回成命，目前部队装备的那些苏式嘎斯汽车离不开他。老孙技术过硬，又是全团汽车大比武的尖子，部队那些嘎斯汽车离开老孙维修起来还真不行。

老兵是连队的灵魂，是我们尊敬的长者，每次见到老兵我们都要敬礼。汽车班又是连里有名的大叔班，班长姓程，59年兵，班里的“新兵蛋子”也是64年兵，比我们班长还早入伍2年。我总想听一听老孙讲抗美援朝的战斗故事，可是当时见到老兵总感到特别拘束，更不敢见老孙了。很快见老孙的机会还是来了，不过有点尴尬。

部队当时粮食供应是50%的粗粮、25%面食、25%大米，粗粮就是高粱米饭，为此粗粮是每天餐桌上主打食品。班里的从河南入伍的新兵，他们吃不惯东北的高粱米饭，在家乡他们都吃面食，他们也种点高粱，整颗粒的高粱米作为牲口饲料。因此认为当兵受到了虐待，他们倒掉了高粱米饭还颇有怨言，连里决定要好好教育一下刚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晚上，老孙作为唯一的战士党支部委员参加了我们班务会。在班务会上，班长严厉批评了那几个同志，最后老孙发言，他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呀，部队的粮食是用先烈的鲜血换来的......”大家觉得老孙说的话，似乎话中有话。说着说着老孙的嗓音哽咽了，说出一串我们没有听说的名字，呜咽着说“他们都是我的战友，为了运输粮食在朝鲜战场丢了性命。”

原来，老孙入伍时岁数很小，由于他不会开车，分配在运输连给连长当通讯员。自从美军开展空中“绞杀”战以来，运输连遭到了巨大的损失，上级首长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前线战略物资的运输。由于运输连伤亡太大，最后，连长、指导员也开车上了前线运送物资了，老孙下到了司机班，一面给老班长当助手一面学习开车。老班长是辽沈战役解放过来的国民党部队的老汽车兵，驾驶技术极为熟练。当时我们没有空军的支援也没有高炮部队的掩护，美国空军十分嚣张，他们超低空飞行、俯冲轰炸，把志愿军运输车辆炸的车毁人亡。运输连的每一次出车，都有许多战友永远的不再回来了。老班长有一身过硬的功夫，在山路运输中弯道不减速，在很短距离内将汽车由低速档加到高速档（这在老式手动挡运输车辆操作中是非常难的，一旦油离配合出现失误，汽车就会熄火、停车。这时如果美军飞机出现将必死无疑。），老班长以“为有牺牲多壮志”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多次完成了运输任务。在这期间，老孙学到了老班长出色的驾驶技术和精湛修车技能。图片1.png

老孙悲痛的回忆道，那时他们运输车主要为前线志愿军运输弹药，其实志愿军什么都缺。没有食品、没有衣物，他们饥寒交迫，忍着。所有一切困难只能忍着，但是没有弹药无法消灭美国鬼子则是不能忍受的。老班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于是每次装完车以后他都往车顶上扔一小袋食品，尽管他也知道这种杯水车薪的食品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这样做他心里会好受一点。那天老班长带着老孙冒着敌机数次轮番轰炸又把弹药送到了前线，在同志们卸车时，老班长发现扔在顶上的那袋食品袋没有了。这可能是在躲避敌机轰炸时颠掉在路旁了，老班长顺路就找了回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老班长被敌机炸死在路边上，手里还攥着那袋粮食。多么好的老班长呀，在敌人的枪林弹雨面前他从容不迫、无所畏惧，出色的完成任务，可是最后为了一袋粮食却牺牲了。老孙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了，我们也都听得泪流满面，从此班里再也没有浪费粮食现象出现。

连队关于老孙的传说很多，但是老孙为人沉默寡言，从不对人讲以前的事。传说最不可思议的是老孙在朝鲜战场打下一架美国飞机，据说老孙原来是高射炮兵，在一次战斗中，他们打下一架美国飞机，不过美国飞机俯冲投弹也炸毁了高炮，全班同志都牺牲了，只剩下老孙一人还活着。另一个版本说老孙原来是空军飞行员，在一次空战中击落了一架美国飞机。对于这种茶余饭后的闲聊老孙总是憨憨一笑就走开了，从不解释。后来营长在我们连蹲点，他是老孙在朝鲜战场的战友，大家自然不自然的把老孙的传说问了营长，营长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孙不是高射炮兵，更不是什么空军飞行员，但是搞掉一架美国飞机却是真事，至于怎么回事你们去问你们孙班长。当我们问到老孙时，他总是谦逊的说，别听营长瞎说，我一不会开枪，二不会打炮，怎么会打下美国飞机呢？老孙说的似乎合情合理，可是营长也不像说的瞎话，究竟怎么回事呢？真是一个迷。

图片2.png一次老孙开车带我出公差，我坐进了驾驶楼，我拿出了一包精装“大生产”香烟（这相当东北大中华香烟，市面上凭票供应），抽出一支递给了老孙。老孙没有接烟，斜眼看了我一眼批评道:“你个新兵蛋子，就那几块钱津贴费敢买这么好的烟，搞腐败是不是？”见老孙生气了，我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孙班长。前几天不是八一建军节吗，团里军人服务社来了一批慰问品，轮到我这儿就剩这个了。”听到这儿，老孙阴沉脸上消失了，点燃一支烟说：“你小子那点小心思我明白，给我好烟抽，不就是想知道那架飞机怎么打下了的吗？好，今天我告诉你，可不许外边瞎说去。”

老班长牺牲以后，老孙开老班长的车继续运输。在老班长身传言教下，老孙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全天候”汽车驾驶员。那时候志愿军为了避免美军的空袭、保障完成运输任务，基本上都是晚上开始运输，车灯关闭，用人工打着手电导航。对于老孙这样的“全天候”汽车驾驶员则不然，无论白天黑天，风雨无阻，有任务就出车。老孙驾驶着汽车在这条山路运输线上东躲西藏，一会加速，一会急停犹如进入无人之境，美国飞机拿老孙一点办法也没有。在这条山区运输线上，美军飞机第一次袭击不成功的话，只能转一个大圈进行第二次袭击，如果第二次袭击再不成功的话，只能打道回府了。一来飞机油料不够了，二来汽车快要进入“安全区”了。所谓“安全区”就是汽车公路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座高山，这时飞机要俯冲轰炸不能及时拉起时飞机会触山机毁人亡。图片3.png

老孙恨透了美国飞机，总想着替老班长报仇。无奈美军飞行员经验丰富，两次袭击之后就返航了，毕竟他们主要袭击目标是车队，对于老孙的单车也就是玩一玩“猫抓耗子”的游戏。一天，老孙驾驶着运输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躲避着美军飞机的空袭。突然他发现今天袭击他的美军飞机似乎比平时多了一架，这架飞机没有参加前两次的攻击行动，只是在后面跟着。莫非新手上路？老孙觉得是一个机会。老孙突然减慢了车速，从尾气放出了黑烟。后面的那架飞机认为老孙的车子出了故障，马上就会成为死靶子，这简直是上帝给他送的礼物岂能不要？一个俯冲就跟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老孙加大了油门，车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下子窜了出去。美军飞行员怎么能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呢，也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老孙一会加速、一会急停，左躲右闪把车子开到了安全区。可是美军飞行员感到危险时，为时已晚，一下子撞在山头上机毁人亡。前线的志愿军战士看到了这精彩的一幕，纷纷鼓掌喝彩，表示要给老孙请功。但是老孙拒绝了，他说，飞机不是我打下了的，是美国飞行员技术不精，自己撞到山上的。我就是想给我的老班长报仇，今天这个心愿我满足了。

图片4.png多么伟大淳朴的志愿军战士，值得我们永远尊敬。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老兵呀，是呀，在前线和美国鬼子浴血奋战的志愿军战士是英雄，在后方舍身入死支援前方战斗的志愿军战士也是英雄。朝鲜战争结束以后，老孙回到了国内，那时他已经当了排长。可是干部部门认为老孙文化程度太低，正式任命给取消了并决定让他复员。就在他准备离开部队时，领导又收回成命。原因也非常简单，当时部队装备大部分车辆是苏式嘎斯汽车，部分车辆已经老化需要大修，老孙无论是驾驶技术还是维修技术在部队都是首屈一指的。后来，部队开展大比武运动，当时汽车兵大比武尖子标准是开嘎斯卡车在100米的距离挂1、2、3、4档，然后再从4档顺序减至1档，或开车上铁路轨道开100米，途中不准熄火、不准掉下轨道。谁要是达到其中一项标准，无论文化程度高低、无论新兵老兵、无论是否党员一律破格晋升为汽车技师。过去那种苏式老旧嘎斯车好好开还不断出毛病呢，何况要达到大比武要求了。全团只有老孙双达标，不过这一切对老孙都没有什么。首先老孙是志愿军老兵，他的士兵津贴费比汽车技师—干部工资还高。其次他是团里有名的“嘎斯王”，不少现任的团、营里的汽车技师都是他的学生，这个汽车技师称号对他实在没有什么鼓励作用。后来听说领导上给了他一个“汽车高级技师”称号，部队没有这样的编制，也没有这样的技术职称，可能只是出于个别领导的个人意愿，以资鼓励吧。

和老孙最后一次共同执行任务是这年的秋天，我们重炮营奉命参加一次集结任务。午夜时分，我们车队开到了小凌河，秋雨霏霏让人感到阵阵寒意。连日的秋雨使原来快要干枯小凌河已经面目皆非，营长看着军用地图犯了难。地图上标着干涸的小凌河如今水位有些上涨，没了膝盖，河水也宽了不少，原来的车道早就无踪无影了。这样一旦车炮陷入河中想要自救是十分困难的，如果火炮被淹将造成火炮零部件损坏，后果不堪设想。改换路线，现在为时已晚，肯定不能按时集结。

图片5.png这时，我们远远看到老孙和营长走到了河边，老孙卷起裤腿打着手电一步一步的淌着水，向河对岸走去。影影绰绰，老孙在河两岸走来走去，不时弯腰在水里摸来摸去，雨水、河水完全浸透他的军装。东北的夜间的初秋寒气逼人，长年的汽车兵生活使老孙患有严重的胃病，他顶得住吗？看来他是准备凭着多年开车经验摸着石头找路过河，不过这一点倒是老孙的绝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营长焦急的在河边来回踱步，从老孙的迟疑不决态度，我们知道我们炮车平安渡河有一定难度。最终决定强渡，老孙打着手电趟着河水进行“人工导航”，程班长驾驶炮车渡河。成功渡河以后，他们俩又返回来开第二辆炮车，就这样，全营炮车顺利渡过小凌河。最后一辆炮车渡过小凌河以后，老孙一屁股坐在河滩上爬不起来了，当大家关切的跑过来的时候，只见老孙大声对营长说：“营长，不要管我，时间不等人，快带着炮车走。我身体不行了，得缓一下。”营长和老孙都是从朝鲜战场回来的，战友情深，但是此刻任务、命令重于泰山，默默无语，挥泪洒别。

从完成这次任务以后，老孙身体每况愈下，最后住进了部队医院。老孙出院以后，我又住进了医院，等我痊愈后回到连队，老孙和一些退伍老兵已经离开了部队。老孙离开部队的理由也非常简单。自从那次执行任务以后，总后给我们装备了一大批解放牌卡车，为此淘汰了所有的苏式嘎斯车。“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呀，嘎斯车淘汰了，“嘎斯车王”也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让我遗憾的是老孙临行时，我没有能够送一送这个我心中一直敬慕的老兵、老大哥。老孙曾经是成千上万志愿军战士最普通的一员，在朝鲜战场上他没有杀过一个美国鬼子，他不是黄继光、邱少云、王成那样的英雄人物，可是在朝鲜战场他也是舍生忘死的和美国飞机斗智斗勇，为前线需要运送战备物资，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这次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将要给志愿军老兵们颁发“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我多么希望能看到老孙带着这枚奖章的憨憨笑容，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在书写保卫共和国的丰功伟绩中也应该有老孙和他战友们浓重的一笔。

如今那场抗美援朝战争已经过去70多年了，老孙也离开我们许多年了，为了纪念这些最可爱的人，网上发表了一篇篇纪念文章，人们仍然在怀念那个火红的流年。战场上的生死搏斗、嘎斯车的轰鸣仿佛缩短时空，放长了视线。蓦然回首，他们的背影并未走远，铭心刻骨的怀念像浩渺的烟波翻过千山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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