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出场的是魏和尚。魏和尚是谁呢?魏和尚是城南馒头庵的当家人。说是当家的,其实馒头庵里只有魏和尚一个人。庵本是尼姑住的。人们常说“和尚庙”、“尼姑庵”。可是,这个馒头庵里住着的却是和尚。也许因为馒头庵不大,大者为庙,小者为庵,反正住的都是出家修行的人。可不少人见这馒头庵里住了一个和尚,还是难免觉得奇怪。不过,当地人倒是早就习惯了。

  按说,和尚出家了就不再用俗家的姓氏了,而是用师父赐予的法名。姓则为“释迦牟尼佛”的“释”,统称“释氏”。偏偏人们提起魏和尚都要提到他的姓,而且没有一个人知道魏和尚的法名,这在蓟州也算是一奇了。

  魏和尚的馒头庵距离州河不远,在官道边上,正名叫菩提庵,叫馒头庵是因为门口的那两棵合抱粗的馒头柳而得名。

  馒头柳不同于街道两旁的柳树,矮小,长不高,这两棵树高十几米,大枝斜上,树冠呈圆形,如两把大伞。因这柳的高大,倒显得馒头庵有些矮小了。柳树下是乘凉歇脚的好去处,附近人等最爱在这里歇脚。

  馒头庵的外面,一边是一片菜园子,另一边是一片坟地。这正应了那首古诗:“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据说,当年魏和尚第一次来到馒头庵时,就随口吟了唐代诗僧王梵志的这几句诗。

  魏和尚能写会画,一手颜体字很有功夫,还有一身好武艺,拳脚兵器都拿得出手,尤其喜欢乐器,差不多有弦的就能弹,有眼儿的就能吹,也不知这么一个人当初怎么就当了和尚了。

  当年,馒头庵当家的老和尚也擅长乐器,笛子和管萧都很在行,魏和尚来馒头庵时刚满十八岁,魏和尚来是为了向老和尚学一支曲子的,曲子叫《白翎雀》。这曲子本是元朝宫廷大乐。白翎雀能制猛兽又能驾天鹅,象征着新生和希望,是蒙古人崇奉的神鸟。由这支曲子编成的《白翎雀舞》是当时著名的宫廷乐舞。据说,蓟州鲜于家做买卖常出入于大都,结识了一位宫廷乐师。后来,那位乐师因故被贬出京,来到蓟州,庙里当家的和宫廷乐师学了几支曲子,其中就有这支《白翎雀》。以后,被馒头庵的和尚改成了管萧独奏。元代早完了,朝代都换过几次了,这曲子却一代代的传了下来。

  魏和尚把曲子学完了,老和尚却病倒了,庙里没有别的人,魏和尚只能留下伺候老和尚,可惜老和尚寿数已尽,一个月后就魂归了极乐世界。老和尚临死把庙留给了魏和尚。于是,魏和尚就结束了云游生活,成了馒头庵的当家和尚。

  说是当家的,其实就是管理一座不大的庵堂,三间正殿,供的是达摩老祖,殿左右两侧是厢房。右边厢房为厨房兼杂物间,左边则是宿舍。香火钱很是有限,旁边几亩菜地,州河边还有十几亩水浇地,算是庙产,雇人耕种,年年多少收一点租子,算不上富裕,也就是够吃,再加上魏和尚每年施茶舍药,根本没什么剩余的。

  每次进城,魏和尚都要去大佛寺拜观音。大佛寺又叫独乐寺,因寺中三层楼高的十一面观音塑像而俗称大佛寺。大佛寺在城内武定街。传说安禄山起兵叛唐,在此誓师,他想做皇帝,因了他的那句“思独乐而不与民同乐”而得寺名。魏和尚说他这是敬心礼佛。拜过观音,走进老爷庙斜对过的烧饼铺子,买上一布兜火烧,便径直回到自己的庵堂。

  魏和尚挺特别,没怎么见他念经拜佛,庙里就一个人,自然也做不了什么法事。虽然就一个人,倒是持律甚严,一直坚持过午不食,而且酒肉不沾,只是喜好各种玩意儿,还爱贪个热闹,这就不太像个和尚了。

  魏和尚平时爱和村头抱角的剃头匠麻瘸子一起唱个戏,过节还演戏。魏和尚虽然是个和尚,不好意思粉墨登场,可场面上的事就全得靠他。可别小看戏台上打鼓的,那可是戏台的指挥,戏班子里的戏箱除了打鼓的之外谁也不能坐,可见打鼓的在戏班子里的地位。戏箱不能坐是有说道的。戏箱里装有龙袍,而打鼓的可以坐,是因为传说梨园行的祖师爷老郎爷就是风流天子唐玄宗,这位李隆基当年就好打鼓,据说他当年打坏的鼓槌就装了好几柜子。

  魏和尚每年还热衷于走会,也就是民间花会表演。每年除了春节城里的大佛寺庙会,小渔山香林寺庙会,城西公乐亭五名山庙会更是一年不落,每年必到。不过也有人说,五名山是娘娘庙,供奉的是云霄、琼霄、碧霄三霄仙子,一个和尚到那里去表演,有点儿不伦不类了吧。魏和尚不管这些,每回花会表演一定会去的。

  魏和尚擅长一对飞钹,每场走会一个人就算一档。按规矩第一档花会一定是五虎棍。这也有说道,据说这五虎棍是当年赵匡胤所创,说是宋太祖赵匡胤登极前,路过一个叫董家桥的地方,遇到恶霸董家“五虎”拦桥要钱,双方发生了争斗。卖油郎郑子明正好路过此地,甚为不平,于是抽出扁担帮助赵匡胤打败了董家“五虎”。通常由六至九人表演,每人拿一根长棍,分两派厮打,有五打一或六打二不等。既然是真龙天子所传,哪档花会就都不能走到这五虎棍前面,所以是官定的第一档。

  魏和尚的飞钹,连戴三的中幡都得排在后面。飞钹就是大号的铜镲,魏和尚这对飞钹更是出号,估计比小雷音寺黄眉老妖困住孙猴子的那对金钹只大不小。平时供在供桌上,每年走会前才请出来。魏和尚武艺出众,一对飞钹舞得风雨不透,一练起来定能得到一片的喝彩声,练到高兴的时候,能扔起两三丈高,然后稳稳接住,动作每次还都不同,或是犀牛望月,或是苏秦背剑,或是夜叉探海,或是二郎担山,而且从来没失过手。

  魏和尚当年曾有一匹马,一匹好马,那是方圆几十里跑得最快的马。有一次,魏和尚从五名山回来,路过西门外的一个汤锅。汤锅是过去屠宰牛、马等大牲畜的地方。魏和尚看见一个牲口贩子正要把一匹瘦马拉进汤锅,魏和尚看到了那匹马。那马虽瘦,确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魏和尚就动了恻隐之心,赶紧拦住了牲口贩子,掏干净了身上所有的钱才将那马买下来。原来那马贩子从口外贩了十几匹马,这匹马的性子太烈,又瘦得皮包骨头,所以根本没人问价,还踢伤了一个伙计,马贩子一生气就准备把这马卖到汤锅里。也不知这马是感谢魏和尚的救命之恩,还是魏和尚驯马有术,回来的路上,这匹烈马竟然被魏和尚降服了。马是黄骠马,不仅跑得快,还跑得稳,魏和尚遛马时,能一手笼缰绳,一手端个沏着茶的宜兴壶,壶里的茶水居然一滴不洒。

  民国十八年八月,大雨连绵,天漏不止,州河决口,禾苗尽淹,青甸洼、太河洼一片汪洋,大水冲毁了道路,淹没了村落,一些房屋只剩屋顶还露在水面上。州府姚县长得到消息,为了搬兵救灾,指派范爷到馒头庵跟魏和尚借了这匹黄骠马去京城送信儿,十万火急,范爷自然是快马加鞭,连来再去,跑了两个时辰,马真是好马,速度愣是一点儿不见慢。等回到庙里还马的时候,这马一见魏和尚,冲他打个一个响鼻,死了。范爷一看,担心感情过不去,还想安慰安慰魏和尚,魏和尚摆摆手,说:救灾事急,此马今日也是一番功德。

  后来,范爷特意托人花高价从口外买了一匹好马还给魏和尚,可魏和尚说什么也不要,而且从此以后再不养马,这匹黄骠马最后被魏和尚葬在了州河边的桃树林子里。

  魏和尚最爱的是种葫芦和养蝈蝈。葫芦种在后院的园子里,蝈蝈是自己分的,养草虫的人,称繁殖草虫为“分”,(这里的“分”读四声)。葫芦就是普通本长,葫芦不上范,不夹板,不勒绳,自然长成不加人工称为本长。魏和尚种的葫芦长的端正,大小合适,蝈蝈也不出奇,只是颜色正,叫声响亮圆润,最奇的是魏和尚的养法,叫做钱眼儿葫芦。一个本长的葫芦,葫芦上透雕着古钱眼,这钱眼儿虽是透雕,但缝隙不大,放进个瓜子仁儿都费劲,可偏偏里面有一只全须全尾的活蝈蝈,您说奇怪不。葫芦没镶没补没接头,蝈蝈自然也没毛病,谁也不知道魏和尚是怎么把这蝈蝈放进葫芦里的,所以有人传说魏和尚会搬运大法,这当然是没影儿的事儿。

  蝈蝈不好伺候,连喂蝈蝈的嫩倭瓜花都得撕碎了从钱眼里一点点儿放进去,清理也特别麻烦。蝈蝈是百日虫,最多养三个月,只要蝈蝈一死,这葫芦就废了,因为谁也不能再把活蝈蝈放进去,里面死了的蝈蝈自然也弄不出来了。

  有人好奇,特意去了趟京城,去请教一位养草虫的大家,那位老先生想了很久,才说出一法:先雕葫芦,等蝈蝈秋天产籽,把蝈蝈籽小心地放到葫芦里,孵化,把小蝈蝈一点点儿养大。好奇人似乎有意按老先生方法一试,后来却没了下文,想来是没有成功。当年魏和尚的馒头庵只有一铺火炕,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成的。

  魏和尚一年只做两个,一个自己玩儿,一个送人。范爷、金爷、城里的首富马老太爷、县里的高县长,还有住在京城的“涛贝勒”。“涛贝勒”在五名山下有几百亩水田,阳泉水滋养的稻米颗粒饱满、口感香润,有贡米之美誉。虽说是已下岗的王爷,但风度不减,玩心照旧。

  这些人都得到过魏和尚的蝈蝈,可惜只有范爷才参透了此中的禅机,那就是人不能只认识钱,要是钻到钱眼儿里,那准得完蛋。抗日战争胜利后,不少人忙着买房子置地,偏偏范爷散尽家财,不少人暗笑范爷糊涂,可等到解放了,一划成分,人们才知道范爷的高明,这是后话,咱们以后再说。

  民国二十年(1931年),日本人在东北发动了奉天事变(九一八事变),拉开了侵略中国的序幕。四个月之后,日本人就全面侵占东三省,建立了所谓的满洲国。也就是那个时候,魏和尚一个人悄悄离开了馒头庵,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有人说,魏和尚知道天下将乱,去了山西五台山参禅修道去了;还有说,国难当头,魏和尚出关去东北投了抗联,打日本鬼子去了。也有人说,鬼子人投降那年,有人在热河某地的山沟沟里,见过一个身穿紫红色袈裟裸着半个臂膀,手拿飞钹的硕大身影,说那就是传说中的魏和尚。

  至于这馒头庵嘛,因没了主人,加上日久失修,早已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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