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老战士毛大爷叫毛家才,今年95岁了。他的头发和眉毛虽已全部变白了,但他说起话来声如洪钟,铿锵有力。他思维敏捷,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丝毫不失当年参加抗美援朝时的风度。

我之所以称呼他“毛大爷”,除了他是一名光荣的抗美援朝老战士,让我从心眼里敬仰外,还因他年长我父亲一岁,叫起来很顺口,也很亲切,没有一点儿生涩之感。我们经常视频聊天,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毛大爷”!

第一次接触毛大爷,是在位于黄河岸畔的老战士之家——“中国郑州抗美援朝战争口述博物馆”院子里。那是前年,恰好也是眼下这个季节。

河南省散文学会邀我到那里采风,不!更确切地说,是邀我去接受教育,再进行一次思想上的洗礼,现场领略抗美援朝老战士们的神韵的。

那天上午,热风顽童似的一浪追逐着一浪往前涌,但没能阻挡住我到博物馆追寻红色记忆的一腔崇敬之情。到了,令人神往的目的地到了。这座博物馆位于河南省新乡市原阳县西焦庵村,离奔腾咆哮的母亲河——黄河不远。迈进博物馆门槛,如同迈进一所神圣的殿堂。一件件印有抗美援朝字样的袖标、胸标,志愿军战士穿戴过的“火车头帽”“火车头鞋”等珍贵物品,尽管静静地在展柜内“躺”着,但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正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一看到它们,我就不禁为之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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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战士之家创办人张爱兰,引见我同一身戎装的89岁的潘珮大妈相识,使我有幸聆听了潘大妈讲述她沁人心脾的军旅生涯。当我叹服刚刚作经典发言的抗美援朝老战士已93岁的毛家才思路清晰,军礼端庄持重,口齿伶俐机敏时,潘大妈显得无比自豪而又兴奋异常地对我说:“那是我哥哥”!我一听顿时愣怔了,两个人姓氏不同,怎么会是兄妹俩呀?

我一门心思想打探个究竟,理出个所以然来。在博物馆与他们二人分别后,几经周折,我们又相见了。几次深入交谈,终于弄清了缘由。

潘珮祖籍安徽凤阳,抗战那年5岁的她随剃了光头的继母逃难落脚到了重庆的丰都,先后在赈济委员会重庆璧山第四儿童教养院、龙门浩救济院育幼所等学校读书。她逐渐长大了,耳闻目睹了形势变化,有了思想,有了抱负。她回到凤阳师范附中、求实中学读书。解放军打过了长江,不到16岁的她荣幸穿上了军装,成为“二野军政大学三分校”一名有着远大理想的解放军战士。她从不叫苦和累。几年的军旅生涯结束后,潘珮积极响应党的号召,转战西南、东南、华中等地工作,将根本不知情的那个残疾证压在了箱底。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工作、生活虽然忙碌和紧张,可潘珮始终放不下心目中那位哥哥。哥哥是否还健在?哪怕晚年能见上哥哥叙叙旧,也不抱憾终生了。

潘珮惦记的哥哥就是毛家才。

毛家才是个孤儿,六岁丧父,七岁丧母。做过流浪汉乞讨度日,给地主放牛混口饭吃,晚上睡牛棚,饱受摧残折磨,对旧社会有切肤之痛。13岁时,经人介绍到赈济委员会重庆璧山第四儿童教养院捧起了书本。在这里孜孜不倦学习时,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妹妹潘珮也在这里读书。那年秋,全校开展“互找”活动,大的要找小的认作弟弟、妹妹;小的要找大的认作哥哥、姐姐;全校学生如要找老师,统称为妈妈。毛家才学习成绩好,办事能力又强,老师和同学都知晓。一天晚饭后,与潘珮通铺的同学,介绍潘珮做毛家才的妹妹。这兄妹俩自此结缘,闲暇时一起散步,谈理想和未来。半年多时间过去了,“璧山”要解散了。毛家才由于其他不便说出的原因,悄不言声地离开了。几经辗转,终于到上海找到了曾教过自己的恩师。他本想继续求学,但迫于形势,只好到一家工厂上了班。潘珮事后听说毛家才走了,一连几天都是以泪洗面,眼睛都哭肿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哥哥这么“绝情”。从此,兄妹俩天各一方,杳无音信。1949年8约,在上海的毛家才志愿报名参军了!抗美援朝的号召发出后,他义无反顾跨过鸭绿江赴朝参战,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九兵团二十三军七十三师炮团二营六连的一名观测员。毛家才入朝的名字还登到了《解放日报》上了呢!其实,毛家才根本没有忘记妹妹潘珮,也没有任何理由忘记。有照片为证。他将潘珮赠送给他的幼年时的照片放进枕头中,再将枕头打在背包里带到朝鲜,凯旋时又带回了祖国。

我每次与毛家才接触,每次都被他在朝鲜战场上的机智勇敢感动着,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多么渴望将那些硝烟弥漫的桩桩幕幕都告诉您啊!窥一斑而见全豹。在这里仅截取毛家才讲述的几个小片段,兴许能够再现毛家才和他的战友们无畏顽强的拼搏身影,使您窥探到最可爱的人的内心世界。

和敌人的炮弹赛跑。1953年3月,毛家才和另外三名战友去前线报到,不料想在路上遇到了敌人的侦察机。当时他们正在一个开阔地上行走,被发现后,敌人的侦察机就在他们头顶盘旋,侦查指挥向他们开炮。第一发炮弹落在他们背后爆炸了,单片落在背包上,听到的是噼里啪啦的响声。紧接着,他们拼命向前跑,第二发炮弹又落在了他们的前面,他们迅速卧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炮弹爆炸后,又拼命向前跑。毛家才心想,第三发炮弹可能还会落下来。此时他们看见开阔地前正好有个小岩洞,立即飞跑了进去,这才躲过了动人心魄的一劫。

难忘的“三八线”。1953年5月,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我方发起了向敌方的全面反击。毛家才和战友们个个都写了决心书,有的还写了血书,在组织上、思想上做好了对付三个“上甘岭”的充分准备。我方炮火强力向敌方纵深延伸,犹如离弦之箭,刻不容缓。志愿军七十三师某部很快突破了敌人防线,占领了218.2高地。天亮后,敌人的飞机轮番轰炸,妄图夺回失去的阵地。我步兵英勇顽强,机智善战,组织各种轻武器火力对空射击,炮火将天空都映红了。毛家才在观察所炮对镜里亲眼看到,敌机已乱了阵脚,前面一家飞机急剧俯冲了下去,投弹扫射还没来得及飞起来,就被后面另一架同样俯冲下来的敌机打中,当即就掉在开阔地带爆炸了。

战斗的翌日上午,天空下起了毛毛雨。毛家才在观察所炮对镜中搜索目标,发现一个营的兵力在蠢蠢欲动,便迅速在作战地图上标定目标位置,计算出火炮诸元(方向、距离、高低、角度、气象、风力),电话向火炮阵地下达射击口令。我方的炮火先拦截敌人的头部和尾部,苏军的卡秋莎火箭炮打中间,双方的炮火连续齐放,打得敌人乱作一团,一个营的兵力几乎被全歼。

我军正面的防线叫天德山,是敌军盘踞的地段。我们步兵的前沿阵地南是218.2高地,又叫“丁字山”。我们炮营六连和苏联卡秋莎火箭炮的观察所设在一起,联合指挥火炮射击。观察所就设在218.2高地,它西北面是452.3高地的南山峰。1953年5月的一个晚上,我军在炮火支援下,向正面支援的美军八个师进行猛烈反击。九时许,我们的野炮和苏联的火箭炮一齐向敌人开火。炮火形成的道道火光呜呜作响,简直就跟刮大风似的飞向敌阵地。顷刻间,半边天空都红透了。敌人几平方公里的阵地全部被炮火所覆盖,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我军这次夏季反击,不仅打得敌人惊恐万分,魂飞魄散,还全歼了李伪军的“白虎团”,严重打击了敌人虎视眈眈的嚣张气焰,使得敌人闻风丧胆,鬼哭狼嚎,不得不在谈判桌上低下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头,最终在停战协议书上签下了历史永远铭记的三个字:“三八线”。

将生死抛在脑后。1953年6至7月,毛家才和战友们接到二十三军命令,务必始终高度警惕美七军的移防。全线反击动员时,连首长慷慨激昂鼓励战士们:为生而战,视死如归,坚决反对消极思想。一时间群情振奋,个个摩拳擦掌。凡参战的每个指战员,都发有两只空子弹壳,将自己的姓名、家庭详址、部队番号一律写在布条上,写好后装进空子弹壳里,在空子弹壳口封上蜡密闭。一只带在身上,另一只放在背包里,以备在全线反击中不幸倒下......这一壮举,撼天地,泣鬼神!多么值得尊敬的志愿军战士啊,为保家卫国,为世界和平,他们胸怀世界,放眼全球,舍生忘死,毅然把一个人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抛在了脑后。

金城战斗中,毛家才所属的炮团远距离火炮支援。那是1953年6月下旬的一天,天空下着毛毛细雨,雾蒙蒙的,能见度很差。这天,他和另一名战友在战斗值班。毛家才通过炮对镜不间断地搜索目标,突然发现黑压压的小黑点在移动。经仔细观察断定,有一个营的敌人在行动。在这里,我们和苏联红军共用一个观察所,此时所内只有一名朝鲜联络员(翻译)。毛家才让这名联络员马上与苏联红军的卡秋莎火箭炮有关人员取得联系,并及时将发现的“目标”在地图上定位、计算准确后,火速传给我方火炮阵地。说时迟那时快,我们野炮射击的诸元精准向火炮阵地发出射击命令,四门野炮霎时对敌人齐放射击,迫使敌人畏畏缩缩不敢贸然前进。苏军的卡秋莎火箭炮也踊跃参战。不到半个小时,敌人一个营的兵力就这样被消灭了。我军将士无不扬眉吐气,欢欣鼓舞。

1955年9月,毛家才单独从朝鲜所在的连队,被调回国内锦州军委炮兵训练基地学习,之后分到甘肃张掖任某炮团侦查班长。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复员回到了上海,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直到67岁才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

微信图片_20230703233014.jpg风风雨雨的几十年里,潘大妈念念不忘,并通过各种渠道,坚持不懈地在寻找她这个有着纯洁感情的哥哥毛家才。2013年春节期间,潘妈向小学刚毕业的外孙提起此事。几经周折,外孙竟在重庆保育院上,找到了毛大爷的名字。潘珮喜出望外地指着配有毛家才的照⽚说:“是他,就是他!”这当儿,毛家才在重庆的表妹家访亲,浑然不知道正发生在身边的与自己有关的高兴事。须臾,一个个热心的志愿者像传递奥运火炬似的,一棒紧接一棒传递着……苍天不负有心人,几天后,毛家才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陌生电话竟是潘珮打来的。都已成为“陌生”的兄妹俩,当听到久别的对方的声音时,居然在电话两端失声痛哭起来。

必须见上一面,了却这桩思慕已久的心事。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悉心准备了一番的潘珮,在女儿、外孙的陪同下,专程从郑州乘坐飞机赶到了重庆。同样望眼欲穿的接机的毛家才,高举着写有“潘珮”两字的横幅,急切地辨识着一个个进进出出的旅客。究竟哪个才是她呢?毕竟整整68个年头过去了!

值得庆贺的是,这兄妹俩终于在重庆机场团聚了!

潘珮消瘦,两眼⾼度近视,身体虚弱。见面后毛家才得知,潘珮的丈夫已多年前去世后,潘珮生活没有规律,曾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毛家才心里五味杂陈,为没有伸出援助之帮助把处于困镜中的妹妹内疚不已。

随后,毛家才大胆做出决定,速回上海说服家庭成员,征得老伴同意,委托儿子陪伴老伴,来到郑州,照顾潘珮的饮食起居,在郑州和上海之间来回奔波。

在毛家才的精心护理下,潘珮的身体逐渐得到了恢复,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潘大妈不无感慨地说:“哥哥的到来,重新点燃了我生命的开花。”

期盼两位革命老前辈健康长寿,但愿中朝友谊万古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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