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周年】雏鹰初战除恶枭 活塞对决喷气式 
说起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空军的战斗英雄，那是一长串响当当的姓名：王海、刘玉堤、孙生禄、赵宝桐、张积慧、鲁珉、韩德彩、李汉，等等。他们亮翅朝鲜半岛，创建“米格走廊”，不仅击落了当时最先进的喷气式战机，还打掉过美空军的王牌飞行员，使初出茅庐的志愿军空军成为一支不可小觑的空中力量。但不要忘记，参战的不仅有10个歼击航空兵师，还有2个轰炸航空兵师。空8师和空10师的飞行人员同样不惧强敌，敢于亮剑，三炸大和岛，舍生忘死，血染碧空，被誉为“空中董存瑞”的毕武斌就是他们的突出代表。
我在空8师服役15年，最早是在师荣誉室中看到毕武斌的光辉形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英雄事迹深植心田。该师的历代官兵都会讲“高月明大队”以及毕武斌的战斗故事，就连家属和孩子也能说出个大概。缅怀是最好的致敬，传承是最好的纪念。72年前那场9分钟的空中血战，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1951年11月30日，空8师24团1大队受领了轰炸大和岛的作战任务。当日14时19分30秒，大队长高月明率领9架图—2轰炸机，从沈阳于洪屯军用机场腾空而起，以3机为单位编成品字队形，成纵队航向朝鲜铁山半岛的南端。毕武斌所驾驶的战机为1中队的右僚机，机组成员有领航员李祥华，通信员周光余，射击员何国基。该大队共有36名飞行人员，年纪最大的24岁（高月明），最小的18岁（杨注魁）。他们完成图—2改装训练不到一年时间，属于尚未学会捕猎的雏鹰，但他们有坚强的战斗意志和大无畏的勇敢精神，坚决完成炸毁大和岛灯塔区的作战任务。
大和岛是朝鲜西海岸附近的一座岛屿，距离鸭绿江入海口70公里，驻有美军的情报机构和南朝鲜军的“白马”部队。岛上架设有大功率雷达、对空情报台和窃听设施，日夜搜集中、朝两国的军事情报，引导飞机轰炸鸭绿江上的桥梁和沿江的重要民用建筑。其“白马”部队经常派出特务登陆进行破坏活动，危害极大。该岛成为埋伏在中朝边境的一双贼眼，插在中朝军队背后的一根毒刺。
当时的抗美援朝战争，进入到相持阶段。一向傲慢的美国人在真刀真枪的比拼中感到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力强悍，很不好惹，不得不坐在板门店的谈判桌前。但，他们毫无停战的诚意，一面组织空中“绞杀战”，一面提出用大和岛来交换板门店的土地。板门店的土地是中朝军队用鲜血换来的，一寸都不能丢。美方代表宣称：那就战场上见，有本事你来拿！夺岛的难度确实很大，岛上不仅有兵力1200多人，还有高射炮和岸炮，尤其附近还有军舰进行卫护。在敌人海空力量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仅靠陆军夺岛几乎是不可能的，必须有歼击和轰炸部队配合才行。于是，志愿军总部给空军第2、3、8、10师和陆军第50军148师，下达了联合攻占大和岛的作战任务。这是首次多兵种联合作战，也是首次多机种协同完成任务。
在“高月明大队”行动之前，已经进行了两轮轰炸。11月6日下午，空8师22团的韩明阳大队（前不久该大队被中宣部授予“时代楷模”称号）使用9架图—2轰炸机，投弹81枚，命中72枚，炸死炸伤敌少将以下60余人，炸毁雷达、电台等各种设施40多座，小型舰艇2艘，取得了“全摧毁，零战损”的骄人战绩。11月29日夜间，空10师夜航大队的10架图—2轰炸机夜闯敌营，专炸军舰。他们采取电子对抗、消极干扰、前机照明后机投弹等战术，炸得海面上的军舰纷纷逃离，岛上又燃起了一片大火。这两轮轰炸炸得准、炸得巧，使美军惊呼：这不是亚洲人干的！这之后，岛上的雷达又转了起来，驶离的军舰也开了回来。必须再次进行轰炸，为陆军登岛创造更为有利的条件。
高月明大队长是个山东汉子，别看年龄不大，却有着12年军龄，其中在空军飞行训练了4年。他见过最凶狠的拼杀，最血腥的场面，多次负伤，身上还有一颗子弹没有取出来，可他从来没有皱过眉头。这次，他的心里却敲起了小鼓。前两轮轰炸由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空中没有遇到拦截，但把敌人炸醒了。这次肯定会在空中见敌，而且有可能是一场恶战。他自己做好了牺牲准备，第一次在战前提笔写下了遗书。但，作为大队长，他要想到如何圆满完成这次轰炸任务？作为老大哥，他要想到如何减少飞行战友的牺牲？
高月明的担心是有根据的。他们装备的是前苏联制造的图—2型近程战术轰炸机，全金属结构，活塞式发动机，双螺旋桨，最大载炸弹量3吨，配备两门20毫米航炮，两挺12.7毫米机枪，能够有效的摧毁地面和海上目标。在苏德战场上曾经发挥过巨大的轰炸威力，在朝鲜战场上就显得落后了。飞行速度慢，转弯不灵活，自卫火力差，在空中无力与喷气式战机相抗衡，必须有歼击机护航才能遂行作战任务。为他们伴随护航的是空2师的16架拉—11活塞式战机，在高空予以保护的是空3师的24架米格—15喷气式战机。其中的拉—11在性能和战力上都落后于美军的F—86喷气式战机，唯有米格—15能与之对抗。但，轰炸机毕竟是被重点打击的对象，再加上没有机种协同先例和缺乏轰炸实战经验，损失是不可避免的，甚至要付出血的代价。
第二天下午2点，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高明月大队长望着面容稚嫩、精神抖擞、排列整齐的飞行战友们，有种悲壮之感油然而生。他们正值青春大好年华，如果没有战争，他们要么在大学里读书，要么在工厂中上班，要么在田野上种田，可以尽情地享受和平、品尝爱情、幸福生活。如今，他们却要飞上血与火的空中战场，随时有可能献出宝贵的生命。尤其那个毕武斌，并不是他大队的人，是临时从3大队借来的。他只知道毕武斌是安徽舒城人，极聪明，学历高，因飞行技术好调配来当他的右僚机，与他一起飞在轰炸编队的最前面。此刻，毕武斌正用坚定的眼神望着他，回答他问话的声音格外响亮。
高月明大声地问战友们：“今天的战斗可能是一场恶战，你们怕不怕？”大家不约而同地回答：“大队长，我们不怕！牺牲也光荣！”高月明露出满意的笑容，随之动情地说：“同志们，不许说牺牲！家里父母在盼着你们的来信，首长在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大家一定要争取活着回来，立功受奖！”全体飞行人员齐声喊道：“活着回来，立功受奖！”高月明当即下令：登机！
9架轰炸机陆续起飞和编好战斗队形，飞到凤城以南与护航的拉—11战机汇合。15时07分，联合编队通过安东（丹东）上空，进入轰炸航路，打开轰炸和照相设备，直奔大和岛。米格—15战机因速度快不能进入联合编队，直接飞往大和岛东南的身弥岛。那天，天气晴朗，少云，顺风，再有十来分钟就能完成任务了。15时12分，突然从左前方出现快速移动的黑点，是飞机，一批4架，而后8架、16架，一共30多架。开始还以为是我们护航的歼击机，可是不对，那是清一色的美军佩刀喷气式战机。敌人是非常狡猾了，事先得到了可靠的情报，算准了截击的航线和高度，可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拉—11战机立即奋勇上前与之搏斗，舍命地保护轰炸机，先后有4名飞行员血洒长空。可敌机不与拉—11纠缠，一心先把轰炸编队冲散，再逐个加以击落。此时，轰炸机正在轰炸航路上，一旦被冲散根本无法完成既定的作战任务。
高月明下令，保持队形，坚决回击，勇敢前进！一时，空中炮声隆隆，红光闪闪，黑烟滚滚。轰炸机群在火网中边前进边反击，机组之间相互提醒和鼓励，犹如一列极速的火车在空中奔驰。3中队通信长刘绍基在回忆文章中谈道，到处都是敌机，座舱上下传来的声音都不一样。敌机企图冲散我们的编队，我们坚定保持按既定航线飞。你要来打我，得靠近才行，无非是与你拼一把刺刀。打掉一个够本，打掉两个就赚！他抱起机枪不停地向逼近的敌机射击，一口气打出了300多发子弹。正当他蹲下射击时，一串子弹打穿座舱玻璃，玻璃碎片崩在飞行帽上，伤到了左眼皮，顺脸淌血。刘绍基顾不上止血，用手抹了一把，扣住扳机不松手，直到其凌空爆炸。这是空战史上首次使用活塞式轰炸机击落喷气式歼击机的经典战例，也是敢于空中刺刀见红的突出战果。
这时，飞在最后面的3中队左、右僚机都中弹起火。高月明命令他们跳伞，以保全飞行人员的生命。培养一名飞行员非常不容易，周期长、费用大。有人计算过，把培训费用折合成黄金，其份量等同于飞行员的体重。他们都知道大队长的好意，但坚持编队飞行，当好殿后的堡垒，宁肯自己多中弹，不让战友再受伤。飞行员宋风声（机长），在机内通话中下令给后舱的通信员关文佐，射击员张伟鑫，让他们跳伞！他们的回答：不能让你一人留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宋风声只好强迫同在驾驶舱的领航员陈海泉跳出机舱。梁志坚机组也是同样的情况，领航员何冲、通信员曹新广、射击员王登龙，与他一起血洒蓝天、葬身大海。2中队的右僚机张孚琰机组（领航员澹台国钧、通信员陈以德、射击员王道哲）在飞机严重受伤的情况下，仍坚持飞行了4分钟。直到飞机失控，张浮琰向高月明报告：飞机不行了，同志们永别了！
有个美军飞行员感到纳闷，如果是他们的轰炸机，见到有歼击机拦截，赶紧投下炸弹溜之大吉。可这个轰炸机群损失如此严重，却依然队形不散，航线不变，坚定地朝前飞。他觉得，这肯定是苏军的飞行人员。于是，他飞到带队长机旁边去察看。高月明向他挥了挥拳头，他一看是中国人的面孔，吓得立马飞走了。
眼看就要飞到大和岛上空，毕武斌的飞机被击中，座舱里冒起浓浓黑烟。高月明命令他立刻跳伞！毕武斌回答：炸弹没有投下去，不能跳伞！这时，机上的领航员、通信员、射击员都中弹牺牲了。毕武斌悲痛万分，他只有一个信念，要把所有的爆破杀伤弹和燃烧弹全部投到大和岛上，不然就对不起牺牲的战友。仍然健在的2中队领航长杨注魁回忆当时的情况，他飞在毕武斌的后面，相距不过百米。他目睹了毕武斌的飞行动态：飞机在剧烈地摇晃，火势越来越大，艰难地飞往岛上的灯塔区。最让他震惊的是，毕武斌投下全部弹药后，又驾飞俯冲到岛上，顿时地面上腾起一团耀眼的红光。董存瑞用手托起炸药包，拉燃导火索；毕武斌化身为弹，与敌同归于尽。原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得知毕武斌的英勇表现，称赞他是“空中董存瑞”。1952年中朝空军联合政治部授予毕武斌二级战斗英雄和一等功臣光荣称号。
15时21分，剩余的5架轰炸机把全部炸弹投到大和岛上，炸毁了雷达、指挥所以及作战人员、地面上的陆军战友也亲眼目睹了这场使他们既兴奋又悲壮的空战。过去，他们一直受美军轰炸的气，这次自己的空军轰炸敌占岛，真解气，真威武！但，也为空军战友的牺牲感到无比的悲壮。他们把跳伞的陈海泉及时抢救上岸，看到陈海泉双腿被打断并不伤心，只对没有亲手投下炸弹感到遗憾。当晚，50军攻占了大和岛，拔掉了谍报毒瘤，巩固了后方安全，有力地回击了美方谈判代表的讹诈。
当地勤人员兴高采烈地欢迎战鹰凯旋时，去时9架战机回来只剩5架，其中4架还伤痕累累。领航长刘绍基走进宿舍，大炕上摆放着12个整齐的铺位，归来的只有4人。请记住这15名飞行人员的姓名，他们为地面战友减少牺牲而义无反顾，为祖国安宁而英勇捐躯。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为什么战旗常如新，英雄的传人擎起它！
在英雄精神的鼓舞下，该师先后完成了一江山岛战役、西藏平叛、核武试验、改换装备、前出岛链、演兵西太、战巡南海、绕飞台岛等重大任务，次次首发上阵，回回表现出色，涌现出一大批模范人物和先进集体。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一支听党指挥、忠诚人民的空中铁拳、大国重器、国防中坚。谁敢犯我中华，他们一定会发扬大和岛精神，“首战用我、不畏强敌、奋勇作战、不辱使命”，坚决完成上级赋予的作战任务。作为该师的一名老兵，对此我坚信不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