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久没有去想过我的童年了。不想就好像她不曾存在过一样。可是当这两个字来到眼前的时候,我突然有些焦虑起来。我属于童年记事比较晚的孩子,被时间磨损的记忆里,属于童年的时光已所剩无几。

我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排行老三,是在父母儿女计划之外的意外产物,所以起小名的时候,父母也比较潦草。父亲出门看见走来的“红卫兵”,就从他们红袖箍上的三个字中,给我捏来了两个字,于是我就有了与时俱进的名字,从此我的人生镌刻上了第一个时代印记。猜猜吧,父母给我的命名是哪两个字?

挂着这两个字,我开始像草一样飞长起来。许是这名字起得生硬,我这性格就野得很。屁大点的时候,就成了我们村后街上的孩子头,带着一群比我大的孩子,跟前街上的孩子们整天干仗。我妈说,这孩子没一点女孩的样儿,比小子还野。我爸说,挺好,不挨欺负。那时候的人都比较淳朴,小孩子之间打得鼻青脸肿,也没有家长来兴师问罪,只是第二天干仗的时候,吃亏的一方会拼命争取赚回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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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街的孩子头是个男孩,我不记得他的小名了,他家是从包头迁来的。我们村是当年的牟平县观水公社驻地,村名就叫观水,抗战时期是当地有名的革命根据地,群山环抱,地理位置优越,住户不少,是个大村。在村里,前街后街被我们划分得很清晰,俨然是两个地盘,一村两治,不能越界,越界就要打架。有时候都不知道为啥就打起来了。打架流程几乎每天不变,先动口后动手,真的是一言不合就开揍。大的打大的,小的对付小的,自觉遵守规则,几乎没人出轨过,特别神奇。但有时两拨人数相差悬殊时,也会两三个揍一个,人少的自然就吃亏了。被打痛的坐地上哇哇哭,一个哭就一群哭,哭也是武器,打赢的一方一看不好,撒脚丫子就跑没影了。虽然家长们不会听到孩子们震天的哭声就出来看一眼,但还是先跑为上,经验告诉他们,家长们不会出来看,但哥哥姐姐们说不定就会蹦出几个,那真是对付不了的。输了的一方见打赢的跑了,也不哭了,爬起来,把哭出的鼻涕往袄袖上一擦,这事就算过了。然后,该玩泥巴玩泥巴,该摔包摔包(谐音,一种纸叠起来的四角包),跳房子踢毽的,热热闹闹玩起来。

唯一不打架的时候,应该是过年那些天。家长们比较讲究吉利,再三嘱咐那几天不准骂人,不准打架,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我哥比我大七岁,我姐大五岁,大年三十之前,我哥我姐就被我妈反复申明,不准惹我哭,否则不吉利。他们听话了,可我倚小卖小啊,抓紧那几天我哥我姐不敢惹我的软肋,可劲作。我哥出去玩不带我,我姐出去玩也不带我,于是我心眼一转,堵着门不让他们出去,告诉他们不带我玩我就哭。于是,要挟成功。可谁带着我,谁就快被我烦死了,他们玩啥我要啥,不给就咧开嘴拉开架势准备开哭。所以有一年,我没哭,可我姐被我气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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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起来,我姐还气不匀。说小时候她太老实了,经常被我欺负。我不服,跟我姐犟,我妈就当起裁判,根据以往事实判决我是那个最会欺负人的。于是我妈就成了我眼里吹黑哨的。我说我要去投诉你!我妈说,你最好去告我吧,我等着。嘿,这娘俩合计着是一伙儿的,我这个意外产物最终还是那个见外的。

不过,为了“伤害”她们一下,我坦白了一件事,压在我心底好几十年的事。那时候家里很穷,我妈攒了很久攒了一小袋花生米种藏着呢,却被我偶然翻到了。我又饿又馋啊,就每天去偷捏几个吃吃,这样天长日久,等我妈发现的时候,花生米就没剩多少了。我妈这个怒啊,想了想,只有我姐最有嫌疑了。我姐说不是她偷吃的,可我妈不信啊。于是我姐就劈里啪啦挨了我妈一顿揍,我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更不敢自首了。打完了,我妈哭了,心疼她的花生米;我姐哭了,那是冤得慌啊;我也哭了,害怕的!

我刚坦白完这件事,只见横空一片黑影朝我飞来,我急忙抬眼望去,原来我妈把她手里的东西朝我狠狠扔来,带着她的滔天怒气。我一边躲一边喊,你愤怒个啥啊,你是打人的那个,又不是被打的那个。结果,话音刚落,我就被人家娘俩混合双打。

唉,早知有此遭遇,何必坦白,没伤害到人家娘俩,把我自己害了,从此我偷吃的帽子再也没摘下过,时不时地就被揪出来游斗一番,害得我在儿子老公面前的美好形象塌了个彻底。

尽管想起来的这些童年片段有些啼笑皆非,但如今回头看看竟是那么美好。没有定义的恣肆时光,对错已经不重要了,仅仅她像那自由的风,带着温煦,缓缓吹过心头,就足以温暖我此刻的岁月。

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奋斗了很久之后,童年才是我这一世中拥有的唯一最贵的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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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圣,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散文诗》等刊物发表诗歌。爱诗歌,爱散文,爱每一个与文字融洽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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