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父亲得了新冠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八十四岁的父亲丧失了在土地上劳动的能力,勉强能够自理。同母亲商量无果之后,八十岁的母亲便承担起了在土地上劳动的责任,我便有了更多的机会回到故乡。不知是我到了五十岁年纪的原因,还是我预感到要告别故乡的缘故,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乡土。

         最先迎接我的是故乡的风,他总是最早得到我回乡的消息。每一次回乡我都提前把思念洒满天空。 

        故乡的风会走很远的路,在山顶上向下眺望。然后便居高临下的旋起一阵乡土,从这边进来,在车厢里转个圈,再从那边穿过我开着的车窗。这让本来有些近乡情怯的我减少了许多愧疚,增添了几多豪迈。

         故乡的风引领我来到在田里耕作的母亲身旁。近两年来,母亲的身体弯得厉害,本来瘦小的身躯变得更加萎缩。这让我想起了白鹿原上被黑娃砸断了腰骨的白嘉轩,依旧拄着棍挺起腰杆,屹立在风中。

       故乡的风调皮地吹弯刚长了一尺多长的玉米苗,我觉得不是为了让她屈服。而玉米苗总是太嫩的缘故,错会了风的逗弄。也许更会恼怒自己没有定性,会随着风在摇摆。风刚一离开,玉米苗便倔强地挺直自己的胸膛。这像极了我的母亲。母亲和玉米苗都不明白,能够随风而行,顺势而为,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我不会御风而行,但却可以随风而走。风把我回来的消息告诉了野花,告诉了山鸟,告诉了草药们。也告诉了我曾经躺在上面读书的大石头,以及守护石头的那棵老树。甚至告诉了站在田间地头的那些杨柳。他们频频地向我点头、招手。鸟语花香,杨柳依依,乡音醇厚,古朴风流。风.jpeg

        风最不该把我回乡的消息告诉高傲的云,不然我就会少许多纷争。昨天下了一场透雨,被水洗过的碧海蓝天,没有一丝云。风大概是平时受够了云的欺凌,便借助我这次回乡的机会想羞辱一下躺平在地上的无奈的云。而云的高傲,我是知道的。我的到来,让她挣扎着借助火热的太阳的力量,再次升腾成漂浮的高高在上的云。我知道,云的飞升并不是希望点缀蓝天,她宁愿自己碎骨粉身,把自己完全奉献给这片乡土。但是,即使自己已经低落到尘埃,也绝不会容许风的欺凌和侮辱。

         我和母亲回到了老屋。老屋的年纪跟我的哥哥同龄,已经五十五岁了。虽然被定做危房,不再适合居住,但依然能够为我们遮风挡雨。几年前,父亲就在房梁下加了两根柱子,害怕老屋垮塌下来。老屋对此是不屑的,但还是会碍于老主人的情面。这种老当益壮,永不服输的精神,极像我的父亲。在这尘埃落定的老屋里,我把五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捡拾起来,装进兜里。本来应该变得沉重,而我却显得格外轻松。

       老屋的前边和左右,被母亲种上了各种蔬菜和喜欢煮食的白苞米。这几天由于吃饱喝足的缘故,不再显得昏沉和萎靡,倒有些笨笨的懒洋洋的样子。对我的归来并没有显出过多的热情,可能是我打扰了他们的清梦。这一点他们就不如院子里的两棵甜核的杏树、八棵年轻的山楂树以及一棵老桃树。虽然清明的一场冻,让他们没有坐下几个果而显得有些羞愧,但这绝不会掩盖他们对我的欢迎。

        听到我们的笑声,大门外的那几十颗老杨树再也坐不住了。那是父亲三十几年前栽种下来的,虽然他们并没有见证我的童年,但却陪伴着我一直走过中年。女儿小的时候,他们也曾手拉着手摇晃着女儿的吊床,不知道我的宝贝女儿,曾记否?

         如今,这些杨树都已经成材。但时代的变迁,总会物是人非,也有些造化弄人,让他们不能够做梁架屋,甚至做家具都不会用到他们了。虽然还没有廉颇老矣,但却没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为他们朗读一遍《白杨礼赞》,表达对我的安慰,对他们的祝福。

        杨树们对自己的“无用”,并没有像我这样显得那么落寞。他们情意替我护守这块土地,他们希望为我守望这片乡土!当我再次归来时,他们依旧是这里的卫士。 当我无法归来时,也许会给我的女儿,甚至外孙儿去讲述那久远久远的往事。你又怎么能够说他们没用呢?

        该离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农村,回到母亲所说的鸽子笼一样的城里了。又一次见到了曾经泉水叮咚的小河,现在变得流水淙淙。

         母亲的背影.png想当初我们去上学,小河上只有一根独木桥,N多次掉进水里,便多了几分对小河的怨恨。那时候我们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小河也风起云涌,活蹦乱跳。小河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会走过牤牛河,走进大凌河,最终会拥抱渤海。而我们每一个孩子也都会坚信,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小河对如今的落魄显得很羞涩,但依旧做出努力奔向大海的样子。我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怨恨,也没有了当初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情怀。甚至都没有了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成功的坚信。如果我是小河,我绝不会拥抱大海,我宁愿去浇灌故乡的这片热土。

          小河里突然窜起一条小鱼,不知道是对我的丧失斗志表示不满,还是觉得我有些言不由衷?也许他们有一天到了我知天命这样的年纪,便会理解我说的都是真话。

         车调过头,转了一道弯,刚一上坡,便是我曾经的初中。如今已经变成了乡政府所在地。

          一阵风飘来,我隐隐地听到我们的语文老师在为我们朗诵高尔基的《海燕》:

         在 苍 茫 的 大 海 上 , 狂 风 卷 集 着 乌 云 。 在 乌 云 和 大 海 之 间 , 海 燕 像 黑 色 的 闪 电 , 在 高 傲 地 飞 翔 。

           一 会 儿 翅 膀 碰 着 波 浪 , 一 会 儿 箭 一 般 地 直 冲 向 乌 云 , 它 叫 喊 着 , ─ ─ 就 在 这 鸟 儿 勇 敢 的 叫 喊 声 里 , 乌 云 听 出 了 欢 乐 。

            ……

           狂 风 吼 叫 … … 雷 声 轰 响 … …

           — — 暴 风 雨 ! 暴 风 雨 就 要 来 啦 !

           这 是 勇 敢 的 海 燕 , 在 怒 吼 的 大 海 上 , 在 闪 电 中 间 , 高 傲 地 飞 翔 ; 这 是 胜 利 的 预 言 家 在 叫 喊 :

          — — 让 暴 风 雨 来 得 更 猛 烈 些 吧 !

         又一阵风飘去,然后嘎地一声定住。颇有一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感觉。我停住车,回望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故乡!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一阵旋风,把我拥抱,送我一怀乡土。

        母亲看到我眼里涌着泪,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是乡土迷了眼。母亲永远不会理解,我为什么眼里满含泪花,因为我对这片乡土爱得深沉!

(图片来自网络。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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