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的建军节我们是在旅途上度过的。肩负着军人使命,我再次离开故乡延寿。途经尚志,看望孙秀峰同志。此时他春风得意,任县公安局长。他邀我和绿舟去家里做客,因登车时间在即,被我们谢绝后,他非让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儿。盛情难却,在那坐了十五分钟。晚八时登车,一夜无话,第二天近中午到长春三分部后方管理所。此时管理所早已将安东转寄的行李置于为我们安排的宿舍内。此处是一户一间房子,共用厨房,有煤气、暖气,也算方便。临时找了个小保姆帮助照顾两个孩子。如此就算设下我家的后方,日后好去朝鲜。

  出征这天终于来了,这是一九五七年八月十四日。绿舟带明星到车站送行,她千叮咛万嘱咐。我说:“回去吧,多保重。”车启动了,绿舟跟着跑了几步喊道:“到朝鲜就来信!”我也大声回答:“记住了!”列车终于将她们母子的身影抛在后边。绿舟真不容易啊,一个南方人,从没离过家门,现在背井离乡到了一切都十分陌生的北国,人地两生,举目无亲,要带两个孩子且就要远离丈夫过日子。坚强的绿舟,在我面前她总说:“不用担心,我能行。”她在极力消除我的不安情绪。

  在安东没费力气就办妥出国手续。志愿军专车一启动,播音室便放出了“雄纠纠气昂昂”的志愿军进行曲,歌声一停,专车便稳稳地停在新义州车站。新义州是朝鲜平安北道的首府,也是朝鲜边境城市。我们到这里就算出国,随即上来一男一女两名人民军军官,这是两位口岸签证工作人员,他们一一察看护照。随我一起去三分部的王同志说:“现在松多了,中立国检察人员撤走,而今只是形式主义罢了。”

  我们乘坐的软席车厢里都是大尉以上军官,坐在对面的一位中校在反复打量我,车过新安时他忍不住说道:“你是大记者吧?”我定睛一看,也把他认出来了:“你是孙营长,当然,现在你已经不是营长,我怎么称呼你呢?”他一起的同志说:“这是师参谋长。”他急忙说:“你还叫我孙营长好了。哎呀,我的大记者,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别就是十年啊,这可不是个短的日子,我们都挺想你的。”

  又是一段回忆。辽西战役后,有一战报上登载一则几十字消息:《我侦察营一枪不放活捉敌一个连》,前线指挥部命我前去采访。我在一间民房里找到孙广信营长和教导员乔大志,还有两个连级干部。我们在一起混了一整天,总算把那次战斗的来龙去脉弄清。孙营长是战斗英雄、孤胆英雄,历史上曾屡立战功。他们这个侦察营十分了得,军龄都在三年以上,排以上干部全打过日本鬼子,战士们个个都是机灵鬼,捉拿技术上乘,一个人对付几个敌人不在话下,经常出没敌后。他们的战斗经常是无声的,弄出响来被看成是错误。执行任务时,他们还有一套独特的联系方法。孙、乔二位介绍说:“那是堵截廖耀湘兵团,我营奉命到纵队接受任务,在路途中发生的事情。那个夜晚,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走东新民农家的毛道上,那种道只能容一个人行进,可我们任务急,就排成双行前进。因为是在敌占区穿行,纪律很严,绝不准弄出声响来。行进中忽然从对面挤过一队人马,队伍中吵吵闹闹骂骂咧咧的,一听就知道是敌人,估计有一百来人。于是我们用特定的手电暗号迅速通知各连,待敌人临近活捉他们。这一招完全出敌人意料,被活捉时,他们还狂喊:“别他妈闹,你抱我干什么,你吃饱饭撑的?”“不许说话,我们是解放军。”在匕首前他们才聪明起来。乔教导员说,咱们自己也出笑话,那次是我们几个人抱一个敌人。可是有一组抱住的竟是自己人,被抱住的战士轻声说:“撒开,我是自己人。”连长走过来用手电照照,才将他放开。那次我们活捉敌连长以下123人,缴获机枪挺、手枪四支、步枪八十八支,子弹六千余发。

  对此,我曾在军报上为他们发过文章。发稿前为了核对我又一次到过这个部队,住了两天,同干部战士混的更熟了,他们半开玩笑的称我“大记者”,这个称号叫了很长时间,没想到今天又有人提起。

  孙营长说,一进关,我就调离侦察营,以后又调离那个军到朝鲜来,听说乔教导员已升任团政委,其他干部战士,除个别复员外,都已晋升,大都在那个军任职。我也简单介绍了自己情况,当他知道我是换我的同行回国时便说:“你是为我们做好事来了,谢谢大记者!”他在平壤下车,临下车前给我留下通讯处,并说:“大记者不要忘记老朋友,写信对你也不是困难事情。”我当然答应下来,但也是一笔欠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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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我随行的王同志说:“谢科长真不简单,看不出你还是位文化人。”“战争年代那是凑数的。”我解释说,“那时能拿动笔的就可以。”他不住的摇头。

  一路上到处是炸弹坑。坑很大,深十几米。坑沿的直径也有十几米。铁路边的树木弹痕累累。战争时期王同志就在这里打过仗,他说美帝国主义非常疯狂,狂轰滥炸。F84下边有条牛也是它扫射对象,人就更不放过。许多城市都被炸成一片废墟,平壤就是其中一个。许多乡村也没能摆脱厄运,连一间能住人的房子也没给留下。人员伤亡更大,每个家庭都有。他说朝鲜人民是坚强的人民,那么严重的灾难他们都挺得住,没见过有人哭天抹泪。他们对志愿军感情最深,被看成是救命恩人,而对美帝最恨,不共戴天——真是恩怨分明啊!

  在三登我们下车,此处距我要去二八〇部队还有十八公里,我们很快找到了部队的接站车,在车上遇到一见如故的邓芳明同志,他是二八〇部队的法院院长,人豪迈、爽快。当他知道我是谁以后便说: "老兄,怎么现在才到,滕云同志可急坏了。”滕云就是我要换回国的组织科长,他要到我那里当科长,我们互为继任,所谓对调。一路说说笑笑车便到了司令部,这里距我去的政治部有四公里。趁有人下车机会,邓托人打电话给滕,要他们去车站接我,因此车到时,滕正带领全科同志守在这里,邓芳明同志一一作了介绍,之后他们给我扛着行李,背着背包,顺着山间小路来到组织科办公室。这是山岗上的一栋简易房,石墙石瓦,真正的石屋。室内地坑,地面是土的,共分三间。东屋是三位助理员宿舍,中间屋较大,这是办公室,有秩序地安放五张办公桌。西屋是滕云的宿舍,也是我的未来宿舍。那里有两张床,看得出有一张床是新安置的,大概是为我准备的。副科长孔兆祥宿舍在坡下,距办公室50米,两间独立的简易房。副科长正下去检查工作不在家。办公室外有两块地,这是科生产用地,其中一块种的西红柿,红绿交加,果实累累,十分可爱。地头放着半截汽油箱,滕云指点说:“这是小便池,尿是肥料,用它浇地效果最好。”

  当晚晋见政治部陈中主任。见面时他有思想准备,而我吃了一惊。原来他也给杨梅生司令员当过秘书,是我的前任,他准备去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时,我才调到杨司令处任私人秘书,我和他相处近一个月,直到他去南京。

  他笑着说:“我不但知道你要来,而且你来还是我选定的。”“是啊,你是我直接首长。”我连忙说。他摇摇头:“你别来这一套,小谢,对我你可是知根知底。”我示意他终止这种谈话,他笑了:“没外人,咱们这是家里话。再说,你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连李贞你都敢碰。”

  这又引起一段佳话。

  那是一九五二年,就是我和陈中主任相处的那一个月里。有一天省交警处打来电话,一名女同志口口声声要找杨梅生。那时地方同志对司令员没有直呼其名的,连省委主要领导都一口一个杨老。我听了心有气,正好杨司令员在大院内开党委会不在,我就没好气地说:他不在!”顺手就把电话放下。可电话又响了,再接电话的时候里面声音很大:“你告诉杨梅生,叫他接我来,我叫李贞。”那时我对李贞这个名字还不熟,只好叫通司令员电话,带着情绪向他说:“交警处有个女同志来电话,口口声声找杨梅生,没大没小的让你去接她。”我的情绪奏效了:“谁呀,他妈的别管她!”电话挂断了。几乎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起来,还是司令电话:“你问问她,叫什么名字?”我说:“她叫李贞。”“好小鬼,你几乎坏了大事,快备车,我们一同接她去,快快!”司令员连说两个快字,看来很不一般,但我还是莫名其妙,交警处会有什么大官,看把司令员急的。

  于是开出一台吉普,一台轿车,将李贞接回。看得出,司令员在这位老同志面前毕恭毕敬,她比上级还上级。对司令员的称呼比在电话中更有变化:“梅生”、“裁缝”、“小杨子”,叫得那么随便,那么亲切。司令员侍立一边,李贞按着他的肩膀叫他坐下。刚刚坐下,李贞一问话,司令员猛地又站了起来。我虽然跟司令员一段时间了,但我还没看到过他这种样子,就是在罗荣桓政委面前也不这样,今天司令员是怎么的了,大惑不解。李贞在这里吃顿饭,就回转北京。

  有一天,这个谜终于解开了。那天司令员兴致很好,邀我们一起打麻将。“我可以提个问题吗?”我看着正在出牌的司令员。司令员头也没抬说道:“小谢打什么官腔,有话就说!”“李贞只不过是副军级干部,那天她来看把你吓的!坐立不安,还一口一个'首长’。”我提出了问题。“你等着小鬼,”听,又成小鬼了。他从来也没管我叫过秘书,他说这样显得亲切。他也不让称他为司令员,让他身边工作人员一律称他为老杨,可从没有人这样称呼他。“等我打完牌再讲给你听,她不仅是我的首长,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司令员在继续打牌。晚上,他把我叫到跟前,便告知这一切。

  原来,一九二七年湖南浏阳有一支我党领导的支队,副支队长就是李贞。那时李志民、李天佑、熊伯涛等人都在那里当战士,裁缝出身的杨梅生当通讯员,因为人小(十二岁),背了一支一声雷(只能打一棵子弹的半截枪)。在一次战斗中,他把枪跑丢了,这按当时的纪律要处死。当人们把他绑着去执行的时候,他的哭声惊动了刚从外地回来的副支队长李贞。李贞便截留下弄清情况,李贞问捆绑着的杨梅生:“怎么办,小裁缝?”杨一边哭一边说:“死呗。”李说:“不死不行吗?”“那怎么能行,红军铁的纪律呀!”小裁缝诚惶诚恐地看着副支队长。副支队长说:“这样吧,允许你戴罪立功,在下次战斗中你缴获敌人一支枪,就算将功折罪。”小裁缝想了想:“怕是不行。”“怎么不行?”“你绑着我,我怎么能缴敌人枪,可你放开我又怕我跑了。”“我们信任你。”副支队长随即给他解开绑绳。在下一次战斗中,在同志们帮助下,他不负众望,果然缴获一支汉阳造。从那以后,副支队长对他百般照顾,认为他是有出息的战士。他把副支队长看成是大姐、上级和恩人。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地位变了,但这种关系一直没变。

  “啊,我明白了,她可真是你的上级,也真是你的救命恩人,怪不得你如此尊敬她。”等司令员说完,我才恍然大悟,真是巾帼英雄,后来授衔,她是解放军中唯一的女将军。

  在这次晋见中,陈主任介绍了分部情况:一名队长三名副队长,政委、副政委各一名,参谋长、主任各一名,还有一名干部部长。下设政治部、组织科、宣传科、保卫科、青年科、军事法院。除组织、宣传科有正副科长外,其它科室均一名科长。组织科长滕云就是你要换的那位,在这次运动中,他有错误言论,已经批了数次。他态度尚好,只是思想负担很重。你做做他思想工作,该同志一贯表现好,出身历史均无问题,党委初步意见不予处分,但你先不要告诉他。“这场运动”是众所周知的反右斗争,此间人们普遍表现紧张,唯恐大祸从天降。成为敌人,而株连亲友,而失去为党工作的机会。当时人们的感觉是革命和反革命已经没有严格界限,几句话,几篇文章,一份讲稿,或同情某个同志某个观点,都可能成为敌人。

  随后回到组织科,滕云向我介绍科内情况:副科长孔兆祥是位工农干部,学习很好,工作也不错,原来在地方当过区长,支前时参加部队,家中有爱人和一子一女,爱人原在广州工作,现已调双鸭山煤矿,滕云还介绍高、刘、魏三位助理员情况,接着话锋一转就说到他自己:“你见到主任时他一定向你说了,我在这次运动中犯了错误,已经批了几次,还在继续批,大概我党籍军籍都保不住了。”他叹了一口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没想到我滕云竟落到这种地步,我准备回家种地去!”说到这他伤心地哭了。“没那么严重,说错话检讨检讨就是了。”我尽量漫不经心的说。他很机灵:“怎么,你知底,陈主任当你说过?”我摇摇头,主任有言在先,我怎么敢直说。但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还是说:“快做去湘潭的准备,那里有许多工作正等待你去做,那里的同志也正准备欢迎你。”他似乎若有所悟。

  他带我去食堂进餐,这里青菜很少,肉类也无多,都以罐头代替。初吃起来还可以,但住久了的人都说受不了,口腔总破,眼睛发锈,口干舌燥。医生说这是缺少维生素的结果,若是能经常吃到蔬菜就好。

  晚上,同滕云同志谈了许久,他是第一批入朝的老兵,知道的很多。这场战争给朝鲜人民带来的灾难是深重的。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母到处都有。有的全家被炸死、杀死,几乎家家都有牺牲。他在战后去过许多村镇,那里差不多成了女儿国。男性公民除了戴纱帽的老年人就是顽童,青年人一个也没有。他们没房子住,没衣服穿,没饭吃。他们的牛被炸死,农具被炸光。然而,这是个坚强的民族,从没看见有人悲观失望,哭天怨地。战后各地党的细胞委员会正领是人民在废墟上重建家园。这里盖房子、种地、打柴、打井、兴修水利全是娘子军。她们不怕苦,不怕累,时常连一根咸菜条也没有光捧着饭碗吃,就这样,也常常填不饱肚子。她们对美帝国主义仇恨满腔,咬牙切齿,可一见志愿军“冬木”(鲜语同志的谐音)就喜笑颜开。那些上了年纪的“阿妈妮”(妈妈或大妈),总是将“冬木”拉近身边,拍拍肩膀,拉拉手,显得十分亲热;那些年轻妇女,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跳舞,瞅着“冬木”满脸是笑。总之,她们恨得深,爱得也深。她们热爱自己伟大领袖金日成和中国人民伟大领袖毛泽东。你可别说她们不哭,若是提到伟大领袖的名字,她们就会泣不成声。她们很多人都不会说汉语,可是她们最高兴的时候总是用汉语大声喊道:金日成、毛泽东,毛泽东、金日成!并且将两手高高竖起。

  滕云同志谈到,这里到处都是妇女,也产生一个现实问题,这就是男女关系问题。我军可是仁义之师,广大官兵都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特别那条不调戏妇女被视为重点,七年来在这方面发生的问题极少。滕云同志说:这里也有唐僧取经到女儿国那种情形,受妇女调戏,女人主动偷情,对此,我不仅听说过,还看见过。某部一个通讯员,突然失踪两天,大家还以为被特务俘去或杀害。经搜寻找到,他一丝不挂被绑在床上。他是被四个妇女抓去的,成天纠缠,幸亏战友把他解救出来。政治部一个医助在给群众看病时被一年轻妇女盯上,那个妇女每次来的时候都带上一些食物,如栗子、地瓜、苹果。在加上这位医助来者不拒,那位妇女便趁机动手动脚,或将自己吃的食物余下一半塞入医助嘴里。一天晚上,那妇女以为时机已到,突然抱住医助又咬又啃,把这个不满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吓得大声喊叫,等同志们赶到,那妇女并不在乎,当着那么多人面,她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我的喜欢他,他不干不行。”过后大家还是批评了那位贪吃的医助。

  滕云同志还告诉我,这里规定不准单人外出,我说:“怎么,怕被抢走?”“有这原因,也怕被特务袭击。”滕云同志说着说着打起呼噜。

  我许久许久没能入睡。第一次踏上异国土地,无限感慨。现在是头顶人家,脚踏人家,抓把土闻闻也不是祖国气味。我是山里人,但走出大山已经十年了,这回又进山了,而且比在家乡时离山更近,营房就在山上。两山之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往上看只有一线天。这里与家隔绝,与国隔绝,与世隔绝。又想到远在祖国北方的母子三人,我们过去在一起总恨时间短,其实基本都在一起,偶尔出差、学习那也没几天。这次时间可能要长,因为绿舟要安排工作,还要办理出国签证,究竟需要多长时间,现在不得而知。陈主任说谢绿舟档案已到,得抓紧办理。但愿她们母子早日赴朝,免得久住那人地两生的地方。渐渐,我也入睡。一觉醒来,滕云同志正在等我去食堂用餐。

  早饭后,滕云同志陪我去司令部报销旅费。这段路是一条河道,旱季无水,可一到雨季便汪洋一片。两侧青山,但川口不大,晴天人在河道中走,雨天便在山上行。在这段路上,沟沟岔岔都驻有我们部队。两公里处,就是分部礼堂、招待所、广播站。腾云同志说那个礼堂除了开会用外,还演戏跳舞。

  司令部建在一个傍山近水的地方,各科都在这里。警卫营、通讯营、汽车连、军邮站、服务社,都设在与此不远的地方。报完帐我便成富翁了,有300元。随即到服务社买些应用物品,又托服务社要回长春的袁静同志给绿舟捎去250元。

  在回来路上,滕云仍是不放心说:“陈主任对我很凶,他不会轻易放我走。今早他曾打电话说,要我快点把工作交给你,听口气还要继续搞我的问题,这种日子可真难过啊。”看了看他,我没说话。他接着说“我就说我们那个村里这些年生活水平提高不快,有少数人还吃不饱,穿不暖。其实这些都是真情实话,他们就上纲上线,揪住不放。看来非得回家种地不可。”我拍了拍他笑着说:“怎么,老兄,我昨晚说的话你还没听明白?你还是做回国准备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停了停我又说:“我只能说到这种程度。”这下子他豁然开朗,连声说:“我明白,我明白。”中午陈主任就电话找他,在那里他整整呆了一下午。吃晚饭时,他兴高采烈的回来。他走到我的面前:“还用说吗?”我摇摇头抓住他的手连声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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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他与孔副科长通话,先是辞行,说等不到他回来了,很快就要回国,向他和他家里表示最好祝愿。随后对我做了介绍,当然都是一些赞扬的话。

  我去的第四天,也就是八月十九日,全科还有政治部其他同志,将滕云同志送上西行的志愿军专列回国。走时他异常激动。一个久居国外的人,一个长期过着“一日夫妻百日离,一个东来一个西,每年休假见一面,好似牛郎会织女”分居生活的人,一个政治上刚刚解放的人,此时此刻如此开心,完全可以理解。他临行曾对我说,看得出你是关心体贴别人的好同志,对我的事,在陈主任面前没少说好话,我感激你,忘不了你。可这位同志一回国就泥牛入海无消息。文革中,我被打成三反分子,在牛棚里曾托外调的同志给他带去一封信,也没有回音。

  一九五七年八月十七日,志愿军要开第二次党代表大会,陈主任当面布置选出席代表事宜,我顺利地办好这件事情。陈主任当人说:“这是位能干的年轻人,办事认真,干净利索。”其实工作都是大家干的,我只是当当调度罢了。

  因我兼任党委秘书,经常车来车去参加党委会。做记录我是内行,有话必录,重点突出。由于主要领导全是工农干部,所以字写得尽量工整。对此深受常委们的好评。有一次政委(党委书记)对我说:“你是合格的党委秘书。”他看我困惑不解,便说:“你们那位副科长记录就没规矩,总滔滔不断发表议论,各位委员都有意见。我没少提醒他,可他总改不了。你只管记录,一言不发,又记得那么好。难怪党委成员都如此满意。”

  开过两次科务会。会前先下安民公告,要他们做好准备。由于与会者都有数,所以两次会都不长,而且会上尽量听取他们意见,归纳他们意见,议而有决。再加上一开始就和他们打成一片,平等待人,所以取得他们信任。

  与在国内不同,此间每人都有块小地。可种菜,可种花,人们侍弄得很细心,地里一根杂草都没有,看来底肥也好,花和菜都长得十分茂盛。我接收的就是滕云那块西红柿地,不负所托,秋收时我往食堂缴的菜最多。不久,孔副科长回来,他一到机关就感冒了,我去看他,并嘱咐他多休息几天,别急着上班。

  孔副科长人很内向,喜怒不形于色,不冷不热,同我完全是不同性格的人。其实他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在以后一年多共事中,有事共同商量,有问题主动解决,发生问题我主动承担责任,而且有话说在当面,我们配合的颇好。一年后谈心时他对我说:“你谦虚谨慎,推功揽过才华横溢,做起事情有条有理。陈主任说的对,干净利索。说实在的当初我知道你是知识分子出身,就感到很大压力,唯恐搞不好关系,现在看是多余了。”因为已经处到无话不说地步,我也开诚布公:“我谢谢你的信任,但你对知识分子看法上有片面性,他们中好的还是居多居广,落后的自以为是的那是个别的。至于我,你千万别当知识分子,顶多比你多读几本书,我请求你把我同你看成一样。”他笑着点点头;“我听你的。”

  朝鲜行政区域同我国差不多,只是名称不一。他们是内阁制,内阁设首相、副首相。国家机关分省,省相当于我们的部,如铁道省、外务省等。地方则分道,道相当于我们的省。道下设郡,郡相当于我们的县,县下设里,里相当于我们的乡(村)。各级行政首长都称委员长,郡以上党组织都设党委员会,也称委员长。里则称细胞委员会、细胞委员长。

  我们驻地是江东郡南山里,一个道地小山村。这里也是到处布满战争痕迹,全村几十户人家,战争就夺去四十多条生命。房子都是战后我军帮助盖起来的,吃穿仍然十分困难。看他们穿衣戴帽十分可笑,所穿的服装都是战后各社会主义国家捐献来的,有苏联少数民族的,有罗马尼亚的、阿尔巴尼亚的、捷克、越南、蒙古、波兰、保加利亚、匈牙利……数量最多的还是中国的。这些衣服除少数西装外,多是民族服装,把它配上朝鲜民族服装穿戴起来,滑稽的很,可朝鲜同志似乎早已习惯。

  虽然如此困难,但群众都非常乐观。在村里,在田间地头,经常看见他们跳舞唱歌,有说有笑。还时常拉上“冬木”一起跳、唱。他们有吃的毫不吝惜,一个苹果也分几块吃,而且“冬木”吃到的都是大块。同附近群众熟了,他们给你酒喝,也向你要酒喝。穷朋友,什么不要啊,衣服啊,毛巾啊,牙具啊,火柴啊。还向志愿军女同志要口红、脂粉,还有扎头发用的红、粉、黄各色绫子。当然,这全是年轻姑娘。

  政治部的翻译是人民军一位中尉,名叫朴大恰。他在政治部已工作三年,同大家相处甚密。我虽然新来乍到,同他也有交情。他要结婚了,姑娘就是我们这个小山村的,结婚地点就在这里。他说朝鲜结婚同你们中国有很大不同,大家前去观观光,再说,中国同志能去也是给我增光啊,那天临去前他偷偷地和我说:“科长同志,今晚你得救我。”我笑了,不知他的话从何说起。他看我不明白就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我只要你在我挨打的时候,说志愿军后勤人民军联络部长有电话找我,你说了,他们信,我的科长同志。”我不以为然,结婚换什么打啊,岂不怪事,但我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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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很隆重,多是女眷,不少人都讲了话。新郎新娘到处鞠躬,也说了不少话。但我们一句不懂,只是跟他们傻笑一气。新郎会说中国话,但他已经无暇说给我们听。其实不说我们也懂,反正都是一些祝福的话。接着就是吃啊、喝啊、唱啊、跳啊。菜不少,猪肉、鸡肉、狗肉制品,米饭、打糕花色品种很多。我们这些“冬木”不会跳舞,不会喝酒,只出嘴巴吃,出眼睛看,出耳朵听,倒也悠闲自得。可隔了不久,这些姑娘就发疯似的把我们拉起来,跟她们转啊、跳啊。她们还有一种顶头舞,相互拉着手顶着头跳,实在有些受不了,弄得你天旋地转,她们还不肯放手。好不容易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又过来一批姑娘,不容分说拉起来就跳。就这样,吃喝跳直到夜半。

  与此同时新郎官可遭罪了。一群姑娘把他按到炕上,用木板打他脚心、手心。打一阵,说一阵,说一阵,打一阵。那些姑娘可真厉害,打得新郎官又磕头又作揖大声叫喊。再看那脚心、手心打得红红的、肿的、高高的。新郎官眼泪都下来了,可这些姑娘还是不肯放手。她们又喊又笑,似乎不是在打人,好像是在做游戏。可更奇怪的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该吃酒的吃酒,该跳舞的跳舞,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时我发现有个华侨,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说:“这是朝鲜人结婚的传统规矩。”我说:“她们打一阵说一阵,都说什么呢?她笑着说道:“说什么啊,什么都说,你听,'大恰心不良,抢人大姑娘’——抢人家姑娘还不挨打啊,还有许多挨打的理由,比如,你耳朵长得这么大,该打;你娶媳妇在老丈人家,该打;你结婚不准备外国酒,该打;你又喊又叫,该打;你不叫我们姑姑,该打;你这打糕太硬,该打,你这狗肉不好吃,该打……”天啊,这场暴打如何能躲避。啊!我突然想起朴大恰和我定的的那个计谋,马上告诉通讯员快说。还真奏效,姑娘放开他,他一瘸一拐的去“接电话”。

  第二天,这位新郎官向我兴师问罪,怪我没有及时的解救他。我说:“你没看到,我也没空啊,那舞跳的我眼冒金星。”

  八月三十号,给绿舟寄出入朝签证,就奉命去汽车团检查工作。这个团驻扎在三八线附近的新木。先坐志愿军专列到平壤,然后坐朝鲜火车前往。因等车在平壤要住上一天,顺便观观光。这时的平壤,经过几年建设已经楼房林立,金日成大街已初见规模。招待所对面就是铁道省,有一位穿两条宽裤线的将军正组织踢足球。朝鲜同中国不一样,带衔的不只是军人,警所、邮局、铁路的人都带衔,区分是衣帽颜色不一样,帽徽不一样。招待所的同志告诉我,他们按衔服从,首长的话就是圣旨。上级的车下级不能坐。上级同人谈话,下级只能待立一旁,没你说话的份。

  据讲,停战时的平壤是一片废墟。在医治战争创伤方面,志愿军同样出了大力。许多建筑材料都是用军车从国内运来的,他们用同美帝作战的那双手顽强、艰苦地帮助朝鲜人民重新建设被战争摧毁的国家。到朝鲜战争纪念馆参观,战斗英雄数不胜数,每位英雄都有自己独特的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展览大厅中有架米格15飞机,在这架机身上印有九个红星,说明这架飞机曾击落过九架敌机。这架飞机的驾驶员朴金殊上尉是共和国英雄。在被他击落的九架敌机中,有一架是这样坠毁的:英雄在一场空战中击落一架敌机,炮弹已经打光,可另一架敌机还死死咬住他不放。英雄知道这时必须脱离战斗,只要将操纵杆拉到尽头,让飞机迅速爬高,再加大油门疾驶便可甩掉敌人。但是这位视死如归的英雄,怀着对敌人刻骨仇恨,并没有脱离战斗,在敌机从他的机下冲过又转回的一刹那,英雄将机头对准敌机加大油门猛然冲去,要同敌人同归于尽。被吓懵了的敌人,慌乱中猛推操纵杆,一下撞到山上,只听轰的一声人机俱毁,而我们的英雄却胜利返航。

  有时我们也到街上转转。商店不景气,商品奇缺。衬衣在柜台里张开放着,纸烟、火柴每个商店都没有几盒,肥皂、牙膏根本没有。来时有人托我买个老鼠夹子,走了好几个商店,服务员都是摇头。许多的商品的商标上都写着中国字。进商店的人不多,表明购买力低下。

  在车站有位人民军少尉正被围攻。那少尉立正站着,一个劲点头、敬礼,像是对众人道歉。听人说这少尉对老人不那么礼貌,这在朝鲜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在朝鲜老年人普遍受尊重。如果晚辈对长辈不尊重,那是大逆不道。在村里,党的细胞委员会有事,事前要同老年人商量一下;那些头戴纱帽的老者,被看成是圣明。

  在招待所里人们议论的话题多是祖国。人在异国他乡,不免思乡,战后就更加严重。每每包围休假归来的同志,要他们介绍祖国大好形势,一遍又一遍,百听不厌。有人从国内带点土,也大家平分,闻来闻去,以寄托乡思。

  战后慰问团逐渐少起来,报纸、电台、电视也很少报道志愿军情况,国人对“最可爱的人”热情似乎也不如以前那么高涨。这种情形在志愿军中反响很大。这件事被敬爱的周总理知道了,他说:“最可爱的人还是最可爱的。这几年因为重点转移到建设上,对你们宣传是少了一点。但祖国人民可没忘记你们,你们都是保家卫国的有功之臣。”听到周总理的话,大家感到欣慰。

  八月三十一日,我终于乘上从平壤去新木的朝鲜列车。这列车很奇特,坐席在一侧,另一侧是走廊。车窗很小,车内乘客不少,空气异常污浊。据说这是战后苏联提供援助的——还是苏联十月革命前的车厢,真是老古董。

  车厢分三等,按照规定我坐进了二等车厢。这里的乘客比较少,对面座位六席,但均未坐满。我的座位对面是一位人民军上校,笔挺的毛料服装,大马靴黑亮黑亮,肩章闪闪发光。看年纪不过三十岁,一副标准的军人模样,英姿焕发,威风凛凛。开始他并没有看我,两眼瞅着窗外,似乎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开始打量我。而当我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又避开我的目光。从他打量我的眼神里,好像认识我。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大尉同志,我可以问你吗?”“请便,上校同志。”我也在打官腔。“你认识王子仁副师长吗?”他冲口而出。王子仁副师长是160师586首长,朝鲜族,黄埔军校出身,在东北当过骑兵师参谋长,那可是文武双全的领导干部,打过许多硬仗、胜仗,只是中国话说的差点火候。我在战地医院当协理员时,有一次来了许多伤病员,一时安排不了,在医院走廊里躺了许多。正逢586首长来这里检查工作,见此情景大发雷霆。吼道:“你什么人,你真不知天多高地怎么样了……”我们憋不住要笑,但谁也不敢笑。“限你们半小时,你们要把他们……”他不会往下说了,只是用双手比划,像往外推什么似的。我最先明白了,他是要我们在半小时内将伤病员都送进病房。他就站在那里瞅着我们立即行动,直到安排好最后一个伤病员,他才有了笑模样。问我:“你是领导?叫什么名字?”当我告诉他以后。他点点头走了。这是在湖北宜都县,后来到了常德军分区时,他任第一副司令员,我在政治部当干事,彼此又打过几次交道,他很容易接近,颇有群众观点。打交道时,不都是谈公事,他很愿意同下级聊天,而且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在他面前,我也无拘无束,畅所欲言,同他在一起总是很愉快的。这位首长在朝鲜战争最困难的时候奉命回国,从那以后,再没听到他的消息。不知这位上校因何问起他来。

  “认识,上校同志。他曾是我们副师长、副司令员。”“你还认识我吗,谢树同志。”他居然叫出我的名字。我正在惊奇中,他说:“我是金大元啊,是你的学生,三区队长同志。”还没等我说话,他又说:“我是王子仁的秘书啊。”“好家伙,是你,上校同志,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还是在天津城外,当时我在教导队二队(政治队)任三区队长在那里来了一批学员,金大元就是其中之一。他家在黑龙江省延寿县柳河住。因为是老乡,相处的更近。当时他是警卫营的文化干事,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四个月时间,到河南省南阳县他们毕业时才分开。以后部队到常德时,他给王子仁副司令员当秘书,因常来常往,更加密切。后来,他同副司令员一起回国抗战,再就没消息。出乎意料竟在这里巧遇,这也是他乡遇故知啊。

  他告知说,王子仁副司令员一回来就调任人民军总参谋部工作,他再也没有见到。他们到朝鲜后原建制师没变,人民军没看起这个土里土气小米加步枪的部队,看我们没飞机、没大炮、没坦克直摇头。他们不住地说,美帝国主义和他们的帮凶可不得了,拥有世界上最现代化武器,B52飞机能在两万米高空投弹,袭击目标几乎百发百中。F84歼击机遮天盖地,它既能在高空作战,又能超低空扫射。那个号称“美洲虎”的空军部队更是十分嚣张,声称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所向无敌。坦克、铁甲车、自动火炮、大炮、汽车组成的机械化部队,在战役中、战斗中均起到快速推进作用。总之,在敌人仁川登陆后,一些人民军同志夸大了对敌人军事力量的估计,在客观上产生了恐美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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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校说在这方面,我们在国内受到毛主席很好教育,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并不可怕。我们也曾向他们宣传这个道理,但那时他们并不完全相信。直到进行第一战役,特别是第二次战役,我们配合三十八军,先后消灭李伪军一个团、加拿大雇佣军一个营、美军一个连,整个战线向前推进三十公里,缴获大批枪炮弹药和军用物质,而我军伤亡甚少。我师这两次战役惊动了总部,惊动了最高司令官,惊动了全军和全国人民,从而,有效地医治了恐美病。此时这支部队声威大震,接着在人民军整编扩建中,我们这个师团一下子扩成两个军团,所有战士都当了军官,而原来的军官大都连升三级,我由中尉一下晋升中校,两年后又晋为上校联队长。

  上校接着说:事实证明,他们看不起我们是没道理的,要知道我们是毛主席的队伍,八年抗战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四年解放战争消灭了国民党八百万军队,我们靠的是人,不讲唯武器论。敌人是不义之师,我们是正义之师,正义之师是无敌的。你看,不就是凭这个,将美帝国主义打败了吗。上校说话的立场完全是我军的立场,他一口一个“我们”,一口一个“毛主席”,一口一个“抗美援朝”,而且对人民军的官兵关系、政治素质还有微词。我担心他说出更不利于团结的话,急忙打岔。经了解,他家还住在延寿,父母均健在,常有书信往来。他爱人是人民军少校军官,老家是黑龙江尚志县黑龙宫的。上校说,我正要求回咱们祖国,还没批准,估计不成问题,因为已经停战,我是中国人啊。

  他要继续坐车到开城去,而我在新木下车。下车前他给我留下通信地址,可惜我一直没与他通信——那是人所共知的原因。

  一九五七年八月底,我因公来到汽车九团。该团驻在新慕郊外,那是一个靠山近水的地方,横看成岭侧成峰。横面全是人工掏成的汽车库,工程浩大,惟此车库不怕飞机炸,不怕大炮轰。团政治处黄主任把我从车站接回路经此地,指点说,这可是第一流的汽车库,战时还能成为全团的防空洞。我下车看了几个,的确如此。再乘车十分钟,就到了他们的营房。营房红砖白瓦交织一起,大玻璃窗户耀眼明光,在国外地成一流。大操场设备倒也齐全,场内正在操练汽车,马达轰鸣声一片,还不时传来指挥员命令声音。在场内一角还正在进行一场篮球赛,运动员各显身手,拉拉队叫喊声此起彼伏。

  一进屋,这里的黄主任就说:“先洗洗澡,我们去年修了个浴室,因为司机、机修人员要天天洗,所以天天开放。条件蛮不错,甚至还有淋浴呢。好在今天不工作,你的任务就是休息,这是陈主任的指示,他电话中说,你刚入朝,要我们好好照顾你,等明天我们再向你汇报工作。”我说:“好,恭敬不如从命。”

  晚饭很丰盛,有各种蔬菜,各种罐头,甚至还有刚从志愿军专列上买来的烧鸡和香肠。黄主任还从他的写字台里拿出半瓶茅台酒,王守一政委、赵华团长也赶来参加,据说各种肉食都是王赵首长送来的。那时全是这样,招待客人均由自己掏腰包,而且只限一餐,以后就全由客人自己付款。这几位酒量都不大,四个人顶多喝二两酒。看来余下的酒黄主任还可以招待一次客人。饭后,这几位非拉我同他们打一局扑克不可。王、黄是老搭档,据说配合默契,在团机关数一数二。赵团长也是名手,但由于配手不佳,常常输给王黄。打牌时王黄嘴也不闲着,对赵说:“这次谢科长又跟你倒霉了,败军之将,败军之将。”说好三局二胜,第一局果然王黄胜了,这样他们的俏皮嗑就更多了,对此,赵团长满不在乎,说:“我们先让他们一局。”可是第二局由于我逐渐熟悉了牌路,特别是熟悉了赵团长的牌路(赵的牌技决不在王黄之下),与此同时,赵也看出了我的牌路,也知道在这方面遇到高手,但我们还是很费力气的扳回一局。到来第三局那可是一帆风顺,把那二位赢得互相埋怨,闲言碎语没有了。这回赵团长可有词了,直逼得黄主任说了软话:“你就饶了我们吧。”一阵笑声中散局了。

  第二天,团首长领我参观团荣誉厅,奖状、奖旗挂满墙。英雄团一面大红旗上的金黄楷书闪闪发光。英雄照片近百张,英雄事迹简介附在每张照片下边。有一架敌F84战斗机的部分残骸置于厅之一角——这是英雄司机王坤林为引开敌机,保住团运输车队,夜间打开车灯,时而迅跑,时而减速,时而停车与F84机周旋,长达半小时。最后,那架敌机竟碰山而毁,而我们的英雄却安然无恙,他确保了团运输队安全完成运送弹药的任务。王坤林是汽车团三营营长,在多次战役中,他出车百余次,次次完成任务,人车没受过伤,真是奇迹。他们团立过两次集体功,多次受志后、志愿军总部表扬。战争中他们牺牲了三十七人,损失汽车二十八辆。黄主任说,其中有两辆是自己推进山涧的,这两辆车都是在夜间行车中抛锚,挡住整个车队前进道路,被推下山涧的,司机苦苦请求给他时间保证修好,但人们还是不容分说给推下去了,气得司机连哭带骂。有啥办法呢?为了保证车队按时安全完成任务,只好如此。其中的胡永昌同志现在是三连连长,对此,现在他还耿耿于怀。在以后日子里,我见到过王、胡两位英雄。

  这一天,黄主任给我介绍了许多英雄,他们大部分都已长眠在了朝鲜的土地上,他们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些年轻人大部分不超过二十几岁,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他们在异国他乡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来新木已经十天,团首长系统地汇报了情况。我又召集了几次座谈会,找一些同志个别谈话,果然同领导介绍的一样。此间的“运动”无声无色,他们没有所谓右派,也没有应该批判的重点。这个英雄团所有的军官和战士都是模范人物,他们对党和政府忠心拥护,甚至发牢骚讲怪话的也没有,难怪无声无色。运动开始他们就组织学习文件每天四小时,对报上公布的右派言论乃至右派组织大批判,热火朝天,但一到联系实际就无声无色了,其间还受过分部的批评,但也未见好转。按团首长说法就“知道白白浪费时间,可我们还不敢结束”。

  我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临来时陈主任有交代:经前段运动看,汽车九团问题不大,你再了解一番,如果就是没有重点,那就转入内部风好了,每周几小时由他们自己定,但要用你自己的名义说,不过你别担心,这是分部党委意见。

  于是,在最后一次会议上,我说了上述意见,可喜坏了这几位领导:“谢科长,你可是大慈大悲,把我们解放了,主要是思想解放了。”“来,我们还得打扑克,从你来了,赵团长就成冠军了,他是兔子跟月亮走,借好人光了。”黄主任又把赵团长褒贬了一顿,赵团长还是笑而不答。我说:“你说的不对,赵团长可技高一筹。”大家说说笑笑又玩起来。

  本来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但团首长硬把我留下看他们单车训练。技术很高,包括团长在内,全是第一流的。单车行在三百米铁轨上,如履平地,在90角转弯时神话一般,汽车行进中司机跳上跳下,如演杂技一般,真不愧英雄团队。最后一个节目是模拟同飞机周旋,指挥员用报话机喊敌机动向,驾驶员则准备的做各种对付动作--急驶、慢驶、停、靠近等等。真是敌机来了对它也无可奈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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