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艳阳天 
那天上午，由淮北相王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投资拍摄的电影《梧桐村》，在淮北建投蓝城“桃花源”举行电影揭机仪式。在这部电影中扮演女主角、老年“夏艳秋”的著名表演艺术家陶玉玲一身戎装参加了仪式。
在剧组人员拍摄合影时，原本被大家簇拥站在中间的陶玉玲，先是把导演周周拉过来，让他站在中间位置。接着，又把演员导演喜宝拉过来，让她站在自己的右手边。作为国家一级演员、89岁的老艺术家，陶玉玲的这一举动，让现场“围观”的我十分感动，感慨这位老艺术家的谦和品德。当时，我找到总制片人张金善，请他安排时间，我要拜访这位令人尊敬的艺术家。
2022年11月26日上午，在张金善的陪同下，我有幸拜见了陶玉玲老人。她虽是耄耋老人，但依然神采奕奕，谈笑风生，言语清晰地讲述自己的人生、电影和抗癌故事。
一、
刚一落座，陶玉玲笑容满面地说，这次能来淮北，要感谢《梧桐村》电影总制片张金善。过去，我和老伴认识他的儿子张权。前些年，我老伴黄国林单位举办活动，都邀请广州军区演员到北京演出，就有张权的杂技节目。这次又认识了张权的爸爸妈妈，真是有缘啊！我特别感动的是，我这样大年龄了，张总还敢邀请我来演电影，我很珍惜啊！
陶玉玲，1934年出生于江苏镇江，14岁时考入华东军政大学。1950年4月，在该校预科班学习结业后，分配到学校文艺系。1952年，调入华东军区解放军艺术剧院，即后来的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1956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78年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在多部话剧和影片中饰演主角，电影代表作有《柳堡的故事》《霓虹灯下的哨兵》《如意》《没有航标的河流》《炮兵少校》等。近些年来，她还参演了多部电视剧，主要有《一马三司令》《矿哥矿嫂的平凡生活》《永远的忠诚》等。2006年，凭借人物传记电影《任长霞》入围第15届金鸡百花奖最佳配角奖。此外，她还获得了第33届大众电影百花奖终身成就奖。
有媒体说，陶玉玲因主演《柳堡的故事》中清纯、漂亮、甜美的“二妹子”而一炮走红。后来，出演《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淳朴健美、感情真挚的“春妮”，使她的演艺事业走向高潮。几天前，我在电视里专门又看了一遍黑白片《柳堡的故事》和彩色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谈及这些，老艺术家便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能演好电影，得益于我的话剧功底。
在那个贫苦且动乱的年代，无数底层人民挣扎在生活的边缘线上，陶家也不例外。值得庆幸的是，陶玉玲有一双慈爱且明理的父母，虽然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父亲都一视同仁，无论男孩女孩，一律送到学堂念书。这样，陶玉玲就成了当时为数不多的识字女孩。14岁那年，她的家乡解放了，所有人载歌载舞迎接解放军的到来，一起来的除了军人，还有文工团。她想加入文工团，成为一名演员，但是父母反对。很快华东军政大学招生，陶玉玲再次看到了希望。这一次，父母同意了，陶玉玲也顺利入学了。
陶玉玲说，我14岁当兵，到现在近90岁了，还是一个兵。我的成长离不开党、军队和人民的抚育。你想，14岁的孩子懂什么啊？就是在部队里面学习、锻炼、成长。大学第一课，主讲人是参加过很多战役的陈毅将军，他告诉同学们，什么是为人民服务，什么是军人和演员的职责。那堂课一直深深印在我的心中，而且受用终身，我一辈子都是按照陈老总的要求去做的。
陶玉玲第一次下部队演出，令她终身难忘。1953年，她所在的南京军区话剧团奉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命令，到福建前线慰问演出。他们要坐船上海岛，遇到风浪，都呕吐不止。话剧在前线演出确实困难很多，时间紧、路况差，一行动就得三四台车运道具，敌人的飞机还经常来轰炸。尤其是到岛上演出，要等有潮水时才能上船，不然船靠不上岸。有时，他们在海滩一等就是一个晚上，困极了，就趴在海滩的石头上打盹，衣服都湿漉漉的。不久，福建东山岛战役打响了，他们接到军区命令，再次上前线慰问。这是陶玉玲第一次前往正在战斗的前线演出。在前线无法演话剧，他们只能临时排演些小节目。登上岛时，枪声仍在继续，她在阵地上看到了很多敌人尸体，他们就在阵地上演。陶玉玲演的节目叫《跑驴》，一天要演3场。节目中有一些跪地动作，她的膝盖被石头磨破了，流出了鲜血。他们在台上喊口号，战士们在台下高呼口号，场面十分感人。陶玉玲说，她有战友也牺牲在了前线。
前线慰问演出一结束，剧团团长白文就以东山岛战役为素材，创作了大型话剧《东海最前线》，陶玉玲在里面饰演女主角杨赛英。杨赛英是支前女乡长。大概排练了十天时间，话剧剧组人员就被调到北京，为第一届人代会作汇报演出。作为青年话剧演员，陶玉玲对此感到无上光荣。
老人谈及自己的青葱岁月，脸上露出的是天真灿烂的笑容。她说，部队文工团主要是为部队服务，平时除了排练节目，就是下部队演出，大家很开心。她说了一个惊险故事。一次，他们剧团到福建云顶岩为一名战士演出。他们是乘坐卡车往上走的。不料，卡车在换挡时，或因坡度太陡，没能刹住车，直往下滑，幸好被一块大岩石挡住了，否则就要掉下悬崖。大家惊慌失措。好在团长沉着指挥，要大家别慌，更不能往下跳，他指挥大家慢慢从车边爬下来。后边的路，他们就步行上去了。演出结束后，随行人员要用车送他们下山，他们心有余悸，谢绝了，就走着下山。他们一行人，踏着月光，唱着苏联歌曲“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对陶玉玲来说，这一次演出活动，惊险而浪漫，至今记忆犹新。
1957年，陶玉玲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二妹子”。那一年，中国第一位女导演王苹着手准备拍摄电影《柳堡的故事》，就在她对女主角“二妹子”的角色犹豫不决时，编剧突然想起爱笑的陶玉玲，便推荐她。
电影《柳堡的故事》是石言、黄宗江根据石言的同名小说改编，是新中国电影罕见的描写现役军人爱情故事影片，可谓打破了当时的禁区。影片的新颖之处，在于在战争叙事中融入温馨的爱情，是影片至今魅力不衰的“奥秘”。导演王苹以女性化的视听语言，述说了一段兵民之间的经历，从而使人们对战争历史的追忆平添了浪漫和温馨。《柳堡的故事》突出优美的人物形象，突出了苏北水乡的风车、杨柳、板桥、轻舟的优美画面，加上主题歌《九九艳阳天》大胆的爱情歌唱和委婉多情的音乐旋律，极具抒情效果，让人心旷神怡，且久久萦怀不去。影片映出后，陶玉玲顿成闪亮明星，成为许多男人的审美典范和“梦中情人”。
陶玉玲因是话剧演员，具有深厚艺术功底，但是第一次演电影，她的内心还是非常忐忑的，生怕演不好。导演王苹对她非常好，邀请她在自己家吃住，随时给她讲戏，教她怎么塑造人物角色。她经常带着陶玉玲去田里干活，观察船工工作，揣摩剧里人的生活状态和习惯。有一场戏，是二妹子对着镜子梳妆，给自己戴上一朵鲜花，导演说：不错，来，咱给观众加点糖。陶玉玲心领神会，对着镜头嫣然一笑，少女情怀一下子闯进观众心里，久久不曾离去。电影上映之后，主题曲《九九艳阳天》火遍了大街小巷，走在路上都能听到人们哼唱的声音。
陶玉玲说，自从演了“二妹子”，我就成了“柳堡”的人了。江苏宝应县柳堡镇也因这部电影成了旅游景区。到现在，那里还有个女民兵班，拥军爱民，抗震救灾，是全国模范民兵班，已经换了十三任班长。那里只要有事，我可以推掉所有事情，去“柳堡”。有时候，我也把“柳堡”的人请到北京相聚，就像走亲戚。
1964年拍摄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表现的是“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故事。南京路上好八连指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警备区特务团三营第八连。八连身居闹市一尘不染，始终保持艰苦奋斗优良传统。陶玉玲说，这部电影的起源，最早是一个新闻报道。因此，军区司令员许世友要求军区文化部长沈西蒙到八连深入生活，创作出一部话剧来。就是说，这部电影源于同名话剧。我们剧团演员也都到八连深入生活一个月。男演员在南京路上站岗放哨，为市民做好事。我被安排饰演三排长陈喜的妻子“春妮”，每天在伙房里，跟着军人家属一起烧锅做饭。
陶玉玲说，无论是演话剧，还是拍电影，体验生活太重要了。你看，电影里那个连长，他指挥连队唱《军歌》时，打拍子的动作跟人家就不一样，很具有创造性，“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随着歌声响起，他是握着拳头指挥的，脚下还有动作，说明这位连长没什么文化，但是他有部队生活。我演了话剧“春妮”，顺理成章又演了电影“春妮”。演电影，我是被借调过去的。其实，“春妮”的戏份不多，没想到，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这还要感谢周恩来总理呢！
其实，这个话剧一开始没有通过审核，被批评演绎的“不接地气，太英雄主义。”后来，陶玉玲主演的《霓虹灯下的哨兵》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重视，她因饰演“春妮”还被周总理接见了。周总理指出，“春妮”不过是小学文化，为什么在给情郎的信中，能写出“两小无猜”这样的成语？陶玉玲瞬间领悟了，明白了自己的问题，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排练，他们的这个话剧终于得到认可，还得到了毛主席的夸奖。
那时候，陶玉玲的主业是话剧，演电影是业余。1978年，调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后，才真正成了一名电影演员，还担任演员剧团团长、故事片室主任。她先后主演或参演了电影《如意》《明姑娘》《夏明翰》《烦恼家庭》《突围》《共和国往事》《任长霞》等多部电影。她还参演了多部电视剧，如《张培英》《51号兵站》《中国特警》《永远的忠诚》（2011年）《矿哥矿嫂的平凡生活》《一马三司令》等。
我专门看了一遍电视连续剧《永远的忠诚》，是表现原凤阳县小岗村第一书记沈浩感人事迹的。陶玉玲在里面饰演余老太太。尽管是一个配角，也能看出来，老人家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陶玉玲因在电影《任长霞》中扮演任长霞的母亲，获第28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配角提名。因电视剧《张培英》的表演创作，获全军第五届电视剧最佳女演员奖，并于中国电影诞生90周年之际获表演艺术成就奖杯。2005年，中国电影表演学会授予“百位优秀演员”称号、国家人事部广电总局授予“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称号。
二、
其实，那天见到陶玉玲老人时，她的开场白是这样的：我已经做了四次公益节目了，请老年人向我学习，有病不要害怕，积极治疗，中西医结合，咱们都有医保，千万不要害怕！
当我听说她先后患了四次癌症时，现在依然爽朗地对待生活，还能拍电影，真是感到惊讶。我与她交谈的后半部分，就是她的抗癌故事。
随着演艺事业的蒸蒸日上，陶玉玲的爱情也悄然萌芽，1955年，南京话剧团来了个新人黄国林，两人成为同事，第一次见面，黄国林就被陶玉玲吸引了。这个小姑娘不仅优秀，而且做什么都毫无怨言，保持着乐观情绪，让黄国林怦然心动。那时候的爱情既含蓄又羞涩，黄国林央求自己的老班长做牵线红娘，通过班长，黄国林和陶玉玲的爱情开始发展。1958年，两人决定共度一生，在大家的见证下领证结婚了。两人婚后很快生下了第一个女儿，因为忙于工作，没办法亲自照顾，请了一个阿姨照顾孩子。有一次，两人都被单位调出去演出，孩子突发高烧，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
陶玉玲赶到医院，看到孩子冷冰冰的尸体，哭得痛不欲生。那段时间，是黄国林的陪伴和安慰，让她慢慢走出失去女儿的痛苦。走出阴影后，陶玉玲一心扑在演员事业上，先后出演了多部话剧和电影。用朋友的话说：陶玉玲在当时的南京城是首屈一指的演员，但是特殊时期的风波，她和丈夫都没能逃掉命运的魔爪，双双被下放。直到1978年，陶玉玲和丈夫才得到平反，回到以前的生活。
1994年，陶玉玲60岁时，她老是牙疼，趁着拍戏间隙去医院检查，谁知这一查，竟是腺样囊腺癌。要想治病，必须在脸上动手术，这无疑是毁容，甚至要摘除一只眼睛。对陶玉玲来说，这是接受不了的。她对医生说，我不怕死，我这个年龄也活够本了，坚决不做这样的手术。医生叫李永海，他犯愁了，就说，你把你们电影厂王晓棠厂长，还有你爱人黄国林请来，签字画押，说陶玉玲不同意手术，后果自负。王晓棠和黄国林来了，也真签字了，说尊重陶玉玲意见。可是，李永海医生并没有放弃她。他想，陶玉玲才60岁，还可以演好多年戏呢，真因为手术毁容，不是要她的命吗？当天晚上，李永海拿着一本世界医学书，到陶玉玲病床前劝说，这种病必须手术，不做不行，否则，就等于死啊！你真准备死吗？陶玉玲问李医生，如果不做手术，能活多长时间？李医生说，不长，半年。陶玉玲说，我还想演戏呢！李医生说，那好吧，再请你们厂长和你爱人明天来一趟，研究手术方案。王晓棠和黄国林还是那句话，尊重陶玉玲意见，保住她的这张脸，至于如何手术，你们医院看着办。李医生说，我们想办法。医院研究决定，从口腔内部做手术，这样能保住脸部。手术前，他们先给陶玉玲做了假的上颚和下颚。后来，通过全麻，李医生蹲着为陶玉玲进行手术。手术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陷入痛苦中，不能张嘴，也不能吃饭，就像一个有痛觉的植物人，疼痛让她汗如雨下。尽管受了许多罪，总算保住了她的美丽面孔。
陶玉玲说，这位李东海医生太好了，不仅技术精湛，还平易近人，每天晚上下班后，都要到病人床前聊聊，很晚才回家。可惜的是，没几年，这样的好医生因患胃癌去世了。他跟我同龄，可他比我先走了，我还到八宝山去送他。
第二次是患了肺癌。幸好是早期，经过积极治疗，很快痊愈。按照惯例，陶玉玲每年都体检。那年体检后，医生说，陶玉玲，请你留下来。她心有不祥之兆。医生说，你肺部有个阴影，需要住院做进一步检查。两天后，病理切片出来了，说是肺癌，好在发现早，当时就做了手术，切除了一叶肺。
2013年，陶玉玲被查出基底细胞癌。她习惯每天梳头、照镜子。一天早上，她发现左边鼻翼长个痣，就拿照片看，过去没有痣啊，怎么突然就跑出个痣来？她心细，马上到医院挂号，请医生看看是怎么回事。她先挂外科，医生说要到皮肤科看；她又挂皮肤科，医生说要到美容科看；她又去了美容科。跑了三个科室，已是上午11点了。美容科医生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呀？陶玉玲说，怎么啦？医生说，你这个痣要做病理切片，中午别回家了，在这里等结果吧。那时，是她的一个助手陪她，两个人就近吃了午饭。下午结果出来了，又是癌症——基底细胞癌，当时又住院了，做了切除手术，缝了8针。因病床紧张，等待手术的病人太多，手术后第三天，就被医生劝出院了。这时，她已经80岁了。
陶玉玲说，真是怪了，我总能及早发现自己的问题。新冠疫情前，陶玉玲在一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摸着左侧颈部有个小疙瘩，第二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你真够倒霉的，这疙瘩不是好东西。又做切片检查，不是甲状腺问题，又回到了开始的腺样囊腺癌。陶玉玲问医生，是最早的癌症转移吗？医生说，不是，是新生的。陶玉玲问医生，我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癌呀？医生笑了：我怎么知道呢？他还说，你是创造奇迹了，一般人有三次癌症就走了，你这是第四次，不是奇迹吗？又住院，手术，缝了好几针。陶玉玲老人说着，把脖子伸过来让我看，已经看不出缝针的痕迹了。
癌症虽然可怕，但是陶玉玲乐观地说：紧张归紧张，我相信我们中西医结合，治疗起来不会比外国差。她爱人黄国林晚年也患上癌症，是结肠癌。2017年，86岁时与世长辞。陶玉玲每天都锻炼身体，跟许多大爷大妈关系很好，她常常一身红衣，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她说：“别把我叫老了，我还年轻。”
如今，89岁的陶玉玲还与时俱进，学会使用微信，有人找她拍戏，她二话不说赶去剧组，如她所说：要珍惜每一个舞台。这不，淮北相王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投资拍摄电影《梧桐村》，公司董事长、总制片人张金善找到她，她就不顾高龄和疫情风险乘火车赶了过来。我问她，对淮北的印象如何？她说，淮北是个好人城市，处处遇到的都是好人，从剧组人员到宾馆服务员，都对我照顾的细心周到，我很感谢他们，感谢这座城市。
最后，这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用毛笔在一张纸上给我写了这样几个字：九九艳阳天。壬寅年冬月于淮北市。八十九岁二妹子 陶玉玲。
最近，我在中央六套《电影频道》还看到陶玉玲神采奕奕做的公益广告，她说：我们走起路来不再疯了，可是，不耽误我们的生活被过得高潮迭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