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水的女儿,我从山水中来,我终将归山水中去。

  正如此时,我翻阅《赵孟頫绘画精选》中的画页,凝视着仙境般的远山近水和宁静的茅舍渔舟、还有那些或隐或现的人物,我忘记自己身在尘世,我想象自己就是那些山水画中的一位行者。

  我走在赵孟頫“水村”的途中。

  远山起伏,林树清幽,茅舍肃立。汀沙澹荡,水草曼妙,渔舟悠悠。咦,那沙丘,似曾相识,可那沙丘不是我儿时故乡的沙丘,那村庄也不是我儿时的村庄。那是一片淡远的水边风光,更是一块清幽的隐逸之地。我儿时的村庄,没有如此肃穆,没有如此清冷,也没有如此淡远。我儿时的村庄,尽管也有沙丘,却会有条条道路通村庄,不会如此这般,隔着广阔的水域,让你望茅舍而兴叹。这远山阔水、烟雨渔舟,已经把茅舍主人淡雅和隐逸的情思表露无疑。那么,茅舍中的主人,会容纳一个俗人走近他的村庄、他的王国吗?

  我想走近水村,我恐怕遭到拒绝。

  心儿怯怯的,无法走近水村,那么,就让我走进赵孟頫的“鹊华秋色”之中吧。

  同样是汀沙,同样是疏树,同样是山峦,同样是屋舍,可鹊华没有了苍茫,没有了淡远,而且色彩也明丽多了。红与绿,青与赭,明丽清淡,古雅俊秀。也许是来了许多探访者吧,好客的渔夫正在撒网捞鱼。还有屋前拿着鞭子的农夫,急急赶往家里,也应该是去招待客人去吧?屋前牲畜悠然自得,两三幢精致的茅舍间,树林疏朗有致。走进吧,走进这古朴雅致的村里,去讨一杯清水解渴,应该不会拒之门外吧。

    如果走不近那隐逸的水村,如果走不进那古雅的鹊华秋色之中,就做赵孟頫的《百尺梧桐轩》中的一个侍者吧。

    那梧桐轩的环境,实在诱人:凭栏处壮阔的水域,把视野伸向远方;伫立于堂前百尺梧桐,让闲情寄语丝竹。堂前凤栖梧桐,堂后雀飞竹林,那一棵桂树已经飘香。主人已经穿好便服静坐在清雅的草轩堂中,恭候远道抱琴而来的朋友,而我就甘愿做那个专心虔诚的侍者,为他们添茶倒水,然后,安静地躲在一隅,听他们的高山流水般的琴声。风吹过梧桐,发出沙沙之声,合着这草堂中的琴声,于是,我愿意在这样的合奏声中不愿归去。

  或者到赵孟頫的“双松平远图”中去。

    远处,山峦起伏,近处,双松耸立,而中间,苍茫的水域,静静的水面,正是横舟的好去处。这里的山丘树石,已经洗净铅华,这里的空旷萧疏,已经表明心境,住在此,天空是那么广阔,心境是那么纯净。这双松平远之景,是渔夫的胜地,是雅士的天堂。那么,就让我驾一叶扁舟,去做纪晓岚眼中的那个“一篙一橹一渔翁,一个渔翁一钓钩。一拍一呼又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的率性的渔夫吧。

    此刻,松风静谧,世界无语。

  其实,我最想走到赵孟頫的《自画像》里那片竹林中去。竹林,青草,溪流,深绿,浅绿,清澈。这里竹不喧,舟也不见,只见清泉石上流,只见雅士林中走。就让我尾随那个戴着巾帽、披着鹤氅、拿着手杖的主人,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节奏,在这片幽静、淡雅的竹林里慢慢地走着,看着,遥看他悠然淡定的神态,揣摩他遗世独立的情怀吧。

  我的修行告诉自己:我只能如此卑微地做一个山水中的行者。

  如果可以,让我穿越到董其昌的《林和靖诗意图》中吧。远远地看清了那些溪流、树木,把眼光上移吧,蜿蜒而上,是远山,而数间茅舍就在翠绿之间。我多想挽起裤腿,赤脚,趟过那浅浅的溪水,去轻敲柴扉:“问君何能尔?”也许对方只会简短地答曰:“心远地自偏。”然后,我虔诚地走进茅舍,恭敬地向主人讨教“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秘诀。

  就让我做山水中一位行者吧。我不奢望走进名山大川,我只希冀行走在淡远的水村里,行走在古朴的村庄里,与淡雅对视,与纯真共鸣。我走在林荫里,清风拂在脸上,清流一路欢歌在耳边,松涛和煦地抚摸着心身。于是,我会忘记什么是宠辱,我只管真实地活着。我走在沙丘间,看柳树依依,闻微风吹来草的清香,我凝视清澈的河水,感觉生命里一份无言的美丽。于是,我会忘记名利的烦扰,我只要干净地活着。虽然,我的窗外是水泥森林,我自会安静地收回目光,痴痴地望着这纸上的山山水水,让我的心,轻轻地释怀。

  如果可以,就让我结庐在山水间吧。让那些水,洗涤人世的污浊,让那些树木,挡住人生的烦扰,让那些远山,阻隔了所有的尘俗。

  如果可以,就我让拥有一处这样的山野幽居,让我纵情于山水之间。若有远方来客,我当以最朴素的形式迎接之:吃便饭,话桑麻,听松涛,赏青竹。然后带着友人行走在山间水边,静静地倾听大自然的天籁。

  欣赏《赵孟頫绘画精选》有感而记之。

    注:此文曾获湖南省2016年度副刊作品好新闻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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