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地奔跑,疯狂地奔跑,追赶着杨柳河上的月亮,却总也追赶不上。那漂浮在杨柳河水面上的弯弯的月亮,却总是和他拉开着一段距离。

  忽然,他听见了一串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也在追赶杨柳河里的月亮。

  嫦娥姐姐!嫦娥姐姐!你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我要上镇上的皇后洒楼当服务员了,我能挣钱了,挣钱给哥哥说媳妇。

  秋月,你等等我!等等我!我也要说媳妇!我要你给我当媳妇!我念完了学就回来娶你!

  不不!我要告状!我要告状!我要上公安局告他!

  告他!告他!我给你写状子!这个流氓!这个混蛋!


  

  告什么告!你别跟着瞎起哄!

  村长老爸,冲儿子青山瞪起了眼珠子:你知道你上大专的学费,谁给你出的吗?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就算你考上了大专,那么高的学费,住宿费,伙食费,咱们这个家庭,能拿得起吗?你能考大专,上了大学,跳出了龙门,将来进城工作,成了公家人。也算是给祖先争光露脸了。全乡就考上你一个。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可是,要是没有钱老三出资资助咱们,你三年的学费人家全包了,你能上大学?知道点道理你跟着瞎起啥哄!

  吕老三就是个流氓!畜生!就这么放过他呀!还有没有法制啦!还有没有公道啦!儿子李林不服。

  那好,你明天就退学,回家种地。村长老爸又瞪起了牛眼珠子。家里没钱供你。

  村长老爸的这句话,叫李林傻眼了,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退学,回家种地。那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考上了大专,跳出了龙门,户口迁进了学校,虽然是集休户口,也算是城里人,毕业他就可以在地区的大城市找工作,立业安家,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他怎么能退学!他知道村长老爸句句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吕老三的资助,家里的条件,他这个学是上不成的。虽然他也知道,钱老三资助他,也是拿他做企业慈善宣传,捞取政治资本。可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仅靠他们的经济条件,他是上不了这个大学的。

  李林无奈地垂下了高傲的头,不敢再跟老爸争辩,一阵悲哀和痛苦掠过心头,只觉得眼眶子一阵发酸。


  

  秋月爹也觉得眼眶子发酸,儿子二旦成天跟他闹,三十岁的大小伙子,如今还说不上个媳妇,媒婆说了十几户人家的姑娘,财礼钱都少不了二万,连小寡妇婆家也得要一万五补偿,就算腊梅去了钱老三的酒楼打工当服务员,全家人拼死拼活,也攒不下一万块钱。儿子说他没能生在好人家,自己活该打一辈子光棍。老爹只会哀声叹气,揉酸了眼睛也想不出个辙。现如今上酒楼打工的丫头,受了人欺负,又哭又嚎,三天三夜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哭着喊着要告状。要上公安局告状。二旦拎起把菜刀就要去找钱老三拼命。

  村长在家门口拦住了二旦:把菜刀放下!你跟谁拼命?你想进局子是不是?你想蹲大牢是不是?你老爹为你娶不上媳妇,头发都愁白了。

  说着村长放缓了语气又说:是,我也理解,将近三十岁的大男人,别的人家,姑娘儿子都有了,老爷子都抱上孙子了。摊上谁谁能不上火?谁能不着急?我今天来,就是跟你们爷俩商量这个事的。

  村长的话进入了正题:我把吕老三叫了回来,祖宗三代, 我骂了个底朝上,开了工厂,办了酒楼,挣了俩钱,就不是你了!你就不是个人了!欺负人家小女娃,你算什么能耐!人家老王家可是咱们村最本分的人家,人家老姑娘上你的洒楼打工当服务员。是,你工钱没少给,可是你无论如何不应该做那种缺德事儿。你得给人家经济和精神赔偿。二万。

  二万!吕老三冲瞪起了眼珠,村长叔哎,我的酒楼一年才有多少收入。这不是要我命吗!

  那你就等着进局子吧。我冲他吼了一声。

  我出我出。我给。别上公安局。这小子 一点章程没有了,叫我治的服服贴贴。二万块,这可不是小数目字,咱们村除了钱老三,别说二万,就是二千,又有几家能拿出来的。我知道这是你们家最急需用的钱。二旦,你也不用再跟跟你爹闹了。财礼钱富富有余,娶个称心的媳妇,也了了你老爹的心愿,你娘地上有知,也会满意高兴的。

  可是,我妹......二旦只说了半裁话,就把眼睛转向了老爹。

  秋月爹只是一连串的哀声汉气:我咋跟丫头说呀!咋跟丫头说呀!

  这时,村长又补充说:秋月上医院做手术的费用,吕老三全包了。我还跟他要求,今后不叫秋月当普通服务员,要叫她当领班。工资番一番,他也答应了。

  谢谢!谢谢!谢谢村长!二旦和腊梅爹一连声地感谢村长。

  只是秋月爹的眼眶子还是老觉得酸酸的。


  四

  村委会召开了一个村民大会,西装革履的吕老三被二个民兵押进会场,低首垂眉站在会场中间,先是九十度三鞠躬,然后是声泪俱下请罪: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罪!我酒后无德!我向秋月道歉!我向秋月的爹和哥哥道歉!我向全村人道歉!

  行啦行啦!光道歉有屁用!村长打断了吕老三,你得给人家赔偿,二万,一分钱不能少!

  二万!呀!妈呀——

  全村人都震惊了。

  还有,村长又继续说,咱们村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家,都有人在你的工厂打工,你得给工人普遍涨一级工资,这才是实打实的感谢!

  行行行。吕老三一连声地点头答应。

  大伙同不同意?村长大声向人们问道。

  同意!同意!全体一连声。

  不知道谁带头鼓起了掌。噼噼啪啪掌声,夹着欢笑声。

  行啦行啦!起什么哄!村长不耐烦地使劲往下压了压手,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嗓子,散会!爆了一粗口。


  

  丫头,你别老是哭。你把爹的心都哭碎了!爹没有能耐。爹穷。爹对不起你们。秋月爹带着器腔央求女儿。爹求求你。你不去作手术,吕老三就不给钱,你哥就说不上媳妇。你不会忍心叫你哥打一辈子棍。你上吕老三的酒楼打工,不就是想多挣钱给你说媳妇吗!爹也知道你心里委屈,爹也不愿意看你这样。那钱老三不是个东西,爹也恨不得宰了这个坏种。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村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家,都在他的工厂打工,就像村长说的,真得罪了他,可是断了全村人的财路呀!他还答应给工人涨一级工钱,咱胳膊拧不过大腿呀。吕老三还答应叫你在酒楼当领班。工资番一番。咱还能说个啥?丫头,爹求你了,去作手术吧。

  不!我不作!我要告他!我要告他!倔强的秋月一边哭一边喊道,我要叫他进局子!

  他进了局子,你又能得到个啥!一直耸拉着脑袋坐在板凳上的哥二旦,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冲妹妹吼道,你就拔犟眼子吧。到头来鸡飞蛋打,你毛也捞不着。吕老三是那么好惹的呀。要不是村长要挟他,他肯低头服软!他肯出二万块钱。

  妹呀。二旦把话锋一转,也变成哀求的语调求妹妹,你就成全哥一回吧,拿不到二万块钱,哥这门亲事就得吹。哥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你就帮哥这一回吧。哥今生今世都忘记不了你的好处,你的思情。你可是我的亲妹子呀!你不帮我,我还能指望谁帮?哥求求你啦!

  秋月只觉得心口窝里一阵绞痛,肝肠寸断,哇地一声,大哭着跑出了家门。


  

  秋月,我上派出所打听了。村外的小树木里,李林向秋月述说他替他打听来的情况,如何告状,告状需要什么手续,走什么程序,李林强调说,我同学他老舅就在镇派出所工作,我详细地询问了他,他说告状最关键的是要有充足可信可查的证据。

  我有证据。秋月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证据。所以,我坚决不去做手术。那个吕老三不是个人。那天他非要我陪他喝酒,不知他往酒里掺了啥,我一会就迷乎过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去找他,他打赖,说和他没关系。还说我在酒楼里到处给他造谣,弄得他老婆跟他大闹了一场。他老婆的爹是省城一个大老板,要是老婆跟他离婚,他立马就变成了穷光蛋。所以,他说啥也不承认。

  是,这小子在咱们村,从小就是个滚刀肉无赖。李林点头同意说,要不是我爹把他叫回来,狠狠训了他一顿,他还想继续打赖。我爹毕竟是村长,有一定的权威,说你现在只有拿钱摆平,否则不仅身败名裂,还可能进局子坐大牢。我爹逼着他叫他拿两万块钱给你家补偿,正好是你哥娶媳妇的财礼钱。条件是你得先作手术,打掉孩子......

  没等李林把话说完,秋月就打断他的话,气恨恨地喊叫说:我不作,我要保留证据,我要上公安局告他!上县里!上地区!上省里!......非要告倒他不可!叫他罪有应得!叫他蹲监狱!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

  秋月说不下去了,不断流儿流淌的泪水,淹没了她的哭声。

  秋月,你别哭别哭......

  李林眼眶里的泪水也止不住噗簌簌滚落了下来。


  

  秋月失踪了,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儿。

  她是哭喊着跑出家门的。她流产了。是在水碗里下了打胎药流的产......

  他拼命地奔跑,疯狂地奔跑,追赶着追赶着,沿着弯弯的杨柳河追赶,追过桥,追过山,追赶着杨柳河上弯弯的月亮,他要去问问月亮姐姐,秋月去哪儿了?他要把她找回来。踏破千山万水,他也要把秋月找回来!

  忽然,他听见了一阵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我要告状!我要告状!上县里!上地区!上省城!我一定要告倒那个坏人,那个流氓!

  秋月秋月!你等等我!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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