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雪儿初中毕业了,未能踏入中学的大门就辍学了。第一份工作是某知名国企招待所服务员,当时还不会骑自行车的雪儿是瘦小的母亲骑着车,载着比母亲高出一头的雪儿去了十公里外的单位报到(一个星期后雪儿学会了骑自行车)。

       母亲为了雪儿不被同事笑话留下自行车坐公交回去了。雪儿看着车棚里母亲放好的崭新的墨绿色飞鸽自行车,把挂着母亲用牛筋编制的金鱼钥匙坠轻轻拔了下来,沉思片刻就带着简单行礼去报到了。

       同时去的还有几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小姐妹,年龄与雪儿差不多,都一脸稚嫩,青春逼人!

      雪儿当初还略带婴儿肥,蘑菇头、单眼皮、薄嘴唇。看上去很青涩,在农村长大的雪儿性格大大咧咧,还带些男孩子的帅真。不过,此时的雪儿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收敛了很多。此时正值下午,阳光懒懒地斜晒在这几个可爱的女孩儿脸上,映衬出女孩儿们娇羞又胆怯的状态。还好,面试的领导和蔼可亲地看着她们,让第一次离开父母的女孩儿们感到无比亲切……

      晚饭雪儿不好意思多拿馒头,只拿了一个还没有拳头大的花卷,一小碗稀饭和一碟醋溜卷心菜,要知道身材比一般壮实的雪儿在家里一餐能吃两个大馒头呢!第一天报道还没有安排工作,雪儿被安排在一个三人间宿舍,宿舍里是两个工作了两年的大姐姐,都很热情,也很照顾雪儿。半夜被饿醒的雪儿摁着咕咕叫的肚子睡不着了,再加上想爸妈眼睛顿时盈满了泪水,这是雪儿第一次离开父母,十六岁的这个秋天是初涉社会的雪儿对未来迷茫的秋天……

      招待所的工作不累,就是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参观国企的领导、客户等等。每天就这样毫无波动的过着。雪儿开始学会了与人交朋友,上学时的淘气荡然无存,雪儿改变了很多,但还是那个热情的雪儿,乐于帮助远离故土的任何客人。

       有一天雪儿和姐妹们吃完中饭准备午睡时发现院里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那个人嘴里吐着血,这下女孩子们吓得四处喊人,雪儿冷静地慢慢扶起这个人,他还在不停的吐血,一股酒气弥漫开来,熏得雪儿差点吐了。雪儿就那样扶着这个人等着有人来救援。醉酒的人是无力的,何况还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扶不动时雪儿用肩膀与臂力支撑着这个胸脯沾满血迹的男人。大概十几分钟后这个人的同事来把他架走了,雪儿已经累的没有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姐妹们把雪儿搀扶到宿舍,雪儿重重地躺在床上,胳膊上还是蹭上了血迹,染红了雪儿最喜欢的那件白色西装。许是现在才知道害怕了,要是那个人就那样没气了咋办等等,想着想着雪儿睡着了,顾不上血迹斑斑的衣服了……

       过了几天十三冶的领导过来接见了雪儿,说多亏那天雪儿扶着他们的员工等待救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被招待所领导知道后还上了国企报表彰了雪儿。后来因为此事还有很多人为了看这个救人一命的女孩儿究竟长啥样,好多男孩子还经常在路过食堂的路上等着雪儿,因为当初雪儿的美貌也随着此事传了开来。此后,雪儿把帮助别人当做最快乐的事情,比如几个来企业训练企业消防队的小领导半夜渴了,雪儿立马给他们送去两暖壶热水;比如一个做原材料的老同志可能因为选不上他的材料很沮丧,坐在院里鱼池旁失神,雪儿会陪着他聊家乡的趣事,让这个老同志不再为在他乡生意失意而落寞。一直到现在,雪儿还是喜欢帮助别人,只不过雪儿已经蜕变成一个安然若素的女人了。

       在招待所工作九个月后雪儿去了父亲所在的单位石油公司加油站上班了,成了一名石油工人,又一个崭新的环境开始了。


        二

        雪儿去上班的头一天穿着那套洗掉血迹的白西装,健美裤,护士鞋,这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装束,为了去国营单位上班,雪儿化了淡淡的妆。那天,阳光明媚,微风不燥!单位的男孩子听说来了一位女同事早就列队等上了,当雪儿站在加油站大厅的那一瞬间,所有男孩子的嘴都成了O型。是,雪儿已经和一年前不一样了,过肩发,齐刘海,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得体的和大家微笑着问好,反而把单位男孩子们搞得局促的很,都不知道平时的咋呼劲儿去哪儿了。

      雪儿去了石油公司才知道单位的所有女孩子们是不化妆的,所以,雪儿又成了焦点,成了男同事争想评论的话题。几个月后单位所有女孩子在雪儿的影响下都开始化妆了,也是雪儿教会她们怎样化妆,雪儿就是这样及魅力与热情洋溢的人儿。

       那年冬天,石油公司接地区文件需要每个县级单位准备节目,雪儿和其他三个女孩子被选中了,公司请了县文工团老师来教大家跳当时最流行的迪斯科。排练一个月后大家坐着大巴去了地区石油公司,由于雪儿和同事们的精彩表演又被地区石油公司临时借调到文艺队,开始了为期三年的文艺生涯。

        那是雪儿最快乐的三年,也是雪儿遇到一个对她百般疼爱的男孩子的三年。只是后来又走散在生命长河里一去不复返了。纯洁的爱情很短暂,被世俗打败的雪儿辞去了工作,转而早早地走入了婚姻……

        在文艺队,雪儿由于普通话突出又被导演看上成了主演小品的骨干,和雪儿演小品的男孩子是一个胖胖的憨憨的又很温暖的男孩子,用现代年轻人的流行语就是妥妥的大暖男一枚。傻乎乎的雪儿根本不知道男孩子早就倾心于自己。每天乐呵呵的排练,饿了不顾形象的吃相让那个男孩子更加觉得雪儿是那么的真实。雪儿觉得那样的日子非常快乐,因为借调每天会多补助四元钱,在当时那是一个女孩子不小的收入。男孩子每天排练完就餐时总是默默的在一旁看着雪儿,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着,时不时给雪儿添菜,雪儿觉得这哥们儿不错,够仗义,你瞧,雪儿就是这样一个不修边幅,不顾形象还不淑女的假小子。

        文艺队的巡回演出很成功,还去了其他省兄弟单位,一路高歌,一路欢快的坐着大巴车,都是年轻男孩女孩说笑声叽喳不停。在去往陕西永平的路上,这个男孩子和雪儿坐一起,在那么嘈杂的车上眼眶红红的对雪儿说:“雪儿,我们……谈朋友可以吗?”当时雪儿愣了一下,有一种取笑的表情溢于脸上,回道:“你……再说一遍。”他很坚定的说:“我们谈对象可以吗?我……喜欢你……很久了。”啊!雪儿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是……哥们儿吗?铁哥们儿,对吧?”雪儿不知道怎样回应男孩子就这样说了。男孩子笑了笑说:“不,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哥们儿,从第一眼看见你就有了这种想法,只是一直不敢说,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象,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知道你没有男朋友,所以我就很唐突的问你,如果你觉得不好或者说不喜欢就当我没说,好吗?”这下轮到雪儿六神无主了,那个年代婚嫁是必须父母同意的,雪儿不敢擅作主张,雪儿踟蹰半天说:“我可以回老家经父母同意再决定可以吗?”男孩子说:“没关系我等。”

       一路上他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偶尔不好意思的对望一下,雪儿心里也是喜欢男孩子的,但是那个年代都保守,对于谈对象这个事情还得父母同意才可以啊!

        再后来,不知道怎的整个文艺队就知道了这个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也都祝福这两个憨憨。

        1991年的春天的某一个清晨,辞职下海的男孩子轻轻扣响了雪儿和同事们宿舍的门。一束新鲜的桃花就轻轻的放在了雪儿的手里,还有一大袋各种味道的新鲜奶油蛋糕是男孩子从省城带回来的,桃花是男孩子天不亮去山里摘的。雪儿被他的温柔呵护与满心关爱包围着,他们牵手爬山,细雨里站在吊桥上望着湍急的河流憧憬着未来……再后来借调结束了,雪儿回了县里,男孩子在地区。有人说距离产生美,而男孩子与雪儿的距离却滋生了越来越疏离的感觉,最后男孩子决绝地送了雪儿一首手抄歌歌词《只要你过得比我好》,雪儿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倔强的雪儿没有问原因。

      1992年春,朋友告诉雪儿男孩子已经有了新女朋友,雪儿黯然伤神了很久很久。那束桃花只剩下了干枝,被雪儿一直夹在日记本的封皮里珍藏着,只是那个人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与雪儿不了了之了。

       二十年后的初春,已是中年的男孩子通过朋友打听到了雪儿的下落,不熟悉的电话号码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嗨!雪儿,这些年过得好吗?”尽管过去了二十年男孩子的声音还是能听出来,只是比原来要厚重了许多,沧桑了许多。雪儿顿了顿说:“很好,无需挂念,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就好。”

       近几年雪儿才知道当初男孩子父母阻止他们交往,逼着他娶了地区一位领导家的女儿。

       知道谜底的雪儿已经释然,因为雪儿已儿孙满堂,那些过往云烟早已随着时间流逝,愿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段美好的爱情,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毕竟那是我们的青春,虽然曾经忧伤过,耿耿于怀过,但……这就是真实的人生……那些流金岁月沉寂在了岁月长河里了。

       雪儿的善良,雪儿的隐忍,雪儿的大度致使人到中年的雪儿还是那么美丽,相由心生,慈能改变一切……

     

     

      1992年雪儿与比她小一岁的农村小伙走入了婚姻,丈夫的妈妈那一年44岁,但被尿毒症折磨的已病入膏肓。据说,婆婆年轻时是那个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雪儿见着的婆婆却是说话没力气,脸上过早的有了老年斑,走路还摇晃的婆婆,她已经没有精力照顾全家人了。雪儿从小跟着父亲学会了一手好厨艺,每天变着法儿的给全家人做着各种美食,虽然那个时候物资还不是很丰富,但在农村也足够比周围邻居家的饭食香很多很多了。什么砂锅炖排骨,老面油条,香辣小炒肉,还有特色扣碗肉等等。当时的农村能经常吃上这么香美的肉食那是很少见的。婆婆喜欢吃香菇炖油菜,雪儿就骑车去很远的镇上买来给做。雪儿怀孕后从来没有享受过来自婆家任何人的关爱和照拂,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伺候着全家人的吃喝拉撒。也许雪儿觉得那是她应该做的,从小姥姥与母亲就教导雪儿要孝敬长辈,爱护幼小……

       十月怀胎,在雪儿临盆的前三天去了城里表姐家准备入院待产,临走时婆婆很不舍,说:“孩子,要不在家找来接生婆生吧。”雪儿这次没有妥协,说:“妈妈,我生完就会回来,就几天,很快的。”婆婆送出院门看着远离视线的雪儿,黯然伤神,雪儿不知道这是她与婆婆的诀别。

       第二天正准备入院的雪儿与丈夫被村里几个人找来表姐家用凝重的语气说:“你们……得回家一趟,有事。”丈夫先雪儿回去了,不久一辆212吉普车停在了雪儿表姐家的门外,也要带雪儿走。表姐焦急地对来人说:“雪儿得入院了,怕是要生了。”但来人说还是让雪儿回去一趟再入院,雪儿满脸狐疑又无助的上了车。出了城,212吉普车疯狂的在307国道飞驰着,那时路况不好,颠簸的很厉害,雪儿只觉得浑身不适,但看着来人凝重的表情,雪儿没有吭声。

       急驰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院门外,院门上的一幅白对联让从小没有经历过家人过世的雪儿顿时心跳的像要蹦出来似的。雪儿扶着车门腿已经不由自己指挥了,下了车脚就像踩在了棉花上那么无力。雪儿此时心里在不断的想,是谁,是谁走了,难道是公公喝酒出事儿了?因为雪儿的公公喝酒太无度……不,不是吧?是……婆婆?不不不……昨天还好好的送我。此时出来几个平常与婆婆要好的邻家婶婶们说:“孩子,是你婆婆没了,来,换上孝服吧先,能的话就送送你婆婆,来不及也应该烧一炷香。”。               

      雪儿此时的心是乱的,孝服穿好后,看见院子里站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忙碌着。大姑姐二姑姐还有小姑子看见雪儿被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走过来已经哭成了泪人,哭喊着说,妈走了,连她最盼望的孙子都见不上就急着走了。此时的雪儿是懵的,就那么傻傻的被婶婶们搀扶到了婆婆的灵前。还没等把供香插到香炉里就感觉一股热流顺着双腿哗哗的流,里面的裤子与孝裤瞬间被这股热流浸透沾在了双腿上,鞋里也灌满了。雪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丈夫的姑姑是医生,说:“不好,羊水破了,快快快,赶快送医院。”雪儿又被婶婶们七手八脚的搀到了车上,212吉普车比回时更快了,因为车是别人的,司机就怕把孩子生在车上,急驰的车颠簸的更严重了。雪儿咬着牙默默的忍着,心是麻木的,脑子是乱的,因为还不知道婆婆是咋走的,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忍着越来越紧的剧痛,那一刻是雪儿人生中最无助与不堪的时刻。

        雪儿不知道的是此刻她的父母已接到消息,正在妇产科门口焦急的等待着他们的宝贝女儿。恍恍惚惚间雪儿被送入产房,但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正在等待着雪儿,因为羊水早破,孩子又胎位不正,如果顺产时间太久怕影响孩子缺氧导致脑瘫。产房外父亲与当时是副院长的战友还有妇产科主任都在急切地商讨着方案。副院长说:老班长,咱闺女不能再拖了,必须剖腹产,不然怕是娘儿俩都有危险。妇产科主任也坚定地点头,母亲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事情,因为在当时手术是件大事,着急的抹眼泪。最后大家商讨一致给雪儿做剖腹产手术。

       此刻的雪儿在产床上已经精疲力尽,剧烈的疼痛交织着,脑子里的混乱程序让她神情恍惚,心力交瘁。雪儿终于忍不住了,哭喊着叫妈妈,毕竟当初的雪儿只有二十一岁。在现在看来还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还是和闺蜜们吃喝玩耍的年龄。这时几个护士进来说:“不用叫喊了,术前准备了哈!”雪儿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似的被几个护士开始做术前准备,然后直接推入了手术室。

       剖腹产是局麻,雪儿吃力地把腰弓起来,脊柱间一阵刺痛,麻醉师熟练地插入针管,片刻后,剧痛消失了,雪儿就像木乃伊一样平躺在手术台上。只听一声轻轻的刺啦声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在剪好几层新布的声音那般,雪儿的肚皮被划开了。手术室很安静,只有医生的窃窃私语声,意识有一点模糊的雪儿自言自语地说:“哎!婆婆如果能看见我的孩子该多好啊!”医生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这样说呢?”雪儿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婆婆于昨天过世了。”手术室顿时更安静了,只有手术器械发出的清脆的碰触声。雪儿累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浑身就像是掉入了冰窟,这是怎么了?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了医生的白大褂被染成了血色。此时有一个医生摸了摸雪儿的手正欲挪开,被雪儿死死的抓住不放,好温暖的手,雪儿的牙齿不停地打颤,舌头却不由自己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惊恐的雪儿看着医生。其中一个医生急切地说:罗大夫,要不……准备切除子宫吧!不可,薛大夫:“你没看见单子上写着她才21岁,我们尽量保住她的子宫,不然对于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是最残忍的事情。”随后被叫做罗大夫的医生对雪儿说:“不怕啊!你的孩子很健康,是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放心哈!”随即医生们又在商讨着关于子宫切不切除的事。雪儿心里嘀咕,啥是子宫?很重要么?我想出去看我的孩子。(傻傻的雪儿对于女人的构造一窍不通,那时也没有普及这些知识的地方)又过了很久,大概深夜一两点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穿着白大褂进来了,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两个医生处理当下的险情。原来, 雪儿是双子宫,孩子取走后就大出血,准备好的血浆已经不够用了,就拿了冰库的血浆直接输入了雪儿的身体,导致雪儿浑身冰冷。老大夫当时六十多岁,是个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外科大夫,是老大夫保下了雪儿的子宫,让她今后还可以做一个完美的女人。

       浑身煞白的雪儿被赤条条的抬到了推车上盖上棉被送入了病房,外面走廊里站满了随后赶过来的夫家人,他们以及雪儿的父母在外面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都不知道雪儿还能不能安全出来。父母强打精神在感谢着所有大夫的辛苦和努力,而夫家人看见雪儿躺下后却都围在了孩子婴儿车旁看了又看,因为他们刚刚失去亲人也就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欣喜。后来夫家一位长辈(孩子奶奶的妹妹)甚至还说:这个孩子一出来他奶奶就及早过世了,姐姐这个儿媳妇就是个克星,就差一天就见上了呀!哎……

       而雪儿的父母却焦急的围在女儿病床前看着刚刚死里逃生的女儿心疼到了极点……雪儿父母万万没想到只是生个孩子就把女儿半条命抽掉,一个很简单的剖腹产用了整整六个小时。雪儿惨白的脸吓坏了同病房的两位产妇,她们整晚都没敢朝雪儿这边看,怕她随时挂掉。

       天微微亮时,被一阵伤口剧烈的疼痛惊醒的雪儿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却没有力气讲话,麻醉药散了,伤口疼痛伴随着宫缩接踵而来,整个床被汗水浸透了。母亲看着雪儿微微蠕动的嘴唇在讲着什么,立刻把耳朵凑在女儿嘴唇边,只听见一句:“妈妈,让我看看孩子。”母亲含着泪点点头说:“孩儿,等着。”不一会,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小肉团从外面进来了(那个时候母婴不准同病房),母亲接过孩子侧抱着让雪儿能够完整地看见孩子粉嘟嘟的脸。这个小肉团是那么的惹人爱,毛茸茸的头发,高高的额头,一只眼睛是双眼皮,一直眼睛是单眼皮,嘟嘟嘴,再仔细看一只耳朵还是双耳垂。雪儿有气无力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是多么神圣的时刻对于雪儿来说。突然,雪儿想起了昨天的大事,吃力地问妈妈:“妈妈,婆婆是怎么走的?”母亲轻生说:“好像是心梗,急性的。”哦!雪儿又被一阵疼痛折磨的脸部扭曲着,母亲心疼的哭着叫来医生,医生给开了一支杜冷丁,药效作用下雪儿缓缓地闭上眼,她好累,好累,顾不上孩子在身边的奶声咿呀,又沉沉地睡去了……

       在医院住了九天抽了线后雪儿就急切的出院了,秋天来了,路两边的白杨树还是那么的精神。90年代的国道上车不算多,路也没有十天前颠簸了,许是司机看着包裹的严实的雪儿抱着孩子木然的神情让他也觉得车速应该慢下来。母亲不时看着小肉团也轻微的笑了,女儿的生死场总算熬过来了,若不是还有儿子(当地乡俗,有儿子女儿是不能在娘家坐月子的),母亲真想把雪儿接回家,不要再回女婿那个家,那个没有温暖的家……

        雪儿和母亲带着孩子回来时,没有人来接,也没有人把家里收拾好让产妇休息。临走时雪儿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家到处是草芥(出殡铺撒的)、尘土,随地都是垃圾,锅碗瓢盆散乱在厨房与家里。

        那年的秋天很冷,母亲让雪儿抱着孩子坐炕上别动,又用一条棉褥子把雪儿与孩子围起来,然后开始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家。一下午时间母亲把家收拾的井井有条,窗明几净,还生好了火炕。好在雪儿的孩子是母乳喂养,省去了不少环节,晚上,娘儿俩做了点汤面热乎乎的正吃着。这时夫家人开始陆续回来了,先是她公公,她小姑子,最后是孩子的爸爸(雪儿的丈夫有两个姐姐,大姐已出嫁,二姐当时还在上高中,一个妹妹,他是独子)。老样子,都在看着孩子,谁也不会关心他们娘儿俩,都在享受着干干净净的环境却没有人过问是怎么干净的……

        多年后雪儿想起那一幕心酸还是会涌上心头,无法释怀。

        失去婆婆的夫家,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由于母亲当时生意忙,伺候月子的事情交给了雪儿的姥姥。姥姥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无限欢乐,因为姥姥不像妈妈似的对他们充满失望,而是很热情地招呼着每个家庭成员。是啊!他们的劣根性是薄情,懒惰,但他们也都是失去母亲的孩子。小姑子当时只有十三岁,每天放学后会钻在雪儿姥姥怀里想她们的妈妈,雪儿每每看着他们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姥姥和妈妈都在关心着雪儿。俗话说老嫂比母,雪儿还没有出月子就开始一边照顾着孩子,一边伺候着全家人的饮食起居,雪儿不忍姥姥那么大年龄还辛苦操劳,就那样忙忙碌碌着,直至后来把小姑子送入大专……

       1995年小儿子出世了,还是一样的剖腹产,不过没有第一次惊险,老大夫轻车熟路的给雪儿完成了第二件人生大事。雪儿比以前更忙了,日子也因为丈夫的盲目投资而捉襟见肘,母亲时不时的接济着雪儿,但也是难填贫窟。因为雪儿负担太重了,公公做生意赔钱,丈夫投资失败,小姑子上学还得管,自己两个孩子也得抚养……

       1996年的夏天,小儿子九个月时得了乙型脑炎,非常严重,生命危在旦夕。雪儿抱着孩子去了母亲家还没有说一句话就已经哭成了泪人。母亲看着雪儿怀里昏迷不醒的孩子立马和雪儿送孩子去了县医院急救室,医生给出的结论就是先抢救吧!其他的看看再说,看着医生会诊后一个个摇头的表情,雪儿的心碎成了千片,孩子是雪儿的心头肉,如果有万一想必雪儿也没有了活着的信念。

        孩子的周身被冰块围了起来,因为高烧不退必须物理降温,因为怕药物用多会有后遗症。所有费用又是雪儿承受不起的,还是母亲把所有费用垫上了。经过医生的努力,一个星期后孩子苏醒了,得救了,母亲忍不住嚎啕大哭,可怜的娃儿终于得救了。这个娃儿现在已经是某公司董事长了,还取了一个非常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媳妇。

       2000年,丈夫的外债越积越多,为了躲债雪儿带着两个儿子去了省城,孩子们上学后,雪儿推着三轮车沿街叫卖着苹果,往日那个在台上集万千爱戴的文艺队小品演员失去了俏丽的容颜,那个俏皮地跳着新疆舞《掀起你的盖头来》的女孩儿眼里再没有了光芒,每天为了生计奔忙着。

       2000年的冬天,满大街都是古巨基的《情深深雨濛濛》伴随着雪儿的叫卖声穿梭在省城的大街小巷,时不时还得躲避着城管的追赶。懂事的孩子们帮妈妈干着力所能及的活儿,那年冬天很冷,但娘儿三却觉得很幸福。卖不了的苹果雪儿会与菜贩子,鱼贩子换回很多很多食材,做出香喷喷的饭菜,看着儿子们吃的香美的小模样,雪儿心里无比满足。

       后来,通过母亲的资助丈夫挖到了第一桶金,把孩子们留在了省城最好的寄宿学校读书,带着雪儿回村创办了企业。有道是创业容易守业难,烈日下,暴雨里雪儿不管不顾地干着,看着逐渐成型的厂房,雪儿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时雪儿31岁,晒得黝黑的皮肤,微微发福的身材,嫣然是一个干练的女强人了,只是……

         后来所发生的事情让雪儿心灰意冷,家族企业的弊病就是难管理,裙带关系太多,丈夫又听信谗言,由于后来的雪儿为了企业形象总是把自己打扮的很精致,再加上雪儿做事太执着,招来了很多人的诟病,谣言四起。倔强的雪儿不会迂回,导致众叛亲离。2013年的春节后雪儿再也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浪迹天涯……

        最后停留在从小就喜欢大海的地方一待就是六年,带着三个孩子销声匿迹(女儿是2008年出生的),被所有人淡忘的雪儿开始拿起了笔,用文字排解着心中的郁闷……

        2018年的夏天雪儿归乡了,恢复了单身。又过了五年,雪儿的作品已在《当代作家》等纸刊与很多平台发表,成了一个学历最低的作者,写尽了惆怅与无奈………

         愿雪儿在此后的岁月,但行好事,无问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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