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穿的鞋都是布鞋,当时我只知道那鞋子就叫布鞋,长大后才知道它叫千层底。在我的记忆里,妈妈这一年里,只要闲下来就要给我们做鞋,做单鞋,做棉鞋,没有一刻闲时。

  做鞋是个很复杂很细致的活,通过做鞋,不仅能看出一个人手艺的好坏,还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有耐心。

  妈妈是个精打细算的女人,很会过日子。那时候家里孩子多,大孩子的衣服小了就给小的孩子穿,小孩子穿破了再补补,虽不至于“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吧,可我们穿过的衣服,从身上退役的时候,真的是千疮百孔了。就是这样的衣服,妈妈也舍不得扔掉,总是把衣服洗干净了,趁着布片稍微还有点潮乎的时候,把那些能成块的布片撕扯下来,抻抻,捋平,按照大小块分成摞放在柜子里攒起来。这些布片我们小时候叫做“铺衬”。

  每年的夏天,妈妈都会找一个太阳特别毒的日子打袼褙,因为这样的热天可以保证袼褙当天就可以晒干。这袼褙可是做千层底的主要材料。打袼褙需要浆糊,面板,还有布。打袼褙需要的浆糊要不稀不稠为最好,浆糊稀了,黏度不够;稠了,袼褙又厚又硬,纳鞋底时不好扎针进针。所以这第一个技术就是熬浆糊的技术。最早的浆糊,是妈妈从我家高粱米粥里撇出来的米汤。因为那时候白面很少,平时是见不到的,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才从生产队分得几斤,是舍不得瞎祸害的。妈妈先把高粱米泡个把小时,有了酥、粉的感觉才下锅熬粥,再加上点面碱,这样熬出的粥黏糊。粥熟了出锅的时候,妈妈还要拿着饭勺在粥锅里一顿搅,因为这样,米汤的黏性更大。澄清一会,边上的粘稠的米汤就用做浆糊来打袼褙了。后来白面不是稀罕之物了,妈妈就用白面熬浆糊。仿佛妈妈的心里有熬浆糊的配比似的,她取出适量的白面,加适量的水在锅里熬,火苗轻舔着锅底,妈妈拿着勺子不停地在冒着热气渐渐成为粥状的浆糊里搅动,霎时,浆糊就熬好了。

  袼褙是要打在木板上的,根据所需袼褙的大小找有平面的木板,像家里的柜盖,擀面条用的面板,吃饭的桌子,甚至是家里的板门,都可以用做打袼褙的平面板。打袼褙时,妈妈先在桌子上均匀地抹上糨糊,把尽量和板子同样大小的结实的布在桌子上铺平粘牢作为底衬。我记得那时候妈妈总是大人旧衣服的后背部分作为底衬,再后来是把白面袋子洗干净了作为底衬。实在没有衬板那么长、那么大的,妈妈就把两块或三块布严丝合缝接起来,决不能重叠的,重叠了有了叠起的道道不仅不美观,厚度也不均匀了。打好了第一层底层,接着就是全面在底层上刷浆糊,把那些平时积攒的铺衬一块块紧挨着粘上,这是第二层,如此反复,一层压一层地铺,根据需要铺上三至七八层,最后一层也是尽量用大块的布。然后把粘了铺衬的板子、桌子拿到太阳下暴晒,晒干了,那嘎巴嘎巴的有厚度的铺衬片就叫袼褙。   

  看袼褙该不该揭,妈妈有自己的办法,用指头弹弹袼褙的中间,听声音,干了的是“哒哒”声,没干则有点发粘的“嗵嗵”声。看妈妈揭袼褙可过瘾了,只见妈妈在板子一端找个角用指甲轻轻一剋那袼褙就翘边了,一点点扩展,抻着一头使劲一拽,“歘刺”,那一大张袼褙就下来了。打袼褙的好天气,妈妈要打很多袼褙,干透的袼褙,用线绳穿起来挂在我家西屋的墙上备用。

  妈妈是个细心的人,在农闲或饭后唠嗑的时候,找出家里的线麻,撸起裤腿在大腿上搓麻绳,搓完一根缠在手上弯成套,一个一个的绳套续接起来,长长的一大串留着做鞋用。那个黄壳的书夹子里,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不同的鞋样。鞋底的样,鞋帮的样,大人的,孩子的,单的,棉的样样俱全。妈妈把鞋样用线缝在袼褙上,照着鞋样剪出形状,鞋帮薄一些,那些预备好的薄袼褙剪一份就够了,剪好鞋帮的袼褙,粘上条绒或花布的鞋面,后跟对接好以后,把所有的边沿用黑布条或是白布条漆个半厘米的滚圆的边;鞋底厚,要剪三五个才够。做鞋底的袼褙,每层外圈都用白布围上,这层白布叫做掩条子,看起来非常美观。因为围起来要转圈,布回弯打褶,所以掩进去的白布条是要隔不远就要剪个豁口,避免粘的时候起棱。最后把这四五层粘好,最底层要用干净的白布粘一层,晾干,用锤子砸砸。之后,用麻绳一针一针地纳成针脚细密、匀称的鞋底。最后,把鞋帮的鞋尖正中与鞋跟正中比量着鞋底固定好,码着鞋帮的小边沿把鞋帮缝在鞋底上,结实的鞋子就做成了。

  看妈妈做鞋有时是一种享受,锥子用拇指食指掐着,针带着线绳搭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一锥子扎下去拔出来,针带着麻绳立即穿过,顶针推针,手拽绳,末了,用锥子把绳绕几圈使劲扥扥,手劲刚好。扎不动的时候,妈妈就用锥子蹭蹭头皮,左手鞋底右手针线,来来往往,看得我眼花缭乱。一双鞋到底需要多少针我没数过,但是我知道费的功夫着实不少。

  做好的新鞋并不马上就穿,妈妈总是往鞋窠里脚尖处塞些棉花,用一个带着榔头的木楦子使劲搥,觉得差不多了,才让我们穿,说是这样不磨脚。

  弟弟们的鞋是黑条绒的,我的是花条绒的,后来妈妈的手艺越来越精湛,给我们做带松紧的,带扣眼的,给我做小筐鞋。弟弟们穿鞋费,妈妈后来就用的确良做鞋面,用结实的斜纹布做鞋面,还要用缝纫机在鞋面上来来回回砸好多圈。一双双布鞋,承载着妈妈的情和爱,穿在我们脚上,暖在我们心里。尤其在秋上,上地穿着妈妈做的布鞋,即使踩在尖尖的秸秆茬上,也扎不到脚,千层底厚实,结实;冬天不论有雪有冰,我们都不怕;千层底的布鞋隔凉暖和,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在冰天雪地里疯跑,忘记了寒冷。

  那句歌词写得真好——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是啊,妈妈做的千层底排汗,养脚,穿起来不板,隔凉、舒服,让我美美地从小一直穿到大。尽管现在的皮鞋琳琅满目,尽显档次,可我仍钟情于妈妈做的千层底,经妈妈改良的布拖鞋一直是我的最爱。骨子里的“布鞋情结”,深深烙进我的思想,让我永远忘不了妈妈的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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