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石观石
叫燥石的那座石头村，我是慕名而去的。
每次去，都能见到这样的景象，云雾像白色的绸缎一样飘展在山腰，翠绿的山峰若隐若现，或浓或淡，远远看去像是丹青巨擘手执椽笔在天际泼墨作画。
燥石村隐藏在半山腰的地方。要是初来，你四处张望，准会看不到村庄的影子。上得山来，经过数重盘绕，及至风暴坳，山腰渐次显出一栋栋青石黛瓦的民居点缀其中。
这个距离新干县城四十余公里，坐落在六百多米高山之上的村庄，安详地驻守山里，像是饱经世事沧桑的老者，向人们讲述着远去的往事。其后，海拔一千多米的大山环侍四周，守护着村庄、旷野，守护着祖辈家园的安宁。
族谱记载，明朝末年，燥石村始祖光叶公携带家眷，从城上乡大坑村迁居燥石住场里村，而后，其曾孙芃英迁至燥石村。清朝，进入鼎盛时期，三百多年的繁衍生息，这个石头村有上千人，他们都是芃英的嫡亲子孙。附近的几个村落，也多是从这里开枝散叶。
站在山巅，披着霞光，极目远眺，散藏在大山里的一个个村子，就像一枚枚大小不一的印章，拓在山间，掩映在浓翠里。如若以山梁为线，村子为珠，串联起来，最大的一颗当是燥石，而佩戴这串珠宝的就是紧靠南北分水岭、常被云雾围绕的黎山山脉了。如此，山村及山村里的房屋，都氤氲在一幅巨大的水墨画中。
燥石村是石头垒砌的村子。村庄因怪石林立，平地稀少而得名。生活在这里的先民，依托上天赐予的奇石，就地取材，用来盖房、铺巷、搭院，用来砌菜园、堆猪圈、护梯田，用来垒田埂、建地窖、架石桥……
燥石人离不开石头。他们用石头打制各种器物，用石磨磨豆腐，用石臼舂五谷，用石槽喂牲畜。燥石人用坚硬的石头做成世世不灭的生活。
在燥石村行走，高低不平的石板路和旁边的老屋围成的石头小巷，窄远而舒缓，铺就成沉淀时光的隧道。安下心来，听水声潺潺，看雾气萦绕。或是席地而坐，屏气凝神，与停留在房檐上的山鸟对视，用鼻孔收集林木与雾岚混合调制的醉人的清爽气息，让你莫名地觉得那是深山里特有的沁人心脾的味道。无端地，自己也就消融在了这个石头堆垒的世界里。
来往燥石的人会想，燥石人定会用石头树碑，或是立传。这些铭刻定会详细记载着先辈的生平、宗族的谱系、子孙的姓名，记载着燥石人生生不息的性格。燥石村的生存发展，就是雕刻在大山里的一部石头史。
可以说，燥石村深藏着日月轮替的精华，蕴含着亘古熔岩的云雾灵气。
才地岩，那座海拔最高的山峰，傲立于连绵的群山之间，是燥石的腹地，更是燥石的精髓。爬上山来，只见满山的石头，素面朝天，毫无修饰。你看吧，大大小小堆砌着的石头，就是展示在人间的奇石博物馆。它们如凝固的神物，形态万千：似蛤蟆观天，似神龟出窍，似雄鹰展翅，似鸟雀出笼，似玉兔拜月……石头掩映在茂密的林木和涌动的云雾之间，赋予了燥石超脱凡俗的气质和风韵。
燥石的石头是有灵性的。经过风侵雨蚀，早已与天地融为一体。莽莽苍苍之下，云蒸霞蔚之间，或立或坐，或蹲或躺，或抬头挺胸，或颔首张望。它们有时作醉卧状，有时傲然挺立，有时簇拥成团、促膝交谈，有时相互依偎、对视窃语。村庄后山是绵延数里的石砻，无数的石头散落在山坡之间，如石海奔流，似石浪滔天，更像是乱了阵脚的牲群从山上追赶而下，磅礴撼人。
相传，东海岸边桃花岛公主被毒蛇咬伤，幸得西北不周山部落首领公子相救，两人遂生情意。一场海啸，公主葬身东海，痴情的公子悲愤难忍，决意移山填平东海。公子禀报玉皇大帝后，带来风雨雷电四神，挥着玉帝赐予的神鞭，驱赶群山，向东海方向疾驰。驱石声惊动了黎山老母，为使家园免受生灵涂炭，免遭生态破坏，黎山老母愤然施法。顿时，神鞭失灵，原本疾驰的群山不听使唤，跌落在燥石村一带，化作漫山遍野的石猪。
燥石的石头是燥石人心里的图腾，寄托了燥石人的信仰。燥石人牢记石头的好，记得某月实现了站在某块石头前许下的愿望，记得某日圆了某块石头托给自己的梦。在才地岩峡谷和山脊行走，不经意间会发现这样一些所在，或路边一块巨石，或岩顶一尊石像，前面放着供品，竖着香烛，地上还堆积着厚厚的鞭炮纸屑。不用问，这块像这像那的石头，定是保佑过哪家久病不愈的老人，保佑过因受惊吓而丢了魄魂的小孩，或者保佑过多年不孕的媳妇如今有喜……为了许愿，他们虔诚祷告；为了还愿，他们至诚答谢。他们相信，这些汲取了日月精华的石头可以显灵。
春暖四月，燥石成了杜鹃花的海洋。红似火焰，粉如云霞，紫若水晶，它们相互点缀，相映成趣。燥石的杜鹃，有的裹挟在石垒中，顽强生长；有的从巨石的缝隙钻出，卓然挺立。一枝枝，一树树，成簇成团，分外妖娆。鲜艳的花朵，映在灰褐色的石头上，旺盛地把生命力全部展示出来，像极了遥望岁月的娉婷淑女——翻阅着一册册久远的历史故事。山风掀起片片花瓣，绚烂成缤纷的天地。
燥石，这个石头垒砌的村子，这个新干七琴镇里的“小西藏”，它的出名都应归功于石头。依我看啊，石头就是燥石的精魂。
这么说来，你若到了七琴，一定不要忘了去看看燥石的石头，它们盼着你去看它，抚摸它，在秋日闲适的午后和它们聊天，在杜鹃花开的季节和它们合影。而看过它们之后，你一定不会再想看其他地方的石头了，因为燥石的石头已经驻扎在你的心底。
说不定，在一个清风朗月的夜晚，燥石的石头还会蓦然地潜入你的梦境。
